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夏铭已经很努力地在抗争了,他剜了整整四十块肉,胸口没有一处是好的,有一块又一块的血肉落在地上,染红了衣摆,又将夏铭整个人几乎围了起来,浓重的夜色之下,瞧着格外的瘆人。
夏铭晕倒在地,面上惨白,是因着失了太多的血,可却带着隐约的笑意,或许是在陷入昏睡之际,眼前一片朦胧的时候,他想着就这么永远离开世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连尸体的腐败都无需麻烦别的虫子,不信的话,便瞧瞧他剜去了血肉后所剩下的那森森白骨里钻出的虫子吧,一只一只地连成了串,在这个被称作是“夏铭”的人的躯壳里爬来又爬去。
他不禁怀疑,这样的“夏铭”真的还可以称作是人吗?
有如此疑问的也不只是夏铭一个人,扶住了向后倒的夏铭的定国公夫人。自然也看到了夏铭身体里爬来爬去的虫子。
之前夜色太浓重,定国公夫人其实并没有看得很清楚,且当时她全部心神都被夏铭剜着胸口的一刀又一刀所摄去,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失去血肉遮挡后,逐渐显露身形的黑色小虫。
“这……这是什么?!”定国公夫人大惊失色,嘴唇抖了抖,哆哆嗦嗦地说完了这句话。
“如你所见,夫人,”洛枫耸了耸肩,笑眯眯地道,
“之前我曾经在您最疼爱的夏铭身上下了蛊,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可谁让他撞破了我的事,噬心蛊、听音蛊这些也是他自找的。”
定国公夫人虽然听不懂这些,但她好歹知道一点,这些虫子绝不是好东西,光听名字就知道,“噬心”——啃噬的是夏铭的心,“听音”——偷听的是夏铭的音。
这么多虫子在血肉的背后肆意地爬来爬去,夏铭定然受了不少的罪。
定国公夫人想到此处,忽地悲从心起。
枉她守着定国公府偌大的家业,竟不知自家平日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小六被人害得这样惨,更不曾想过,自家府里竟也会混了别国的细作。
并且那细作竟还大摇大摆的将他们全府人都控制在府中,面不改色地将他们全部屠杀殆尽。
天子脚下,天潢贵胄竟这般不堪一击。
何其讽刺!
定国公夫人这样想着,面上似喜似悲,开始低低地笑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情,可面上却是宛若要哭出来的悲痛,两相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矛盾且分裂。
随后定国公夫人的笑声慢慢变大,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的诡异。
就像是,她整个人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疯了。
“行了,别笑了,大晚上怪难听的,”洛枫皱了皱眉,面色不善地瞧着定国公夫人,手上拎着带血的刀,向定国公夫人走去,用刀抵住定国公夫人的刀,冷声道,“告诉我,虎符在哪?”
说完这句话后,洛枫犹嫌不够似的,将那把刀往定国公夫人的脖颈处向前抵了抵,有一丝血线溢出,顺着刀刃往下滴着。
而定国公夫人宛如不觉,还依旧自顾自笑着,脖子颤动着刮蹭上了刀刃,把血便溢出的越发的多了。
“听着,”洛枫在她耳边轻声威胁道,“你即便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夏铭想想吧。”
许是洛枫这句话中的某个字眼刺激到了她,定国公夫人总算是不再笑了,她目光沉沉,扭过头盯着洛枫,咬牙切齿道:
“你把铭儿害成了这样,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若我说他身上这些剜去的肉可以复原呢?”洛枫意味不明道,眼神中闪着奇异的光,“以及这些虫子,我有办法收回去呢?”
“什么?!”定国公夫人一惊,随即又。满脸不相信地怀疑道,“你莫要想着骗我,那些虫子倒是小事,可铭儿身上剜去的这些肉,又怎么会再重新回去?”
“这有何难?”洛枫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傲然,随即右手一翻,一只朱红色的胖胖的软糯虫子显现出身形,“这是蛊王,虽达不到活死人的地步,可肉白骨还是可以的。”
“姜国的东西?”定国公夫人一愣,随后恍然,“难怪,难怪你要虎符。”
说完,定国公夫人怒视着他:“我早该想到,你是姜国的细作!你要虎符,是用来对付天盛的,对不对!”
洛枫静静地看了他一瞬,随后猛地一笑,忍不住拊了拊掌,赞许道:“国公夫人果真睿智,我就是姜国的。”
“你们姜国想干什么?想起兵攻打天盛吗?”国公夫人疾言厉色道,“你们也算是天盛的邻国,是仅次于天盛的大国,两国若是开战,定是两败俱伤!”
“是呀,所以正常开战定然不行,”洛枫笑眯眯道,“这才要我们来盗取些机要啊。”
说罢洛枫不耐烦道:“不过这些与夫人你应当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且告诉你,只要你说出虎符的下落,我便可以让蛊王将夏铭的一身血肉复原,这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不是么?”
“至于这些国与国之间的事,你一个深宅妇人也不必知道这么多,你只要保全夏铭便好。”
定国公夫人听后一愣,目光闪了闪,有一丝犹豫划过,不得不承认洛枫正好说到她心坎上。
她现在最大的渴望,便是让她的铭儿能活下来并且过得好些。
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啊,本不该由他承担这么多。
这孩子的一身血肉所剩无几,白骨之下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啃噬着他的心。
他究竟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多少苦。
定国公夫人想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是那虎符也很重要,若是被那邻国的人给带走了,邻国定然要弄出些是非来。
即便是陛下知道了他们定国公府惨遭厄运,那么换虎符的命令要想传到将士们那里,终究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而洛枫他们恰可以用一段时间做很多事。
到那时,军中便会乱了套。
他们邻国便可趁乱做一些事,天盛根本防不胜防。
那个时候,两国开战,生灵涂炭,覆巢之下,焉有安卵?
而他们食着君俸,身为肉食者,又怎么能抽身事外,不管不顾?
若真是给了他虎符,他们定国公府将成为整个天盛的罪人。
似乎哪一边都有理,似乎选哪个都情有可原。
定国公夫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拿不准自己要选哪个。
她眉心紧皱,似乎是在思索,并且对于洛枫的话有些意动。
她有些隐晦地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夏铭,扫过他昏迷中还在紧皱的眉心,定国公夫人眼中含着伤痛。
他有些眷恋的看了他最后一眼,随即眼神坚定,看向旁边好整以瑕的洛枫,道:
“我想好了,我将虎符的所在告诉你,”定国公夫人如是道,眼中含着异样的神采,面上却一派平静,“兹事体大,你且低下头来,我与你小声道。”
洛枫定定的看了她一瞬,随即嗤笑一声,遂了她的意,低下头来,即便他认为并没有什么必要。
待他弯下腰后,洛枫的高度,与定国公夫人几乎齐平,他的胸膛正好是在定国公夫人颈后,定国公夫人余光一瞟,随即眼神猛的锋利起来,两手飞快地搭上那把刀,趁洛枫放松警惕之时,出其不意地用手推着那把刀划过自己的脖子,霎时血流如注,眼看着是活不成了,临却临死之前。拼尽全力将那把刀双手推着,向后刺去。
彼时的洛枫脸上还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中了这位夫人的招。
那把刀很锋利,成功刺入了洛枫的胸膛。
昏迷中的夏铭似有所觉,不住地摇头,眼泪从紧闭着的双眼淌出,口中喃喃道“娘,不,不要。”
就好像他知道了自己的娘亲即将不久于人世。
或许母子连心,就在于此。
“你以为,就凭这些……便能威胁我?”定国公夫人一边咳着血一边傲然道,“定国公府绝不背叛天盛!”
哪怕他们无一人生还,哪怕她命途多舛的铭儿失去了一个保命的机会。
可她不后悔。
她知道,若是她当真交出了虎符,到那个时候的夏铭,即便是活着,也将背负一辈子的骂名,永远被戳着脊梁骨。
他们定国公府的人,活便要活得堂堂正正,死也要死得问心无愧。
洛枫后退几步,面色苍白,看着很快倒在血泊之中的定国公夫人,捂着胸口,面色前所未有的差。
他伸手慢慢拔出了胸口的剑,直中左心口若是常人根本难以活下来,可他只是面色泛白,用手捂住了胸口,不一会儿便将手松开,那胸口竟又光滑如初。
仿佛是没有发生过定国公夫人用刀刺伤了他这件事。
“真遗憾,”洛枫毫无诚意地在定国公夫人的尸身前森冷道,“我的心长在右边。”
所以,刺左边没用,凭着那些虫子,他甚至都不会留下伤口。
洛枫舒展了一下身子,慢慢扭过头,冲着剩下的定国公府几十号剩下的人问道:“可有人知道虎符的下落?”
死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清楚内情的人,他目前也只得碰运气了。
“不说的话,我身上可是有不少虫子呢……”洛枫笑眯眯地威胁。
对面的人瞧着夏铭的身上,纷纷打了个寒噤。
“或许我知道一些?”沉默了许久,或许是看着定国公府嫡系一脉都死得差不多了,也敢说话了,有个男子小声说。
是个庶子。
洛枫猛地看向他,催道:“快说,在哪?”
“我那日有急事去书房,敲了半天门没开,却发现没有人应声,便自作主张推门而入,却见父亲似乎是从哪里刚出来。”
那人接着回忆道,“我还听到了机关的声音,似乎是从一间密室中出来的,那虎符既然如此重要,会不会是在密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