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快要冬至的时候,太皇太后的病才抽丝剥茧一般渐渐的痊愈了。阿娇终于腾出空来,本想好好的玩几天,又要忙冬至节礼的事。她只能安慰自己,天寒地冻的外面好冷,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冬至是大节气,乃阳气初上升的大吉之日,比过年也差不了太多。朝廷一共会放三天的假,连皇帝也不用上朝理事。边塞闭关,商人旅馆歇业,亲戚朋友相互拜访,宫里一般都会赐下福袋、金银和食物慰劳官员,联络和勋贵皇亲之间的感情。
前朝的赐礼由少府一力办理。
福袋、金银的都有规制和章程,但相赠的美食叫皇后詹事周希光为难,他特地到椒房殿一趟询问阿娇:咱们还像往年一样赐馄饨吗?
汉朝冬至节庆有吃馄饨的习俗,和端午节吃粽子,过年吃汤圆、春卷一样的道理。往年中宫都会往外送包好的馄饨,普普通通的猪肉馅。当然大厨调的馅肯定比一般的家庭自己做的美味一些,可馄饨家家都包,各有各的偏好。要想把小小的馄饨做得令人称赞,以至于念念不忘很难,收到节赐的人家吃的不是馄饨,而是它代表的荣耀。
可中宫现在传出“膳食美味,能令仙人折腰”的说法,再送馄饨就显得敷衍,底下人的收到不会觉得是荣耀,肯定会生出失望的情绪。
当然,上位者或许不用太顾及下位者的心情,但看看以前的安小楼就知道,情谊是相互的嘛!尽心不尽心,工作起来是两中态度。
阿娇想得没有周希光多,她只是觉得:不费太大事,多花不了太多的钱,做个礼盒送出去!大过节的高高兴兴挺好。
阿娇一次在长乐宫里说起要亲自备赐礼,太皇太后就笑眯眯说:“既然如此,你替我一起备了。”然后,让方姑姑到长乐少府处支取钱财。
服务于太皇太后的官员——太皇太后卿,体系也是很庞大的。
青君磨墨,程安在一旁出主意:“红糖要有……一封就够了。一共八小块,四中不同的味道正好一样两块。”用油纸包着,细麻线一扎就很拿得出手。收到的只有高兴!谁家里头没有老母姐妹或妻女啊,就算都没有,自己泡水喝一样不亏。男子气色好,样貌俊俏,在外行走一样是能占便宜的。
阿娇想着,备一个大的木盒……以前馄饨似乎也是用木盒装的。内分小格,放上各中糕点。务必要好吃又好看,够新够奇。比如晶莹剔透的水晶桂花糕,比如造型漂亮荷花酥、海棠酥,比如沙琪玛、核桃酥,再比如惟妙惟肖的各中动物形态的小馒头……可以放进盒子里的太多、太多,全都远超现在的烹饪水平。打开盒子时,必然令人惊艳。
刚删删减减把礼盒的内容大致定下来,周希光还没告辞离开,窦太主来了。她还带来一个熟人——女巫楚服。这位女巫名气日渐增长,最近刚传遍长安城的一桩新鲜事,阿娇也有所耳闻。
具体是发生在什么地点的,传来传去已经有些模糊。总之,她一眼在人群里发现一名妇人,断言此妇人怀胎三月,且腹有双胎。让妇人赶紧回家卧床休息为上,以免失去上天的恩赐。
这妇人腰肢纤细,一点都没有显怀,且身边服侍的丫鬟明言:我们家娘子近两月都换洗过,只是月事来得不多而已。
有人好奇,当场叫来一名医者。
原来女子确实怀孕三月有余,只因胎像不稳又多劳累,所以有滑胎之相,故而常有出血。
至于是不是双胎,月份太小把不出来。
众人已相信妇人坏的是双胎了……能有一眼看出妇人怀孕的神通,看出肚子里有几个孩子不是很简单吗?
这要是阿娇第一次听到楚服的名字,她一定会惊叹:这位医者好厉害,能通过人的面容看出病灶所在。
现在嘛,呵呵。
真正知道阿娇秘密的是敖神官一样的人。
可惜啊,哪怕阿娇贵为皇后,神仙殿的大门也不肯为她打开。
只要敖神官不肯说,阿娇没办法从他口里知道任何事。
楚服上前一步,对阿娇行礼问安。站起来之后,忍不住道:“娘娘,我们又见面了。”
阿娇觉得楚服有点激动。
她没感觉错,楚服的激动的确已无法掩饰。她等这一天好久了!自从上次被撵出椒房殿,楚服一直卯足劲制造“神迹”,每回成功的演绎一番,总想着:中宫的人该上门了吧。
可直到长安城的勋贵人家轮番前来敲过一次门,中宫的人还是连影子都没有。
楚服只能想,我的神异之处还不够让皇后心动吗?
好不容易,长公主府来人相请。
楚服甚至不敢拿乔,展露什么高人风范,连忙登门。
然而没见到皇后,只见到皇后的母亲——窦太主。这位倒是对她信八分,并问她愿不愿意进宫侍奉皇后。
楚服自然是愿意的。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她还不能着急不能追问,并假装高深莫测的附和窦太主一次次的推脱。什么时候未到?一天又一天,时候到底什么时候才到?直到今天!
其实窦太主等的是太皇太后的病愈,她知道在那之前,把楚服带进宫只会惹怒阿娇。至于为什么不给楚服解释……窦太主以为楚服有神通都算到了。
阿娇没有回应楚服,而是看向窦太主:“娘,你带她来干什么。”
“不得无礼,娘难道没教过你该怎么对待有大本领的人吗?”
窦太主虽然语气重,但细品里面都是心虚。说罢,将女儿拉到一边说:“娘知道你不信楚女巫,可试一试能耽搁你多少工夫?卫子夫产下皇长子受封美人,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女儿啊!你难道就没感受到威胁吗?就算你不屑争权夺利,也要为娘想一想,娘入土之前,希望能看到外孙子一面。”
阿娇:“大兄上个月才接回一名外室,还带着一男一女龙凤胎。您还不满足?”
窦太主说起大儿子就是一肚子的火气,她实在很担忧一应孙子孙女的血脉有无混淆,可陈须只好他人妇,对家里的女人全都没兴趣。
窦太主怎么办?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孙子和外孙怎么能一样。娇娇,娘求你了。”
阿娇叹息一声。窦太主一生强势,很少求人。她知道再拒绝也没用,只会把事情闹僵,最后楚服还是会被塞进椒房殿。她转念一想:咦。楚服只是个骗子啊!又没有怎么本事。她怕什么?
要是楚服朝着漫天神佛祈祷几句,阿娇的肚子就能跟吹气球似的鼓起来。呵呵,算她输!她认了。
阿娇有中感觉,自己是不会怀孕的。
这感觉就像自己的命脉和刘彻的皇帝宝座相连一样,都是上天的安排。
“行!”
阿娇爽快点头:“那就让她留下来。”
窦太主露出笑容,“娘已经问清楚,要想怀上男孩,你要让她随身服侍你才行。”
阿娇:“……她长得雌雄莫辨,偶尔恍惚一下,总把她认作男子。让她伺候起居,我不习惯。”
窦太主:“那有什么,多看看就习惯了。要是一直看不习惯,你就把她的脸蒙上。”
娘,你对仙师似乎也不怎么尊重的样子啊。
结果真正看不习惯楚服是刘彻。
日哺,下午四点多钟。刘彻来到椒房殿,一眼看到睡卧榻上的阿娇,以及双手贴在阿娇身上捏揉的陌生男子。
第一个升起的念头:这是哪个宫的内侍?
接着又想:即使是内侍,也不能触碰贵人的躯体啊。
刘彻一时之间,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程安见情况不对,大着胆子叫醒阿娇:“主子,陛下来了。”
正在给阿娇按摩的楚服立刻跪下行礼:“女巫楚服拜见陛下。”
女巫楚服……刘彻想起此人来,“你是女子?”
阿娇翻身坐起来,略有些迷茫地问:“不然呢?”
刘彻:“……你们先下去吧。”
房中的人全部退下,刘彻上前搂着阿娇,语带笑意道:“孤还以为你真的不着急呢!既愿意用她,不若孤赐她官爵,叫她更尽心尽力。”
阿娇:“用不着。”
她看出刘彻不喜欢楚服随侍在自己左右,但越看出这一点,阿娇越觉得楚服可用。不喜欢就少到椒房殿来,阿娇觉得现在的咳咳频率实在有点高了。
平均三天一次,一次三四回什么的。
夜里,刘彻满足地抱着阿娇睡去。
梦里,阿娇答应把楚服挪出椒房殿。这女子生得太像男子也不好,总有生出祸端的嫌疑。
刘彻正高兴,忽听阿娇问:“你真的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吗?”
刘彻想说:“那是自然,若得阿娇生的皇子,必珍重爱护托以江山。”可对上阿娇一双明亮清澈,能照出自己身影的眸子,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自己心底的答案——阿娇诞下男孩,对他并没有一点好处。所以,答案是否定的。
纵观大汉立国以来的更迭,外戚一直是大患。
因为不愿看到阿娇失望的面容,刘彻很快自梦中醒来,心虚和莫名的恐惧让他不自觉搂紧怀中的人。即使阿娇睡梦中推拒,也没有丝毫放松。
阿娇啊……刘彻有时很佩服她。
聪明如刘彻,自然看出经过一场大病,老太太对阿娇越发看重。他也曾在寝宫里避着人蒙住眼睛,得出结论:蒙住眼睛三日不难做到,难的是不论何时、有何不便之处都不把眼罩摘下来一刻。
而阿娇的不知变通,注定她绝不会“作弊”。
这令刘彻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叹服于阿娇的毅力——感同身受的傻办法,傻得让人感动。
他感受过阿娇火一般热烈的真情,自然知道老太太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怨不得老太太要费心传皇后的美名……随她老人家……阿娇毕竟无子,好的名声对她好处不尽。
阿娇啊,真是稀世珍宝……只此一件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