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中,哀悼君王逝世的哭声一直没有断绝。阿娇叫来儿子阿圆,对他说:“娘要在宫中居住一段时间,你回府立刻收拾行囊。等你舅祖的丧仪办完之后,便和你的二舅舅一同启程去封地……”
“娘,出什么事了?”
阿圆担忧地看着她。
阿娇:“不要多问。你的封地紧紧挨着隆虑,不用害怕年纪小受到欺负。娘的二兄蟜会好好照顾你!”
阿圆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闭口没有多言——这毕竟是宫中,人多眼杂。
紧接着,阿娇住进距离前殿最近的后宫宫室之中。
舅舅在温室殿内薨逝,处于守备森严的禁中之内。她若隔绝在外,能查到什么?或许是她常常进出后宫,有一分熟络的人情存在,也或许是宫人们对她住在后宫中的行为有所误会,刻意讨好于她。
这一日,在奔丧的诸侯王们渐渐赶到长安的时候,她终于见到关键人物——太医令。
太医令侍奉君王,医术高超。他对皇帝……不,该称为先帝了。总之,他对先帝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还和几名医者一起查验过先帝的尸身。
面对阿娇的询问,为人谨慎的太医令只有一套说辞:先帝缠绵病榻,身体虚弱。哎!去得不算突然啊。
阿娇不能用刑罚逼问他,也不能以身份恐吓他。
阿娇忽然发现:这一世她是司苗署令,职权大政务忙,但要查宫中的事情,却不如上一世身为皇后的时候容易。
这样下去,就算没有人特意的抹去线索,线索也会渐渐消失。
阿娇不可能明知舅舅的死有异常,而当做看不见。
这对不起舅舅一直以来关怀爱护她的情谊,为人女儿的就算没能力为父亲报仇,总要知道仇人是谁吧?
阿娇只能和新天子做交易。
国不可一日无君,刘彻已然登基为帝了。
“这可不是孤强迫你的。孤将协助你找出暗害阿父之人,并惩治她……”
刘彻好几日没安寝超过两个时辰了!哪怕是身体正强壮有力的年岁,精神都不免有些萎靡。不过,听到好消息的他,目光瞬间变得炯炯有神。看着阿娇,仿佛饿极的狼看着一块香肉。
“阿娇就嫁给孤!”
以自身为筹码,刘彻竟然爽快同意交易。这让阿娇心生疑惑……难道她之前的判断是错的,舅舅的死和刘彻有关?
刘彻似乎知道内情?
很快,她又打消疑虑。因为刘彻明面上大手一挥,放权让她随意探查。实则暗中拖延,等待诸侯们离开长安,再行查探。
这次才是合理、没一点心虚的,刘彻惯常的手段。
阿娇很害怕拖得太久,线索全部消失。到那时候,刘彻再随便用一人糊弄她。哎!她没信心分辨出真伪。
这么一想,刘彻还真是稳赚不赔啊!毕竟他不是不想查出先帝逝世的究竟……帝王在寝宫中被害,他难道不害怕自己也落得相似的下场吗?只是此时时机不对而已。
丧仪过半的时候,阿娇对刘彻说:“如果你再敷衍我,我们的交易还是取消好了。”
因此,阿娇又见到太医令。
这一次,太医令详细的跟阿娇说起先皇的身体情况。
“我先前敢断定先帝的身体还没有到达油尽灯枯的时候,不是因为他的身子多么的健壮,而是对自己的医术有十足的信心。我有一虎狼之方,服用会带来轻微的痛楚,但能长久的吊住一个人的生机,使人难以死去。不过,此方有很多忌讳:一旦使用,患者服药后的半个时辰里,不能受寒不能受热;服药后的一个时辰内,有许多食物不能吃;持续用药的时候,不能随意用别的药,以免药性相冲。违反其中一条,都可以致人身死。”
阿娇心想,真的有如此神奇的药方吗?
或许是有的吧!毕竟她见过拥有神奇本领的敖神官,还曾用长得没什么差别的种子种出各种各样的植物。那么,她查探的方向就变得非常的宽广。
阿娇:“你能把药方告知我吗?”
“不能。翁主恕罪,此乃我的家传秘方。”
此时的法令,承认知识为私有财产。哪怕是新任的天子询问太医令,他也可以毫不婉转的拒绝。再者,知道药方里有哪几味药好像也没有意义。
阿娇不懂医。
世上的医者往往来自不同的地方,学习的本领更是有很大的差别。甚至于两个同乡的医者,对药物的名称都有不同的叫法。
阿娇拿到方子也很难向人请教。
“有多少人知道你的虎狼之方呢?”
太医令:“知道先皇还有一年半寿命的一共四人……”
阿娇当时在场,刘启特地只留下她、刘彻和太医令。天子让太子知晓寿命的极限,是为皇位更迭做准备。肯让阿娇知晓,只能是慈父之心了。
太医令又道:“知晓虎狼之方的唯有我和先皇。”
阿娇:“你会害先皇吗?”
太医令:“如果我有可疑之处的话,翁主见到的应该是一个遭受酷刑拷问的人。”
另一边,刚刚搬进长乐宫的王太后迫不及待地整理箱笼,她下令:砸碎使用多年的纺车,烧毁全部的农具。
从此以后,王娡再也不用亲手纺织衣物,来展现她的勤劳俭朴,亦不用耕田播种,让宫中内外传颂她贤惠的名声。
王太后坐在席上,派人请来天子,要为弟弟田蚡求官。
“彻儿,你的舅舅能为相。他一定会尽心竭力的帮助你稳定朝局。”
刘彻道:“娘,我不敢任用一个你推荐的士人为官,更不能让田蚡担任丞相的要职。我会给他爵位,给他金银。他能富贵,但不能掌权。”
王娡用手掌拍打凭几,愤怒得差一点站起来质问:“为什么?”
“孤害怕太后会像害死丈夫一样,再害死自己的儿子。”
王娡浑身一颤,脱口而出:“你……你知道了?”她不敢看儿子一眼,语无伦次道:“彻儿,娘的孩子……你难道不理解娘的苦心吗?娘会做下不可饶恕的事情,都是因为太过疼爱你的缘故。”
刘彻哽咽道:“正是如此,我才不能杀死你为阿父报仇。娘,你就住在长信殿里,日日为阿父祈求福报来赎罪吧!不要再管外面的事情了。”
王娡颓然大哭,瘫软在地上。
刘彻走出长信殿的时候,已经收起脸上悲痛欲绝的神情。若非娘太过急切,他不准备此时摊牌……至少再等两个月,由阿娇亲自查出“真凶”才好!若能让阿娇看到刚刚的一幕,她再也不会怀疑阿父的死和他有关。
一石三鸟之计用得好,刘彻想要得到的全部能实现。可若节外生枝,让王娡的罪行散布出去,他也会受到牵连。
毕竟母子一体,有个失德的娘,他难坐稳天子之位。
这就是此计有风险的地方了,但为得到阿娇,有更大的危险他也愿意尝试。
以他的一环扣一环的计谋,不信娶不到阿娇。
幸好,阿娇身处宫中,耳朵好似被堵住,眼睛好似被蒙住。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刘彻想让她知道的。有着翁主的身份、自小在宫中长大,阿娇却只会施恩,不会用人。
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收服一些人为自己所用。
因此,刘彻一点也不担心宫里有人会帮助她。
刘彻一生不小觑他人,很能洞察人心。他唯一小瞧的……或者说是不愿意多瞧一眼的便是叫他吃尽飞醋,嫉妒不已的周希光。
他忘记周希光早年曾做过郎中令,能随时进出禁中,统领着宫中的郎官们。
也有完全没想到,周希光会以施恩、收买之类的方式,暗中留下一些可以为阿娇传递消息,忠心于她的人。
即使是阿娇,也是刚刚才知晓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
阿娇端坐在八角亭中,看着面前年轻、英俊的郎官,声音发颤的再次进行确认。
“是的,某会一点唇语。偶然看到陛下亲口言——不能杀母为父报仇。周侯于某有恩,某不会欺骗司苗令。”
阿娇罗列嫌疑人的时候,也曾在纸上写过王娡的名字。
她是获利最大人之一。
可想到多年夫妻,或许不至于……“你对我说的话,不要告诉第二个人。”
阿娇严肃地叮嘱郎官:“否则你会性命不保。”
郎官离开之后,阿娇没有立刻去见刘彻。
交易无效,他总不可能杀死生母。
阿娇本就没打算真的嫁给刘彻,不过迫于无奈的应付而已。
苦苦等待两天,阿娇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见到王太后。她想掌握主动权,不想让刘彻太快发觉自己已经查到真相。
宫中的人都知道王太后伤心得不能下床,病得极为严重。
阿娇不信。她走进长信殿的时候,还能听到小宫女们议论——“太后对先皇真是情深义重啊!”
阿娇:“……”
她看到王太后微微一惊。
王娡真的病啦!病得还很严重的样子,仅仅几日没见,衣着打扮永远合乎礼仪的女人不修边幅地躺在床上,头发蓬乱,显眼的白发代替大量的乌发,苍老许多。
她垮掉的好像不是身体,而是精气神。
眼里死气沉沉。
好半晌,才注意到阿娇一般,询问道:“娇娇来啦。”
阿娇:“我来看看您。”
她不需要再为难该怎么对待王娡,没什么比汲汲营营一生,却功亏一篑更痛苦的。
王娡活着,比死更难受。
丧仪结束,阿娇送别公主梨的时候,小声附在她耳边请求:“我把阿圆交给你啦!没有实在无法推脱的事情,别让他再踏进长安。”
公主梨紧紧握着她的手,“我记住了。”
公主梨身在长安,日日都能听到天子欲聘翁主娇为妇的流言。善解人意的公主见阿娇无意提及,便一个字都没有询问,只是在依依惜别承诺:“勿要担忧阿圆,有我在。你好好的。”
阿娇:“好啊。”
送走儿子,她没什么好留恋的。
怎能不好!
若非杀死刘彻,汉朝一定会乱,无数过着安定日子的百姓将卷进战火之中。
她一定要给刘彻一刀,对着脖颈刺下去。
回到宫中,阿娇见到等候在屋内的刘彻,没有搭理他。
“孤命人将椒房殿刷上金色的漆,再给阿娇居住如何?”
阿娇摇头,“我不愿意住在金屋子里。”她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冷冷道:“陛下将看管我的人都撤回去,我要回府了。”
刘彻只当没听见:“孤知道你和阿圆小子分开,心情不大爽利。其实没必要把他送回封地,在朝中任一官半职,还能和你常常相见。你不用害怕孤会伤害他,容忍一个少年的心胸,孤还是有的。只要娇娇愿意给孤重来一次的机会,和孤像以前一样恩爱。
孤一定把他当亲生的孩子对待。”
阿娇随手拿起一面铜镜,摔在地上。
铜镜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娇问:“碎裂的铜镜有办法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吗?”
刘彻:“宫中有能工巧匠。”
阿娇:“再好的工匠也只能把碎片拼凑起来,无法抹去裂痕。时光又不能逆流!陛下不如再挑一面完整的铜镜,何必和我死磕?”
“什么是‘死磕’?”
阿娇:“……我要回府。”
刘彻:“皇后吉服刚送过来。孤替你更衣,试试是否合身。”
屋内伺候的人都低下头,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至于阿娇身边的人,早就不能跟着她进宫了。
阿娇淡淡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刘彻:“前生是孤糊涂,今生孤必好好待你,遵从我们新婚时的诺言,只有你一个皇后,再没有别的妃嫔。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分离。”
阿娇:“做什么皇后?呵。我就算死,也不会嫁给你。”
话音未落,阿娇头晕目眩。
刘彻慌忙搂住她,“怎么啦?太医——你振作一点。娇娇、表姐,你不想知道是谁害死阿父啦?”
“我知道是王娡……”
阿娇攥着刘彻的衣襟,眼前一阵阵发黑,咬着牙道:“我不要做皇后……”
这感觉似曾相识……阿娇最后看到是刘彻布满恐惧的脸庞,他似乎喊着——“好好!不做皇后!我不逼你了……我错了!怎么会这样?”
似乎有温热的水珠落在面颊上,连绵不绝。
阿娇身体轻飘飘的,意识消弭,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个新的信息:拒绝做皇后也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娇娇:好突然???
二世彻:这合理吗?
三世彻:哼!这是在断绝我强取豪夺的路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