第54章 第54章

“您好，请问这里是——

‘名为酒的城市’吗？”

“是的。”

“这是个酒馆？”

“没错，而且，酒馆的名字就是——

‘酒馆’。”

卫道笑眯眯对隔着柜台坐在面前的客人点了点头。

这个客人，长着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暗绿色的海藻般的卷曲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因为颜色太深，以至于更像是黑发，皮肤很白，像多年不见天日的死尸那样的颜色，在昏暗的酒馆有些阴森，然又不至于可怖。

“初次见面，”客人看着卫道说，“我是特罗威尔，一个游吟诗人。”

“你好，”酒馆老板回答道，“我是卫道，这家酒馆的主人。”

他对特罗威尔笑了笑：“今夜找到住处了吗？”

特罗威尔摇了摇头说：“没来得及。”

卫道问：“这么说，你是一早就过来，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

特罗威尔回答道：“一个朋友，托我过来传信。”

卫道笑道：“消息已经收到了，多谢你，作为报酬，今夜，住在我这里，怎样？”

特罗威尔颔首同意：“可。”

麦克拎着抹布过来：“老板！”

卫道不笑了，看向他问：“有事？”

麦克低声道：“他要是心怀不轨怎么办！我们这里可全指望您张罗呢！”

卫道笑道：“你是怕我太弱，还是他太强？”

麦克略一沉吟，要说以他看，特罗威尔未必打得过老板，主场作战的优势也不小，只是他放心不下一个陌生人突然就跟老板住在一起，这要是出了事，谁也不知道就没了也不是不可能。

卫道看出他的心思，挥挥手：“你继续擦你的桌子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汉斯问：“老板想好了？”

卫道：“想好了，想好了。”

汉斯又问：“老板准备让他住在哪一间屋子？”

卫道回答道：“跟我住，你放心，不跟你抢。”

汉斯叹气：“老板，这可不是抢不抢的事儿。”

卫道挥挥手，不想在乎这些员工心里的想法。

他之前是这里的老板，现在，对整座城的掌控都无人能出其右，没得怕。

他们担心他，不过是担心魔王回来发现身体破损，不好交代，再不然，也是担心魔王，真要仔细算，他要不是魔王，先把这一群员工换了。

哪里能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

咿呀被打发回去了，米拉克是米拉家族早年遗弃的小儿子，米拉家族又是斗兽场的老东家，最近十分动荡，他就被派回去收拾场子，顺便上个位，以后就是米拉家族的掌权人，要还愿意回来，就闲了帮帮忙，要不愿意，不回来也无所谓。

黄衣教那边的尼格听说魔王现身，早就想过来，被打发回去了。

尤尼依旧开他的彩票铺子。

大卫开他的雕塑铺子。

银行员工科尼来见过，照旧回去工作，只说之前多有怠慢，以后有事随时找他。

疾病公司的安格，据说正在搞新实验，想去找魔王，有一阵子没过来了。

夜里，酒馆关门，员工休息，卫道和特罗威尔共处一室。

“最近怎么样？”

卫道望着特罗威尔喃喃自语。

特罗威尔笑道：“最近很好。”

暗绿色缠绕藤蔓印记像古代烙印刑罚那样爬满了他的大半张脸。

以前这张脸没有这样的痕迹，笑起来很干净，又很模糊。

卫道的记忆有些混乱。

他作为贤者塔拉夏当众杀死巫师表率诺奇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按理说，他的记忆很好，不应该记错，但他想了又想，时时回忆起来，那些清清楚楚的场景就乱套了。

他是怎样挑选位置，怎样动手，怎样等待猎物咽气？

想起来都有些窒息。

索性不再多想。

特罗威尔不笑了。

他站在面前，望着卫道的眼神有点悲哀。

他们的内里是同一个人。

这不重要，旁人不会知道。

卫道控制其他身体的办法，通常是取自己的一缕灵魂碎片放进去，心意相通，神思相连，互不干扰，各行其是。

大多数情况，他也不想和自己见面。

所以，不同身份的身体就待在不同的位置，日复一日，就像拧紧的螺丝钉维持不可知不可见的庞大之物正常运转，不必追根究底。

卫道看见特罗威尔的脸就感到难过，即使这张脸的大半部分都蒙上了一层宛如面纱般的痕迹。

他们面对面站着，就像中间竖了一块镜子，更直白些，这不过是揽镜自照。

临水自叹。

特罗威尔忽然问：“要喝点酒吗？”

卫道将他看了一阵，笑道：“好啊。”

二人便趁夜喝了个酩酊大醉。

这两具身体都不会轻易醉倒，不过是多喝一倍的酒。

天亮了。

汉斯和麦克看见卫道和特罗威尔肩并肩举杯畅饮都愣了一下。

他们过来的时候也没掩饰动静，卫道就听见了。

卫道和特罗威尔低着头碰了个杯，透明的玻璃酒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二人收手，仰头一饮而尽，同时转头，遥遥举了举杯子，对他们笑道：“二位，早上好。”

不论是动作表情，还是习惯情绪，完全一模一样。

麦克喃喃道：“这是老板的亲兄弟？”

汉斯奇怪说：“老板以前一直都是个孤儿啊。”

麦克低声道：“我感觉这是陛下的手笔。”

汉斯侧目问：“什么？”

麦克絮絮叨叨说：“陛下一向喜欢玩，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看重一具身体，说不定，陛下不希望别的东西分散老板的注意力，特意送了这样一个玩物来陪老板喝酒，老板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

汉斯嘀咕说：“可是，见面的时候，来者师出有名，从前似乎认识，这又怎么解释？”

麦克问：“从前你我都不知道老板还有亲人朋友，他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久未见面的朋友托人千里迢迢送个一开口就让老板猜出来的口信？”

二人点了点头，达成了奇怪的共识。

卫道端着酒杯问特罗威尔：“这次来，什么时候走？”

特罗威尔想了想，回答道：“过几天就走，还要走更远的地方去，漫山遍野走走看看。”

卫道将他看了看，问：“你要维沃尔琴吗？”

他看着酒，喝了一口说：“我送你一个。”

说话间，卫道就起身准备绕过特罗威尔出去，想了想，又拉住他说：“我们一起去。”

特罗威尔就十分顺从拉着卫道的手，跟着他往外去。

卫道自言自语说：“我记得，这条街上就有一个乐器铺子，只是最近不常出门，也用不上出来逛，我倒不太记得究竟在哪个位置上了，要是走得远了，你记得提醒我，我还得掉转头回去，要是走得太远，我就不得记路了，知道不知道？”

特罗威尔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知道。”

二人走到乐器铺子门口，卫道指了指玻璃后面的维沃尔琴问特罗威尔：“这个怎么样？”

特罗威尔笑道：“很好。”

卫道就拉着特罗威尔往里走，边走边说：“不是我嫌弃，据我所知，一个游吟诗人，身上应该有一个乐器，太大的不方便赶路，太小的又容易掉，这种东西就不错，你带上，我看看，算了，我不看也罢，到时候，你也别剖腹藏珠或因小失大，自己注意。

身体坏了，什么都没用。

东西再好，用不上也是废物。

别计较省钱的事情，有我呢。”

特罗威尔笑了笑：“好。”

他低声道：“我记得了。”

卫道拉着特罗威尔站定，左右看了看，看见阴影里柜台后面眯着眼睛打瞌睡发出鼾声的乐器铺子老板，于是走过去，拍了拍柜台，台面平整光滑，老板醒了。

“你是做什么的？”

老板眯着眼睛打量卫道和特罗威尔问。

特罗威尔站在卫道身后，垂着眼，好像对地上的花纹很感兴趣。

卫道把特罗威尔往边上藏了藏，回答道：“买东西的。”

老板眼一闭，往后一仰头，躺在自己的椅子上，满不在乎地回答道：“给钱就带走，标签在门口，刷卡机器在台面上。”

卫道付了钱，带走了维沃尔琴。

他把维沃尔琴递给特罗威尔，特罗威尔将维沃尔琴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走了两步，卫道转头看他。

特罗威尔将维沃尔琴放好，空出一只手递给卫道，卫道拉住他，摇摇晃晃回去了。

一进酒馆，卫道就想开灯，找了找，一时没找到。

他拉着特罗威尔回到房间，门一关，俯身往床上扑。

特罗威尔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再次拆开包装，试着调了几个音。

没一会，他就天赋异禀随心所欲弹奏起来。

听着听着，卫道裹着被子蹭着枕头，睡着了。

这种时候，两具身体的好处就出现了，一个休息，另一个可以继续喜欢的事情。

等卫道一觉醒来，天色几近黄昏，特罗威尔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弹奏乐曲，声音不大。

见卫道看过来，特罗威尔将维沃尔琴抱在怀里，对卫道笑了笑，腼腆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