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炳没有理会群口众说,自顾自接着说:“我是留亭镇保长冯云炳,镇上的人谁不认识我?我是为了保一方平安,为咱老百姓去向皇军谋福利的啊!有什么好事,我拍着胸脯担保,一定不会忘了给大家好处。今天,我来接江沉阁去念书,明天我还会来,是请我们村里的能工巧匠,还有青壮劳力,去为皇军效劳。我告诉你们,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去给皇军做事,包吃包住,还有钱可挣,乡亲们呐!你们千万别枉费我的此番苦心,也别错过了这等好事啊!”
老百姓尽管将信将疑,但冯云炳口中“包吃包住,有钱可挣”的说词,似乎很有吸引力。江南之地,尽管富庶,但富裕在少数大户人家,极大多数的佃农,过得是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所以,穷怕的人们,对“吃住挣钱”,有着非同寻常的诱惑。
不明真相的群众,似乎宁肯相信冯云炳的话,也不再同情孔慈安的不舍,纷纷避过一边,生生地让出了一个通道。
冯云炳见状,一脚踹开孔慈安,拦腰抱起江沉阁,在鬼子兵的协拥中扬长而去,留下孔慈安倒在地上,呼天抢地,已然回天无力。
冯云炳说得这席话,确是事实。
桥本一郎强行命令,留亭镇上的店铺,要尽快开张营业,做出群众安居乐业,商贾兴旺繁华的景象。
逼迫店家开门,其中包括孔孝安的私塾。
孔孝安自忖胳膊拧不过大腿,迫于鬼子枪口的威胁,只得开门迎接学生。不曾想,私塾学生却不来上课,反倒让孔孝安暗暗得意起来!然而,保长冯云炳人头熟,他带着背枪鬼子,一家一家上门,用枪赶着孩子来上课。
孩子像是被赶鸭子般赶进了私塾学堂,冯云炳数来数去,独缺江沉阁一人。冯云炳既然能够做汉奸,他自然有过人之处。冯云炳的脑子一转,皇军进镇那天,江沉阁还在私塾念书,怎么就在转眼间,且就在皇军戒严中消失不见了呢?
他随即展开打听、调查,很快查到,是林老板指使渔船,把江沉阁送回了家!
这还了得?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来跟皇军作对?冯云炳当即暴跳如雷。不过,冯云炳知道林老板是张家张来坤的人,桥本都对张来坤礼让三分,他不能不忌讳!所以,冯云炳眼珠一转,当即把江沉阁逃出留亭镇的经过,详细地向桥本作了汇报。
桥本一声令下,派冯云炳带一队官兵,前往江塘坝抓人。
冯云炳在抓江沉阁时,顺嘴所说之事,也不假,因为秋收在即,桥本一郎修建粮仓、炮楼迫在眉睫,急需用人。由此可见,冯云炳确实是个人才,把汉奸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招揽匠人劳力,都能超越桥本指令下发传达了。
而桥本一郎更是诡计多端,他总喜欢做一石多鸟之事。
江沉阁被押回留亭镇,行至进镇的石拱桥上,冯云炳笑嘻嘻地指着桥下的一艘渔船,问江沉阁道:“你看,是不是这艘船送你回家的?”
惊恐不安的江沉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依稀像,便点了点头。
冯云炳仰头哈哈大笑!
就在他仰天大笑中,江沉阁只见,一个日本兵掏出一个手雷,拉开了引信,丢在了渔船上。但听“轰隆”一声巨响,渔船在江沉阁的面前,顿时被炸得粉碎。
这一幕,江沉阁看得心胆俱裂,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幕,从此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一辈子都不曾忘记。
桥本这一招,叫做杀一儆百。
前有典当铺周家父子当街毙命,后有桥下渔船粉身碎骨,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怕死保命是本能,所以,桥本一郎所令,家家户户莫敢不从。镇上老小,见了日本人真像见了鬼一样,无不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唯恐一不留神送了命,对日本鬼子的憎恨只能藏在心底。
江沉阁被送进私塾,一下子扑倒在舅妈的怀里,整整哭了半天,也没有缓过神来。张守仪始终陪伴在江沉阁的身边,陪他一起哭,一起伤心。张守仪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渔船被炸,但从江沉阁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已然知道经过。这艘渔船,她也曾坐过,对日本鬼子那不好不坏的最初印象,此刻已经荡然无存,而对日本鬼子的憎恨,就像是一粒种子,种在了江沉阁和张守仪等孩子的心上,用鲜血浇灌着,慢慢地生根发芽了。
孔孝安的私塾,从这天起,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汤泉听从桥本一郎的安排,每天会来私塾给孩子们上课,上日语课,而且规定,同学早上见面,要弯腰鞠躬,相互说“哦哈哟!”下午放学回家,要说“撒有哪啦!”
少年不识愁,孔孝安有心无力,只能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孩子们觉得新鲜,对鬼子的恐惧陡然消失了,逢人就说“哦哈哟!”见到孔先生更是“哦哈哟”个不停。孔孝安的心情异常沉重,整天沉默寡言,不时地唉声叹气。但有一点,他始终坚持着,不管孩子们跟自己打什么招呼,每当早上见面,孔先生不改初衷,站在门口迎接,总是说:“早上好!”在送别时,则总是挥着手说:“同学再见!”
尽管孔孝安看穿了桥本一郎文化入侵的把戏,但他说无处说,明着反对又不敢,只能用自己的言行做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