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最终没能成功在沧池边开出一亩地,少府的官员认为他在降低宫中景观的整体价值,属于浪费可耻的无良行径。辛苦的劳动遭到否定,刘启很气却没有一意孤行,他是一个很能听得进劝告的皇帝,只能把挖出来的珍贵植物种回去。
阿娇:男人,到死都是少年。
最终,窦太后大手一挥在长乐宫里找出一处荒废日久的偏僻园子给阿娇。
刘启知晓农事,之前急着开垦田地,不过是太兴奋所致。对于此结果,他是满意的。
翻过年去,尚算肥沃的土地长出野草。
六岁的阿娇在一旁观看两头牛拉着直辕犁耕地,亲手拆卸一架耕犁之后,没过几天便画出弯曲的短辕犁。这只是她依照稀薄的记忆和自己的理解,得出的更省力的犁具的雏形,交给工匠制造出来。
初次一试,的确比当下的犁具更易深耕。
阿娇在现代有一次机缘巧合用曲辕犁尝试过耕种,知道正品比手中的赝品更完善更好用,还能摆动、回旋。有空闲的时候,一直在进行研究,以待做出真正的成品!
不过,阿娇的空闲时间并不怎么多。
清晨起床,用早膳,跟大兄陈须闲聊一阵。她一直记得,自己用稚嫩的孩童的声音提起那名奶娘时,陈须惶恐不已的反应。
他问阿娇,我做了很坏的事对吗?
母亲说:勾你犯错的乳母,我处置了。
虽然是乳母勾引……但他也有犯错吧。
阿娇十分肯定地摇头,你没有错。
陈须露出怀疑的神情。
阿娇问:“大兄知道《约法三章》的故事吧?”
陈须:“没有。”
阿娇:“咱们高祖曾与项羽曾有一场角逐——谁先攻入咸阳城,谁就做关中王。”
陈须道:“这我知道,是高祖胜!”
“对的,高祖率先攻进咸阳。那时候,天下百姓受秦法苛苦许久。甚至于诽谤他人,都可能受到族诛的惩罚。高祖就把人们召集起来,说道:我和大家约法三章。杀人者以死偿命,伤人者要受刑,盗窃之人犯罪。其余残酷的刑罚,我看都可以废除。”
陈须:“高祖因此得到了民心。”
阿娇赞许地点头,“哥哥不要小看此三条律令。这些就是我朝律法的基础啊!乳母好似杀人者、伤人者和盗窃之人,犯错的不是她?难道我们要责怪被杀的人活着有错,被伤的人抵抗有错,或是责怪失去财物的人家中拥有的财物太多吗?”
陈须愣愣地看着阿娇。
阿娇继续说:“你就好比后面三种人,乃是‘受害者’。阿兄,你并未犯错!”
那次对话之后,陈须愿意出门,不再躲避他人的目光。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阿娇需要用在和陈须闲聊上的时间越来越短。她知道大兄心灵生病,不加以疏导的话,会产生比较严重的问题。可她毕竟没学过心理学,鸡汤文学倒是了解过一些,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尽全力一试了。
效果不错……也或许是每天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的原因,对少年来说亦有治愈作用,至少环境简单。
阿娇觉得,闲聊的日程可以考虑取消了。
闲聊之后,她会带着一群孩子,整个上午都泡在田地里。这群孩子最初几天是挺有新鲜感的,但连续几天玩泥巴,连岁数最小最甜的刘彘都觉得无聊起来。不过,相比下午的上学,田地里又非常好玩了。
刘启起初每天都来看看田地,期待着敖神官给的种子能结出高产的作物。可惜,几个月过去没一颗发芽的种子,他慢慢变成两日一来,三五日一来。
皇帝本来就是很忙的。
阿娇觉得他能坚持好几年的时间,就为亲自给自己开蒙,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勤奋……这也跟自己重活一世非常聪明有关,换成真小孩刘彘试试。光是小孩哭闹,都能让忙得脚不沾地的皇帝苦恼到头秃。
岁月荏苒,长信宫庭院里攀着篱笆的木槿荣枯两轮。待它凋敝时,秋日已至。
八岁的阿娇正由十一岁的程安伺候着试穿新做的骑装,还未系好腰带,外面传来十皇子刘彘和十一皇子刘越的催促声。
阿娇当做没听见。
一旁的梨公主受不住他们连声催促,贴着门小声道:“还有一会,你们别闹。”
三四岁的男孩子,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叫嚷得更加大声。
梨公主深吸一口气说:“……阿娇会生气的。”
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嘘声。
这时,阿娇换好衣服,叫阿梨一观。
梨公主三岁,不会说漂亮的话,只会拍手叫好。
阿娇自己觉得不错,美美转一圈,重新换上原本的衣物才打开门。门外等候的刘彘看到她的穿着,一脸失望的神色:“阿娇姐姐,你怎么没穿新衣裳。”
阿娇:“那是秋狝时要穿的。”
刘彘:“哦。”
阿娇:“今日沐休,你们怎么不去玩?”
刘越抢先道:“因为十哥和我都想和阿娇姐姐一起玩。”
阿娇……阿娇把他们都撵走了。难得有一天不用带孩子,她可不想又被缠上。自从长信殿的蒙学办起来之后,进学的孩子越来越多。除六公主梨、十一皇子刘越之外,还有王娡所出的三公主、五公主和一位少使生的四公主。
人数一多,窦太后思忖片刻,决定分班教育。
实际上,以皇家的财力物力,完全有一对一教学的条件。不过,这不利于孩子们培养感情。阿娇跟着大孩子——以大兄陈须为首的少年少女们分做一班,门门功课都是甲等。陈须不知阿娇一直故意表现得只比自己强一点点,为坚守当哥哥的尊严,读书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变得勤奋刻苦起来。不过短短两年,变化就大得长公主不住念叨:大儿子肯定是被掉包了。
阿娇打算把大兄拘到十六岁再放出去……其实十八岁也不算晚。再看看吧!她带上随身伺候的人,往外祖母所在的正殿走去。守门的内侍远远见到她,迎上来小声说:“太子殿下带着河间王给太后娘娘请安,进去有一刻钟的功夫了。”
栗姬一共生下三名皇子,太子刘荣、河间王刘德和临江王刘阏于。他们同时也是刘启的长子、次子、三子,可见当年的栗姬娘娘有多么受宠。
可惜临江王刘阏于去年得病去世,连子嗣也没有留下。
这会正是一年一度的诸侯王长安行之时,早些年就封的刘德回来也不奇怪。
阿娇想了想,没有进去。见到太子和河间王,行礼、寒暄都要花费不短的时间,十分无趣。有这工夫,干点什么不好?她带着人直接往田地里去了。
次日,阿娇穿上轻便的骑装,登上皇太后的安车。
方氏递给她一杯热奶,问道:“翁主早膳用得不多,要不要吃一张千层饼。庖人刚烙出来的,这会还烫手。”
这千层饼自然也是阿娇给的方子,统一是酱香味的。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自有乾坤。原本是阿娇在现代上学是最爱的早餐之一,满满的回忆。
膳房根据她的方子,又创新出千层肉饼,饼里裹着肥瘦相间的肉馅,既要有肉沫,又要有一些较大颗粒的肉丁,使得嚼起来,饼有层次感,肉也有层次感。再搁一点葱花激发香味,叫人吃过就忘不了。
这会方氏掀开食盒的盖子,里面就是千层肉饼。
阿娇摸摸肚子。她这会不觉得饿,但想到一会还有得忙,早上确实吃得少,就跟方氏道谢。伸手拿起一块,问外祖母要吃吗?
窦太后摇头,耳朵微微一动。
“陛下来了。”
话音未落,刘启撩起车帘幔帐。
“娘,儿子给您请安。哟!好香的饼,给孤来一张。”
窦太后:“我看你不是来给我请安的,是闻到味儿来讨食的。”
“娘宫里的美食多嘛。”
刘启腆着脸一笑,三两口把一块肉饼吃光,用帕子一抹嘴,悄悄给阿娇使眼色:跟我走不?
阿娇:我要陪着外祖母。
刘启:枉我费尽口舌说动老太太带你一同游猎。呵呵,你过河拆桥啊!
窦太后冷不丁开口:“你们俩又打什么眉眼官司?”
阿娇吓得拍拍平坦的胸脯。
刘启矢口否认,借故溜走。
阿娇慢慢吃着饼,心里想着:上一世,她八岁时的秋狝,出过大状况。起因是二皇子刘德顽皮,带着刘彘避开侍从偷偷跑出去玩。也是合该有事,忽一声雷鸣、天降大雨,又路遇野猪冲撞御驾。众人一时间太过慌乱,没留意两人。等发现他俩失踪的时候,再去寻找,却在湍急的河流旁发现刘彘的荷包。
这导致众人搜寻的方向出错,还是阿娇找到的两人。
另一侧的山体滑坡,把他们俩埋了。
那是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想想,刘德只比太子荣小两岁,带着四岁的弟弟甩开侍从跑出去玩,只论“顽皮”二字,总觉得有些微妙。
一张饼吃完,阿娇擦干净手上的油汁。正想派人去问问刘彘和梨公主怎么还不到,就见王娡一手牵着一个娃登上车。
这是阿娇想出来的办法,她只要看紧刘彘就能避开祸事。下着雨出去找人什么的……出来玩少出状况为好。
窦太后早听阿娇说起,要邀请王娡同车。
一点小事而已,她自然不会拒绝。
窦太后眼睛虽然一日坏过一日,渐渐连眼前之人模糊的轮廓也看不清了。但她耳朵灵敏,听到阿娇频频探看外面的动静,心里有些好笑:这孩子说话办事如小大人一般,看到新鲜之物却会露出孩童的一面。也是她拘得太狠!这还是阿娇第一次来上林苑游猎呢。
殊不知,阿娇并非对上林苑好奇,而是她不记得野猪什么时候会冲出来。时间太久,这部分印象早已模糊,她有点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