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晚上的夜色,爱侣冬日里看到的是无限春光,政客看到的却无关风月,皆是朝廷局势在往好的方向改变,匈奴三年之内无力犯边。刘彻是后者,他带着满足睡去,梦到的内容差一点生生把他吓醒。
匈奴来使要求和亲,要求汉朝嫁一个宗室女子过去。皇帝彻表面上答应下来,实际准备采取军事行动。他和朝臣商议之后,定下马邑之谋。
这个计策很简单,就是想办法引诱君臣单于到边界,设下几个重要的关口布置大量的伏兵,准备打一个伏击战。
皇帝彻一听,觉得很不错啊。朝廷上分赞成和反对两派,但争论的中心都是一致的:匈奴不好对付,我们该不该上。
高祖久经沙场,乃老军事家一枚,在匈奴处吃败仗不说,还差点被困死白登山。打的风险很大啊!
唯有几个人关注的重点是此计是否可行,其中一个人就是卫夫人的弟弟卫青。
刘彻对卫子夫十分熟悉,概因皇帝彻近几年以来,最宠爱的就是这位诞育皇长子的姬妾。皇帝彻见她的时候,比见阿娇都多。
卫子夫容貌美丽,性子温顺,和她相处起来很舒服。起码在椒房殿吃的瘪,绝不会在卫子夫处吃到。再者,皇帝彻认为她有福分生下长子,肯定还能生下次子、三子。
只有一个继承人还是太少,国祚大事不能只寄托在皇长子的身上。
抛开卫子夫不提,卫青能力足够皇帝彻高看一眼。这时候,卫青就说,匈奴对汉廷的威胁很大,打是肯定要打的。可我们对匈奴的了解不够啊!贸然展开军事行动,是不是考虑一下计策的可行性呢?
皇帝彻没听进去。
前方传来的每一份战报,刘彻都看过。现实里,汉军和匈奴从春天打到冬天,他再看梦中的伏击战计划,叫衰三分。
果然,兴师动众集结三十万大军,计谋却轻易被识破,落得无功而返的下场。
皇帝彻心中的郁闷,只有刘彻最清楚。他不解的是那一段时间,皇帝彻每逢心中憋闷无处可诉,不往后宫解语花卫子夫之处去,而是来到椒房殿中。哪怕和阿娇只是一同用膳,留宿也是在东配殿,但吃过早膳之后,皇帝彻的心情都会好上很多。
同时,皇帝彻重用卫青。
事前听不进卫青的劝告,事后懊悔为什么没听进去,自然觉得卫青是可用之人。他需要锐意进取的年轻将领——一个皇帝,需要把军事力量攥在自己手中。
恰好,卫青出生低贱而有能力,只能依附于他。
皇帝彻把最好的兵马交给卫青指挥,筹谋着下一次大战,却引起王太后的不满……刘彻夜里的梦境持续好几年了!在皇帝彻做太子的时候,他看到王娡能拍着胸脯说:嗯,这是我娘!
两个阿娇有所不同,但王娘娘真的是梦里、梦外没有任何差别。
等太子彻变成皇帝彻,刘彻出现些许疑惑:这个再没碰过织衣服,日日听曲的原来才是我娘。
等太皇太后逝世,刘彻再看王太后:这谁啊?
朝堂若是一块大饼,分给为卫青的太多,分给王家的就太少。
王娡闹起来,日日寻卫子夫的麻烦。
这个过程里,皇帝彻和卫子夫建立起深厚的情谊。比原本的以色侍君王深刻得多……两个人就像是随便谈谈恋爱的情侣被□□家长威胁分手,以皇帝彻的性格,不对着干才怪!这就显得两个人情比金坚,皇帝彻基本进后宫,只宿在卫子夫处。
人人都知道,皇帝宠爱卫夫人。
最后,胜利的是皇帝彻——卫子夫还是有些手段的,没赢王太后,但至少没退后一步。他志得意满,再进椒房殿时,心里不耐烦阿娇永远板着一张脸的作态。怎么就不能学卫子夫呢?他故意道:“四月壬子的先蚕礼,让子夫代你去吧。”
皇帝彻知道阿娇不会求饶,他等着阿娇大怒。这事他并非临时起意,有试探的意图,却也是说出口就不会再更改的。然而,阿娇只是平淡应诺。
皇帝彻摔碗而去,回到寝宫里挥退左右,看着摇曳的烛火,嘴里无意识地呢喃道:“原来女巫说的是真的……”
先蚕礼代表的不仅仅是皇后的权柄,同时也是皇帝正妻的一种象征。阿娇或许不在乎前者,但她应该会在乎后者才对,除非……刘彻倾听他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心声,确认皇帝彻不再盲目相信阿娇对自己的爱了。
然后,皇帝彻念头一转,心里想着:那么,再让陈阿娇身居皇后之位,就不太合适了。
刘彻:“……”果然,你完全不会生出挽回这段情的念头啊。
刘彻得承认,除开对待阿娇有不同的看法之外,其余诸事,他和皇帝彻的思考几乎是同步的。皇后之位乃后宫咽喉,极为重要。皇后可以不和皇帝的政治利益相同……比如阿娇,她可以不听话,但她得有用。以前的用处不必说,现在亦能安定后宫,托付皇帝的信任——皇帝若能信皇后到十分,许多时候行事就便宜。
皇帝彻信阿娇,信她的品格,也是信她对自己的爱。
现在爱没有了。
信任也就不存在了。
陈阿娇为后,不仅无益,还有危害。
皇帝彻一贯是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丢,保证手段最简单效用最大化。他没怎么犹豫,就写下废后的诏书,只等待一个较好的时机,把它拿出来。
这时候,宫中又出一件大事。王太后虽然落败,却没有善罢甘休。你不愿割下左膀的肉,行……我就砍你右臂。
韩嫣遭到诬陷,请求皇帝彻救命。
刘彻心想:救不了!
不是一定不行,是不划算。每个人在皇帝彻的心中,都是有价码的,韩嫣的价码没重到让他在此时正面对抗王太后。
远离争斗的阿娇出手了!
这是为我吧?
皇帝彻揣着写好的废后诏书,来到椒房殿。他带着心中的犹豫而来,想着若阿娇还爱他,就可销毁诏书,不必真走到废后的地步。不过,阿娇若是一直无子,恐怕未来也难坐稳皇后之位……他再想些办法吧!
皇帝彻问:“你为何要救韩嫣?”
阿娇实话实说:“我欠韩嫣一个人情,得还给他。”
皇帝彻沉默半晌,拿出帛书,让阿娇一观。
他的心情很复杂。
刘彻能感受到,其中有一丝恐惧的,有一丝懊悔,还有一丝侥幸。这侥幸说来可笑,他想着:阿娇没道理对他情爱已绝啊?
可阿娇打开帛书,阅览之时。他有机会收回诏书,却未有动作,心中想要废后的念头毫无动摇。
皇帝彻说着粉饰太平的话,什么“卫子夫家中的人都有才能,她地位低,当上皇后的话,孤能更好的使用他们”。试图让废后的真正缘由不至于太残忍,他并不想和阿娇决裂。
“我知道了。”
阿娇的平静,让皇帝彻的心变得冷硬。他面上温情脉脉,“你虽不做皇后,但宫里谁也越不过你去。孤会单独修建一座宫殿安置你,它和未央宫以飞阁相通,每一步台阶都用白玉铸成,殿里有池水环绕,墙壁饰以彩画,金柱镂以凤凰的图样。没有一座宫殿能比得上它!表姐,你住在里头,除没有皇后的虚名外,和现在没有任何的变化。
再过两年,孤会在美人之上设婕妤的位份,视作丞相,爵比诸侯王。只你一人。”
这就是皇帝彻的霸道了。
刘彻:以阿娇的骄傲,怎么可能接受?
果然,阿娇以劳民伤财为理由,直接拒绝,请求出宫别居。
皇帝彻大怒,“陈阿娇!”
有什么不可取的!孤是皇帝,天下都是孤的。你做不得皇后,孤还愿以你为宠妃,已经是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
阿娇:“陛下有何吩咐。”
“你一点都不在乎是否能陪在孤的身旁吗?”
刘彻苦中作乐,点评道:怨夫口吻。
阿娇忍不住一笑。
“陛下,现在是你要废黜皇后。这在民间,等同于休妻。你还想着要以妻为妾,享齐人之福。但凡有些血性的女子,都不会同意。”
这嘲讽的笑容,刺得皇帝彻冷静下来。
阿娇继续道:“我不哭不闹接下旨意,愿成人之美。陛下还想如何?”
“好一个成人之美。”
皇帝彻死死盯着阿娇。
“表姐,我问你!你还爱我吗?”
这是示弱的话语啊!能问出口,可见阿娇在皇帝彻心中的绝对是特殊的存在,独一份。
阿娇沉默着。
皇帝彻:“你从小不会说谎,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沉默以对。这招对孤没用,今日孤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
“我曾经爱过你。”
刘彻感受到皇帝彻的颤抖,听到他不依不饶地质问:“我问的是现在。”
“……不爱了。”
皇帝彻:“为什么?”
刘彻大感意外,我竟是脸面如此厚重之人,对自己做过什么一点数都没有。
他就不同,若换位而处,肯花费更多的精力让阿娇姐姐安稳为后。哪怕最直接最有效的是皇帝彻的做法,但为珍贵的宝物冒着极大的风险多多周旋,绝对是值得的。
归根到底,还是阿娇在皇帝彻中的价码不够。
特殊,又不够特殊。
“我问你为什么……”
皇帝彻心口想被人击打一拳般闷闷地疼起来,“我知道你怨我。”
阿娇:“我不怨你,以前种种,都是我自己犯傻。”
阿娇的目光很平静,他的恶劣、霸道和卑鄙在其中无法遁形。
皇帝彻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离开的时候,视线数次落在废后的帛书之上,到底没有将它收起来。
显然并不打算反悔,收回旨意。
刘彻心中啧啧,知道以皇帝彻的性格是不会放过阿娇的。除非他先没兴趣,否则绝不容许谁拒绝他,包括阿娇在内。
这就是做皇帝的好处了。
皇帝彻回到寝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直在思考,之后该怎么安排阿娇。他想起阿娇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不免生出恶意:不愿住精美的宫殿,宁可住在偏远荒废的行宫之中?不是不可以。不论住在哪里,难道废掉的皇后就不是皇帝的女人了吗?想要以后得离宫去偏僻荒芜之地赴一场约会……嗤!更有情趣不是?!
刘彻陪着他熬过一夜,好在梦中的时间都是飘忽不定,忽快忽慢的。
恰巧,夜间的时间度过得很快。
天还未亮,皇帝彻刚有一点睡意,就听苏文躲着脖子禀告——皇后梦中薨逝。
刘彻惊醒……这不可能……
“主子,奴才伺候您穿衣。”
内侍见到太子醒来,连忙上前伺候。
刘彻一脚把人踹开,“滚一边去!别来烦孤……我。你听着,别让任何人打扰我……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内侍:???
太子从来不赖床的,今日是怎么啦?
作者有话要说:二世刘彻:还能为什么,我想知道后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