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内侍走到楚服身旁,板着一张小脸似乎言辞颇为严厉。阿娇却见楚服端正俊美的面庞上始终带着笑,遥遥举起酒盅,对着阿娇俯伏低头。再缓缓直起腰肢,仰头一口喝尽盅中之酒。霎时腮儿艳红,一对俏生生桃花眼流露出几分阴阳兼备的妖娆绝色。
阿娇脸色也未变一下,倒是不经意看到这一幕的旁人张着嘴瞪着眼,叫她迷得魂飞魄散。
青君咋舌,“她真的是巫女不是男子吗?不对,她若是男子又过分女相。长得简直……”
阿娇:你想说妖孽对吗?
这话不合适说出口,青君早捂住自己的嘴了。
不一会,内侍满脸通红地回来。他本来是青君遣出去呵斥楚服无状的,此刻却是恍恍惚惚道:“楚女郎自称有相面之术,一直盯着娘娘并非无礼,而是一时技痒。”
阿娇:“她看出什么了?”
刚刚楚服面色变化的精彩程度堪比川剧变脸。
内侍苦着脸:“楚女郎不肯说与奴听,一意求见娘娘。”
阿娇相信世上有奇人异事,不然她怎么能去后世走一遭呢?冲着楚服乃“名人”,又是巫女的身份,可以见一见。
“等宴会结束之后,你把她带到东配殿见我。”
内侍脸上带着喜色,领命而去。
青君撇嘴唾道:“那楚女郎又没给他赏钱,乐颠颠的不知为啥。”
你这是不晓得有一句话叫“颜即正义”。
阿娇算着时间,大概下午一点钟的样子。谒者宣布酒宴结束,众人散去。
淮南王后避开礼宾耳目,小声道:“皇后答应见你了?”
楚服立在一旁道:“约我在东配殿相见。”
淮南王后欢喜不尽,“还是你有办法,略施小计便引得鱼儿上钩。千万徐徐图之,能消解皇后对胶西王的怒意最佳,若不能也要叫她知晓你的本领,信你、爱你。”
楚服见四下无人,深深一拜:“定不负王后所托。”
两人分开。楚服找寻内侍的身影,见对方踮着脚尖似也在寻她,忙迎面走过去。
内侍十五六岁,生得白面朱唇很是讨喜。楚服解开荷包,拿出一锭元宝给他:“我看你印堂发红,近几日里财运不尽。我给你一点小钱,和你所得到的财物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请千万不要嫌弃。把它带在身边,能令你得到更多的钱财。”
搁另外的人说神神叨叨的话,内侍一定啐回去。
宫中宴饮,谁不知道有好处?里外跑腿传话,伺候贵人的活计可不是轻易能抢到的。大多“地方”权贵来到“中央”,都有些怯弱,哪怕是对着一个小小的内侍也不敢露骄娇二气。他就算不够伶俐,也能得些赏赐,更何况满殿里的小子,数他最机灵。
否则皇后身边的青君姐姐怎么会单单吩咐他办事呢?
可谁让说话的是楚女郎呢?如此仙人之姿,又被淮南王后引以为座上宾,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人。
内侍当着楚服的面把元宝贴着放好,拱手道:“奴必谨记女郎的嘱咐。”
楚服看出内侍只信她三分,心里想着找谁做托赏他一笔丰厚的金银,叫他信到十分。脚下不慢,穿过一处小花园,眼里见得数不尽的奇花异草,心中暗暗咂舌——尊贵逼人啊。
她本是一户农家的女儿,排行第八,父母称之为八娘。父亲死去,母亲只得改嫁,一应儿女全部发卖出去,免得饿死。她六岁卖到淮南王门客楚辛府中,读书习字、击鼓弹琴。又有歌舞坊里的女乐教导翘袖折腰之舞,一字一句授以靡靡之乐。描眉画眼,穿衣打扮,日日不落。二十多名女童中,唯有她养得口齿伶俐,善于机变逢迎。
等到十六岁上下,开口管楚辛叫爹,跟他学神仙道术——其实就是骗术。
二十岁学成,取名楚服,四处游历,结交地方豪强、各色怪诞方士。直到近日,才奉淮南王之命来到长安城。
贵人们总有一些为难之处无法靠权势解决,只能寄托于神仙道术。至今为止,她接触过的贵人都对她深信不疑,她相信皇后亦会是其中之一。
另一边,东配殿里。阿娇脱掉外袍,让人打水过来给她洗脸。此时没有卸妆膏和洗面脸,但香胰子和洁面粉足够用了。毕竟此时的妆容非常好卸,不像未来还有防水的睫毛膏、眼线笔和眉笔。
洗头的话有皂荚液,类似于洗发水。
刷牙用宫中秘制的上等牙粉,里面混合着几十种的中药材,常用能令牙齿洁白。
总之,阿娇洗漱完毕,披散着半湿的头发——桂花头油抹太多,再不清洗她的鼻子快要被熏得闻不出味道了!膳房极灵巧地送来牛舌饼,淡茶。阿娇的一力倡导下,宫中渐有饮茶之风。不是把茶碾碎加芝麻、盐笋、松子之类风雅的吃法,而是特别天然的喝法,茶叶过一遍水,起清洗的作用,然后直接泡水喝。
阿娇始终觉得茶的好坏凭的是个人的口味,不是价格贵贱。比如在现代的时候,她最爱喝的就是出去吃饭时,商家送的免费茶水。
吃点心配茶乃阿娇的习惯。
热茶滚水,白烟飘起来,茶香四溢。她忍不住嘬一口,胃口渐开。这种正式的宴席,真不是吃饭的地方。下面许多人盯着,阿娇脸上带着全妆,嘴巴涂得艳红,伸手拿筷子都得注意着自己动作是否优美,还得小心别把汁水溅到衣服上。哪还有胃口?
直到现在,她还不觉得饿。
所以说膳房灵巧,没送来宴席上一般无二的汤水粥饼,而是送来烤的一味点心,且不是甜的枣花酥,而是酥香脆咸,不油不腻的牛舌饼。
牛舌饼里没有牛舌,就像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一样。
它的内馅是烤熟的芝麻、盐、白糖、花椒面等等,面皮制作得好,能做到层次分明,起酥掉渣。
阿娇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响。心里不由赞道:这牛舌饼做得有火候了!
楚服就是这时候被领进来的,程安端来一碟子牛舌饼放在她的面前。别处什么讲究,阿娇不知道,但来见她的客人,只要条件允许,都有点心茶水吃。
“巫女楚服,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阿娇放下茶盏说:“这会我脸上没有妆容,正好方便你看面相。”
楚服:“……”
她的第一反应是皇后对我很重视,特地卸妆什么的……可我行骗……不,看相并不需要沐浴更衣。毕竟设局下套往往要求天时地利人和皆有,说上就上。忽悠到一半哄主顾沐浴更衣斋戒?那不是给人冷静下来的机会吗。
可能是长安的规矩?
楚服深深一鞠,上前两步。接近陈皇后是她刚得到的命令,时间虽短,她却不是全无准备。起码她知晓陈皇后是倨傲之人,性子骄横。这样的贵人面前,你不能比她还傲气,必得恭敬有礼。
可光如此没用,你得显出自己的价值。
这就要知道对方所求为何。
你看一个人想要什么,只看她还缺什么就知道了。
穷人缺得多,不好忽悠。尊贵如皇后,缺的很少,更好一击而中。
“相面等一等,娘娘请容楚服先讲一段奇事。”
只要是爱美之人,恐怕都很能拒绝楚服的一个小小要求。
阿娇点头:“你坐下,尽管说。”
楚服恭谨坐在下首,出声道:“我青春二十四,已险度两遭死劫。第一遭,刚出生不过五六日,便叫下山的狼群叼走。村民以为必死无疑!谁想一年之后,见我骑着一只七彩公鹿下山。云游的一位道人见此场景,告知村民,我能活下来是因为山上灵庙中的神仙抚摸过我的额头。正是神仙留下的印记,让我能受山间野物的喜爱,日日寻来果子、山泉养育我。待到一岁,身体强健时,才送回家中。”
阿娇:“……”
槽点好多。
一旁伺候的宫女和内侍却听得入神。
不知谁说:“巫女额上光洁一片,并不见什么印记。因为我们是凡人,所以看不到吗?”
楚服一笑道:“不全是如此。只怪凡尘浑浊,它平日深深藏在骨头里,只有施法才肯显现出来。”
一人高声道:“请巫女施法让我们开开眼界。”
楚服面朝阿娇,笑着请求:“娘娘赐我三盅热过的烈酒罢。”
阿娇应下,不一会就有宫人送来一坛子热热的酒和酒盅。
楚服围着酒坛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嘴里念念有词。大约两三分钟之后,重新坐下来,亲手倒满一盅酒,一口喝尽。如此三回,放下酒盅抬起头。
屋内抽气之声齐齐响起。
只见楚服面颊酡红,鼻尖出汗,一时间容色逼人赛神仙。叫人惊讶的是她刚刚分明光洁一片的额头上,浮现出两道清晰可见的指印。
有人大喊:“这这……神仙显灵啦!”
阿娇:强烈怀疑大喊大叫的人是楚服请来的托。
阿娇转过头,见青君捂着嘴做惊讶状,程安也有些发愣。淡淡吩咐道:“楚女郎似有些吃醉酒了!让膳房送一碗醒酒汤来。”
楚服:“……”
重点是吃醉酒吗?
她一肚子话憋在嘴里,不得不低着头整理脸上的表情……神迹哎!
娘娘,你的反应是不是太平淡啦?
作者有话要说:阿娇:望你知道,这不是一本仙侠文。
写完这章的瓶子……立刻某宝下单了一份牛舌饼,馋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