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马场碎尸（十一）

听到荣国公认命一般的话，云曦瑶早有意料地轻笑了一声。

毕竟她都搬出了皇帝，这荣国公看起来也不是个拎不清的，孰轻孰重，他心下应当已经了然了。

荣国公本来以为这位殿下要问问他方才说漏嘴的话，他正想着该怎么说，却见云曦瑶冲裴桓道：

“裴大人，可否令大理寺的仵作来一趟，看看这容大夫人的死因？”

裴桓自然应下声，找了身边的小厮，附耳几句，想了想，将自己大理寺卿的腰牌给了他，轻拍了拍这小厮的肩头，小厮一溜烟地便朝外面跑去。

那荣国公见状有些奇怪，动了动唇，几番嗫嚅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殿下，方才说了那么多，臣还以为殿下要……”

说到这，荣国公的声音越发地低了下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

“国公以为什么？以为我要先问你之前说的‘他’是谁？”正好在等仵作的空隙，云曦瑶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玉臂枕圆桌，托着下巴冲荣国公笑得狡黠，“国公不必着急，问自然是得问的，只不过我得先知道贵夫人的死因，才好判断这与老太君的死因是不是有关啊。”

云曦瑶说完后荣国公恍然，讪讪地住了口。

那小厮约莫是骑了快马，就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领着仵作到了这屋子里。

正巧，这仵作是之前那个为安国公世子验过尸的，老人家火急火燎地带着行头赶过来，见了云曦瑶有些微妙地顿了一下，眼神里明晃晃地透露出惊异，像是不太能理解怎么总能在案发现场碰到她。

她可是个金枝玉叶，怎么总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莫非是对这些地方有什么特殊的情结？

老仵作想到此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紧接着对云曦瑶露出了叹为观止的震撼神情。

云曦瑶奇妙地看懂了那仵作眼里的内容，也有些微妙地顿了一下，沉默了一瞬，随后便冲他露出一个柔柔的笑。

那仵作看着云曦瑶身后仰面朝天的尸体，配合上云曦瑶这样柔和的笑，任他阅过甚至剖过尸体无数，也扛不住这种“温柔杀”，他总觉得后背一凉，浑身一哆嗦，差点给云曦瑶跪下。

老仵作求生欲很强，他冲云曦瑶行了个板板正正的大礼：“殿下福寿绵长。”

云曦瑶冷哼了一声，总算是收回了那种令老仵作腹背生寒的柔和笑容，道：

“劳烦你了，还请帮忙验一下这位夫人的尸身，看看她的死因是什么。”

老仵作领命，从自己背的小箱箧中掏出明晃晃的刀子，便朝那为容大夫人走去。

不料还没走到容大夫人的跟前，便被回过神来的荣国公拦下了，荣国公指着他手里的刀子，怒道：

“大胆！你拿刀做什么？！莫非毁坏我那夫人的尸身不成？”

而荣九思自从父亲过来，便默默站在一旁不出声，像是神思飞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听闻父亲这一声大喝，也一惊，像是被突然惊醒，很快便扭过头，用全无光泽的眸子‘看’向荣国公那处，有些悚然道：

“怎么回事？母亲都没了气息，怎么还要用刀来搅得她不得安宁？”

“这……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啊，若是不剖尸身，下官又如何得出夫人的死因？”那仵作一脸为难，看这两位的穿着也像是个不好惹的大官，其实说实话，在这荣国公府里，遍地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他们当仵作的，虽说同样是拿着俸禄干着活，可因着他们是同死人打交道，旁人畏之，又蔑之，觉得他们身上总有挥之不去的腐尸味，甚至还有的说他们身上不乏阴曹地府的森森鬼气，故而仵作风评历来不好，拿着最少的俸禄，干着最累的活，却受着最重的唾弃。

仵作地位很低，所以他一旦得罪了谁，轻则丢了官，重则小命不保。

老仵作有些拿不准主意，被这荣国公宛如金刚怒目的姿态吓到了，看看怒气冲天的荣国公，又看看虽双眼无神，但直直地‘瞪’向他这一方向的荣九思，一时心下惶恐，踌躇着不敢上前，求助似的看向一旁没说话的云曦瑶。

云曦瑶接收到眼神，自然也明白这仵作的难处。她抿着唇，低着头沉吟了一番，随即像是心里有了主意，上前冲荣国公和气道：

“国公息怒，这所谓仵作验尸，哪有不剖开尸体看个究竟的？自古仵作皆如此，莫非到了您这还要破个例不成？”

“话虽如此，可老夫心里着实……”荣国公见是云曦瑶这一公主说话，面色勉强算好些，可仍旧有些不太好看。

“我懂，你们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希望在死后能留个全尸，作为对逝者的尊重，也好让逝者安息。”云曦瑶点出他的顾虑，见对面的荣国公面色稍缓，很快便话锋一转，语调上扬：

“可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才是让死者安息的最好方式？是藏着掖着为了这点子破传统而放弃查案，让凶手逍遥法外？还是用尽所有办法去为她寻找真凶，将凶手绳之以法？”

云曦瑶加重了语气，直直地看着荣国公，目光如炬，对方听得有些怔愣，神情颇为恍惚，像是从来没往这一处想过，云曦瑶见目的达到了，便放缓了语气：

“国公，我想，若是容大夫人还有老太君泉下有知，应当也是不会介意的，她们想来也是不愿意看到杀害自己的凶手逍遥法外的。”

此时，那荣九思也回过味来，面上神色有些复杂，他虽也不愿意自己的母亲死后还被人当作个物件一般解剖开来，研究内里，但他好歹是更年轻一些，对于云曦瑶这些话的接受程度也更高，见荣国公还一动不动，便主动帮着云曦瑶劝那荣国公：

“父亲，殿下此言有理，想来母亲与祖母这一辈子最是嫉恶如仇，她们的在天之灵，应当也不愿意让凶手逃脱。这仵作解剖尸体也算是天经地义，更何况这么多人在此，这仵作也得擦亮了眼，小心开刀，绝不会多开一刀的。”

荣国公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没说话，但拦在老仵作面前的手慢慢地放下了，在两侧颤颤巍巍地垂下，身子也朝一旁侧开，为老仵作腾开地。

云曦瑶见状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之前说的话奏了效，荣国公还是听进去了。

老仵作也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是不用担心掉脑袋了。于是他连忙小跑几步，赶紧到了容大夫人的尸身旁，掏出那柄明晃晃的刀，开始探查容大夫人的尸体。

其间不时传来刀子划破肌肤的细小的声音，荣国公闻声还是有些不习惯，就好像他放任有人拿刀子捅他的夫人一般，但都默许了也没法更改，于是便扭过头去，不再看那边。

云曦瑶见状，十分善解人意地同荣国公说话，以减轻他的不适之感，顺便试试能不能从他这里挖出更多有关案子的线索。

“国公，可否与我们说说，这容大夫人与老太君的个性如何，她们有没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夫人的性情一向是和顺的，平日里操持着偌大的容府，虽说不免要与人发生些口角，但大多是家里人，家长里短的，也没到了非得要她命的程度。

而母亲虽说是个烈性子，早年间还上过战场，可平日里若是没人惹她老人家，也不会同人起龃龉，更何况这么多年母亲一直深居简出，侍弄花草之类的，也没个机会同人争执。”

荣国公说完，顿了顿忍不住纳闷地接着道：“更何况老太君这般尊荣，有什么人会在这样大喜的日子来犯下杀孽，就不怕得罪了整个容府，甚至当今圣上吗？”

“此言有理，”这一点云曦瑶也想不通，有哪个杀千刀的非要在人家的寿宴上杀人，她顿了顿，接着问道：

“那容大夫人这房里可曾进过可疑之人？”

“回殿下，荣国公府内院多是女眷，把守向来严密，一般不会有外人进来的。”一旁的婢女弯了腰回道，“况且在夫人更衣时，奴婢一直守在门口，从未有人进去过。”

云曦瑶点了点头，这一点倒也是意料之中。

若是没有人进去过，那么容大夫人是怎么死的？莫非还真是食了那桂花糕所致？

“殿下，这位夫人的死因出来了！”老仵作突然扬声道，“她胃中泛黑，是中毒之兆，而腹内只残留一些类似于糕点的残渣，想必是食了有毒的糕点导致了死亡。”

果然如此，云曦瑶眼神一亮，若是糕点，还真有可能是那桂花糕。

“既如此，烦请你再去寿安堂，去验验这老太君的死因，看看是否也是这有毒糕点带来的祸事。”为了以防万一，验证猜测，云曦瑶还是让仵作去了寿安堂一验真伪。

仵作领了命，让小厮带他前去，大约半个时辰，便回了这里，那仵作恭敬回声：

“殿下英明，老太君胃里同样泛黑，与容大夫人的死因均是因着食了那有毒的糕点而亡。”

闻言，云曦瑶扭头转向那荣国公，朝荣国公道：

“国公，你也听见了，这分明是有人蓄意谋害，想要借这一盒糕点令容大夫人与老太君一同丧命！之前虽说是容大夫人亲手做的糕点，但她不至于连自己都毒害。她既然也吃了，那便证明她也不知这糕点中有毒。”云曦瑶顿了顿，随即后背上微微泛凉：

“也就是说，有这样一个人，他藏在暗处，既知道老太君喜吃甜食，又能够悄然潜入容大夫人的房内，无声无息地向她的糕点里下毒，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眼睁睁地看着容大夫人将一盒有毒的桂花糕送入寿安堂，顷刻间两人毙命。”

说完，云曦瑶看向荣国公：“能做到这一切的人，想必对于荣国公府的布局了如指掌，也许就是与你们相识的人。那么，我倒想问一句，荣国公有什么猜测，或者说你之前脱口而出的‘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