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热么?”
“有一点。”
特罗威尔眨了眨眼,笑着回答道:“赶路的时候,总是比悬挂在领口一动不动要容易发热一些。”
卫道点了点头,笑着问:“你喜欢它吗?”
特罗威尔看了看维沃尔琴,点了点头,肯定回答道:“我很喜欢。”
卫道从床前走到特罗威尔椅子边上,特罗威尔十分自觉往边上让了让看向卫道。
卫道单手屈肘搭在特罗威尔的一侧肩膀,和特罗威尔金色的眼睛对视之后,闭上眼睛,另一只手在特罗威尔胸前隔着一层布料摸索,停在心口的位置,卫道睁开眼睛,手心用力,即使还有一层布料,他也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内里那层皮肉表面,蜿蜒不平的疤痕。
那是他作为塔拉夏时,亲手提着双刃剑,向内刺入的伤口,愈合后的伤疤。
久违了。
卫道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这个伤口的位置究竟在哪一块。
特罗威尔抱着维沃尔琴,一动不动任由卫道动手,见他不动了,低声问:“我需要脱衣服吗?”
他不确定。
不确定的时候,自言自语也不是奇怪的事情,更何况,身体处于复数,互相自言自语,在其他人看来,也不过是正常的简短的交流而已。
卫道的表情渐渐难过起来。
特罗威尔笑了笑,看着卫道问:“有什么不高兴吗?”
他喃喃说:“别难过。”
每一句话的语气都像极了当初的诺奇秋。
或许是身体的残留习惯影响,或许是诺奇秋本来就是这样温和到连灵魂离去身体都依然如此的人,又或许,只是下意识的亲近和模仿。
卫道对这种状态听之任之,特罗威尔表现出来的,就越发不可收拾。
只是,终究还是不一样。
诺奇秋就是难过,也不会这样,现在这具身体的情绪,一板一眼,一颦一笑,一思一怒,全是自己,那点悲哀,也全是从始至终未曾多变的沉疴。
卫道压着呼吸,将那些情绪压回去,看了特罗威尔一眼,转身去床边坐了,闭上眼睛,有些眩晕,神志恍惚,一只手按在床沿,一只手扶额。
特罗威尔将维沃尔琴放在一边,走到卫道身边,坐在床边,伸出双臂,略顿了顿,将卫道转向自己,一手压着卫道,卫道就像维沃尔琴一样,被他抱在怀中,几乎蜷缩起来。
特罗威尔喃喃自语,低声道:“别难过。”
卫道好了一些,特罗威尔松开手,他就站起来,看了特罗威尔一阵,忽然笑着问:“喝酒吗?”
特罗威尔点了点头,也起身,温和笑道:“好啊。”
过去一向会被美化,死后更甚。
诺奇秋在的时候,并不全然如此温和。
但这种温和,也不曾偏离正轨。
一时倒抛不开。
也不必仔细,左右现在已经是很久之后,没人知道。
若有了解的,也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卫道又问:“下去……演奏吗?”
特罗威尔点了点头,笑道:“好啊。”
特罗威尔将维沃尔琴抱在怀中,对卫道笑道:“我们可以走了。”
卫道点了点头,打开门,麦克和汉斯往后退了一步,对视一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卫道笑了笑,又忍不住转了转眼珠子,往里去看随后走出来,跟在卫道身后的特罗威尔,看见维沃尔琴,不由得有些了然。
卫道不太关心他们想什么,挥了挥手,边走边说:“下去。”
他蹙了蹙眉说:“别挡路。”
特罗威尔拉住卫道,卫道压着火气,反手也拉住特罗威尔,二人越过麦克和汉斯,走了下去。
麦克悄悄说:“刚才的话,你听见没有?”
汉斯点了点头:“听见了。”
麦克:“依我看,咱们老板是看上这个特罗威尔了。”
汉斯笑了笑:“游吟诗人……讨人喜欢也不奇怪。”
麦克说:“不不不,他们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你看不出?”
汉斯笑道:“看得出,哪又怎么样?陛下走之前也没说让咱们看着不许老板喜欢谁?
别的看不上,这个,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应该听话,不至于出事或伤心,岂不好?
左右他们也只是说两句话,喝两杯酒的事。”
麦克摸了摸下巴,哼了一声,笑道:“我看,不止这么简单。”
他忽然眼前一亮问:“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特罗威尔喜欢陛下?”
汉斯略有些怀疑问:“你怎么想的?”
麦克手舞足蹈说:“还能怎么!他们不是都说了?说得那么清楚……”
他详详细细兴奋地解释起来。
汉斯奇怪:“你这么在乎这种事情?”
麦克切了一声:“这里的人多的是外来人,不好跟他们说话。
本地人在能走的时候早就走了。
往来仅次于外来人的还是商人,来来往往,买卖就走,也不多住,实在没多少好玩的。
你不觉得,我可闷得很。
我不多看两眼这种事情,难道看你?
就是一天三十个小时焚香沐浴祷告陛下也禁不住这么一眼看得到头似的日子啊。”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老板从来都是谁要是看他一眼,他就知道,而且一点都不高兴不喜欢的,现在这个特罗威尔来了,他怎么好像不管别的了?”
他笑道:“呀哈,果然让我看出来了!”
汉斯摇了摇头说:“你自己怎么想无所谓,要是传出去,不好听可是你的罪过。”
麦克挥了挥手说:“知道知道。”
二人走到一楼就看见酒馆已经打开了门,特罗威尔抱着维沃尔琴坐在门口,卫道靠在边上看着他,特罗威尔看着卫道,金色的瞳孔在黄昏时分夕阳沉落的微光之中,分外温柔。
某一瞬间,他像云间遗落的星光。
汉斯和麦克都不由自主为之呼吸一滞。
路过的人们自然更不用说。
那些离得更远的,渐渐也被维沃尔琴的乐声吸引而来。
酒馆一点点热闹起来。
外来人坐在酒馆之内,举着杯子,把酒言欢。
喝了酒,许多话就不防头,只顾着往外说。
“听说附近出了魔王,我就不信,来了几次,根本没有看见,肯定是谎话。”
“这种小城,不知道哪里听来了,觉得不错,就不管不顾用上名头,也不怕哪天正主找过来。”
“正主还不知道在哪里!众人都没找到呢。”
“对了,你们听说过……‘勇者’吗?”
门口的特罗威尔收起维沃尔琴走了过来。
这里就有端着酒杯的外来人遥遥对他一举杯问:“不知这位可知道?”
边上麦克提醒说:“他叫特罗威尔,是个游吟诗人。”
“呦?游吟诗人!”
另一个眼前一亮,将特罗威尔打量一阵,笑道:“这么说,这个人岂不是——四处游走,各地的风光景物都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别的地方,真见过魔王呢?”
“不知怎么称呼?若说出来,怎么样?说不出来,怎么样?”
麦克端着酒经过问。
“约翰克罗尔,说出来,大家高兴,说不出来,也就那样,可说得出来?”
他是个精灵,面上干干净净,看着像个游侠浪子,行商过来,听了乐声,走到这里喝酒,坐了有一阵子了,喝了酒,两颊都红,兜里也不缺几个酒钱。
特罗威尔坐在柜台边上,卫道在他对面,笑了笑,递过来一个冒着冷气的小个杯子。
特罗威尔抿了一口,里面装着可乐,他的眼神十分欢喜那么亮了一亮,看了卫道一眼,眼睫颤了颤,垂眼下去,勾了勾唇。
麦克拿着盘子站在汉斯边上,悄悄对他示意:“你看你看,是不是!”
他恨不得拍手大喊我没猜错,满脸笑得像今早伸手白得了一杯咖啡醒神。
麦克眼一转,低声嘀咕:“你看见没有?特罗威尔的眼神,他看老板的眼神,一般人真是装都装不出来!
你知道我最喜欢咖啡吧?
我就是一天见到一桶咖啡,我也笑不出那样的眼神来,你懂不懂?你懂不懂啊!”
汉斯蹙了蹙眉,仔细一看,觉得麦克说得有理,往回想一想,自己高兴的时候看见什么,也未必有那样的眼神看老板,只是不知道特罗威尔若真是装的,装成这个样子,想从老板手里拿到什么东西。
麦克抽空将目光从卫道和特罗威尔那边收回来,看了汉斯一眼,颇有点自傲地摇了摇头,肯定说:“你是个老单身汉了,不知道,我也可以理解,你只要夜里外出去逛一逛,说不准哪里犄角旮旯就能听见两声‘好~’的!”
他笑了一声,转过去拿着盘子托新酒送去别的桌子,整个人忙得陀螺似的转,眼里心里还多留了一块空,特意去看那边。
约翰克罗尔也看见了,面上含了一点原来如此似的笑意,端着杯子正在唇边,也不急着催促。
特罗威尔接过卫道递给他的帕子又擦了擦手,才慢条斯理抱着维沃尔琴看向约翰克罗尔,想了想,笑道:“你刚才问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