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啼哭,阿娇呱呱坠地。
婴孩的视力不怎好,看不清周围的事物。阿娇感觉到有人用柔软的布,避开肚皮将她浑身擦拭一遍,然后用襁褓包起来。稍微蜷缩着身体的感觉很舒服,让她回忆起在母体中的温暖。
阿娇已经接受自己回到出生之时的奇怪境遇,此时只想要看一眼母亲窦太主……不,现在还是长公主。
之前长公主怒她不争,往往一进宫,两人不免言语间产生冲突。没办法,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无法互相理解。更准确的描述是阿娇可以理解长公主,却不能按照长公主说的去做。
后来,长公主就很少进宫来,距离上一次见面,也有两个多月了。
若是让母亲知道刘彻废掉自己的消息……
阿娇打了个寒战。
稳婆最初以为怀中的翁主是冷,略一思索又觉得不可能。现在是春天,未免产妇受凉,产房里还点着火盆,暖和得让人穿不住衣衫。她低头伸手欲探婴孩的冷暖,却发现刚出生的小婴孩已经睡过去了。
“把阿娇抱来我瞧一瞧。”
长公主脸上挂着汗珠,眼中满是期待。孩子的名字是一早就取好的,女孩叫阿娇……陈阿娇。男孩嘛!她是不想再要男孩的。生下这个孩子之前,她膝下已经有两个男孩:一个八岁的陈须,一个三岁的陈蟜。已经足够。
她想的是个香香软软的闺女,果然如愿。
姑姑方氏是窦太后身边最得用的人,早在长公主发动前的两三日便奉窦太后的命令,出宫守着长公主。她自稳婆手中抱过婴孩,赞一声:“翁主生得真漂亮!头发浓密,五官秀美。更不像别家的孩子生出来皱巴巴的,咱们翁主滑嫩嫩白得哟。眉眼和公主三分相似,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长公主被逗笑了。
“姑姑,宫里知道我顺利生产了吗?”
长公主和当今天子一母同胞,长乐宫皇太后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在府里生产,可以说是时刻牵动着宫中最尊贵的两人的心。
“您放心,翁主一出生,我便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回去传讯啦。这会说不准刚到,太后和陛下一准儿大喜。”
姑姑方氏说着,不让长公主亲自上手抱孩子,只是把孩子抱在怀里让她瞧一眼,免得她费神。嘴里劝道:“公主刚生完孩子一定很累,睡一会儿吧。这里我看着的,不用担心。”
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玉楼跟着劝道:“主子,我一定照顾好翁主。”
玉楼虽然没有自己生养过孩子,但照顾长公主生过两个公子。这两个小公子还全部都顺利长大,她对怎么养孩子如数家珍,照看一个婴孩不在话下。
长公主经她们一劝,才觉得疲惫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几乎是想着要好好睡一觉,便沉沉地睡去。
方氏将小婴孩抱到外间,交给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奶娘。
玉楼跟着出来,小声说:“公主怀上翁主本就是一个意外,生二公子的时候,太医就说公主最好间隔四年以上再怀孕,谁晓得只隔两年又有了。您也知道,公主怀着翁主的时候心气不顺,生得就困难。之前灌下的催产药易伤元气,不仅太医言明,稳婆的意思也是公主以后最好不要再有孕了。”
“没有就没有吧!咱们公主一口气生下三个儿女,已然是陈家的泼天富贵。他们难道还不知足?比起子嗣,自然是公主的身子最重要。侯爷呢?”
玉楼:“正在外头等候……侯爷一刻钟前才回来。”
方氏:“……他去哪了?”
玉楼:“郊外赏花。”
方氏:“……”
明知公主几日里随时会发动,还去郊外?虽然男子不能进产房,只能等在外面起不了什么实际作用,可没作用不代表就能跑到郊外逍遥。
妻子生产的时候是否等在外面,这是个态度问题。
方氏走出门外,见堂邑侯陈午正坐在院子里赏花品酒,睁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问:“姑姑,公主如何?”
稳婆其实报过喜,母女平安,他还给赏钱了。
方氏:“生产不易,公主累得睡着了。”
陈午闻言站起身:“那我先回屋,晚些再来瞧她。”
方氏:“……您慢走。”
你若是觉得男子不方便进产房,至少瞧一眼女儿啊。
不过他不想着要瞧一眼,方氏还不乐意把翁主抱出来受风呢。
阿娇时而清醒时而困倦,眼睛慢慢能看得清人,围在身边的奶娘,她有一些记忆。两个奶娘里,其中一个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害病死去。另一个直到她成为太子妃,还在公主府里荣养,不过等刘彻登基的时候,也不在了。
阿娇跟两个人的感情不算多深厚,稍微懂事一点的时候。她在宫里读书,有数不清的玩伴,奶娘早就不贴身伺候了。不过,也算是回公主府的时候,偶尔能见到的人。
看到年轻的,健康的她们,自然会让人心情不错。
同阿娇更亲近的是玉楼和方氏……直到上一辈子阿娇死去,玉楼还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着。至于方氏,她就是方姑姑的亲娘。一家三代都伺候着外祖母,乃是外祖母身边一等一的忠仆。
一切从头开始挺好的……但阿娇也有不适应的地方,不如吃奶和生理问题。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吃奶的时候免不了有些羞涩。
这导致喂养她的两个奶娘一致认为翁主体弱,不然吃奶的劲怎会如此小?证据:家里奶的孩子总是不知轻重,能把肉皮嘬破。故而,两人喂奶的时候总爱鼓励阿娇用劲。
阿娇:“……”
更羞耻了。
另一个是生理问题不必说,她还是个裹尿片的小崽崽,哪怕有成年人的灵魂,也无法控制自己。虽说婴孩吃完睡,睡完拉,才是无忧无虑、快快长大秘诀。可换尿片时的尴尬,谁体验谁知道。
几天之后,方姑姑见长公主渐渐能下床行走,便要离去。
太后身边是少不了她的。
长公主亲自起身,送到产房门口。
方氏临走时叮嘱玉楼:“你伺候着公主坐双月子好好养着,务必把公主的身子养好。”
玉楼应诺。
时间一晃过去两个月,阿娇在期间弄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堂邑侯府。阿娇记事之后,有关家的记忆就和堂邑侯府无甚关系。她一直跟随母亲生活在公主府,两个哥哥也一样。不过,两个哥哥至少对堂邑侯府有一些记忆,同父亲陈午之间也有感情,不像阿娇几乎对陈午没有孺慕之情,父亲在她的世界里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原因很简单,这个亲爹不着调!
堂邑侯是个世袭的爵位,乃不起眼的一千八百户侯。加上陈午本人才貌平平,长公主嫁给他是下嫁,但好在陈午家中有钱,家风也不错。堂邑之地,封地不大,但非常富裕,还有铁矿。
早年间,陈午亦有壮志。好运娶到长公主啦,还不能叱咤风云吗?可惜他一生的运气都用在娶妻上,之后的运道急转直下。总是做什么败什么,领差必办砸、当官定出事。命运似乎专爱打击嘲讽于他,令他犹如《水浒传》里的杨志——押花石纲遇到风浪吹翻船,送生辰纲半路被劫,总能遇到倒霉事。
几次之后,朝中不免有人暗中嘲笑于他。陈午灰心丧气,长公主却越挫越勇,积极为夫婿筹谋。正好碰上长公主的身份越发尊贵——同胞的弟弟当上皇帝,她觉得有用不完的劲,怎奈陈午受的打击太过,心气已消。
一心纵情风月,饮酒风流,俗称破罐子破摔。
钱是用不完的,没犯大错爵位是不会丢的,又没听说过丈夫活着,公主还能另嫁的。一放飞自我,堂邑侯感受到纸醉金迷的快乐。儿子不管,妻子不顾,旁人看来就是不着调了。
阿娇表示:躺平可以,责任感都消失是不是太过了。
阿娇印象中的父亲,对她十足冷淡。
这和阿娇出生之后,夫妻俩的关系就越发僵化有关。
这对夫妻,属于望夫成龙的妻子和相当咸鱼的丈夫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当然,堂邑侯陈午更值得谴责:他没尝试过积极解决问题,而是直接移情别恋了。
阿娇不喜欢亲爹,也有此缘故。
幸好亲娘不是一根绳上吊死的性子,很快就物色到合适的小男朋友了。
父母之事,往往是一笔烂账。
阿娇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乖乖让奶娘给自己换衣服。
馆陶长公主今天出月子,要带女儿进宫中见窦太后。
路途中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阿娇只是觉得安车走得好慢。她特别兴奋,困意来袭也没有睡过去。
终于,安车来到长乐宫。
阿娇自奶娘的怀抱,转移到方氏的手中。
窦太后双眼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事物,相比不中用的眼睛,她更依赖于灵敏的耳朵,听到孩子咿咿呀呀的叫声,忍不住伸出双手。
“把阿娇给我抱抱一抱。”
这时候的老太太头发是乌黑的……阿娇在她温暖的怀抱里,露出无齿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见!
你们问刘彻呢?
刘彻还没出生……更准确的说法是王太后还没怀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