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

唐家，被灭了？

夜幽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端端的一个家族，竟说没就没？她心乱如麻，顾不得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就一把抓住那路人衣襟，涩声问道：“唐家…在哪？！”

路人战战兢兢的指了指方向：“沿着，沿着这路走到底便是了…”话还没说完，夜幽幽就像一道风一般疾驰而走。她用靴子狠狠的踢着马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唐秋，你可千万挺住啊！

……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稀稀拉拉的，有气无力的从天上滴落。

几片落叶随风飘着，飘着，终究无力的坠落到了冰冷的石阶上。

台阶之上，是一扇破烂不堪的，勉强还能看出是朱红色的大门，和一块掉在地上的牌匾，再往后，则是一片又一片坍塌的房屋，一块又一块焦黑的木炭，一滩又一滩干涸的血迹。

而台阶之前，只是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他站在雨中，也不撑伞，也不躲避，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

“喂！呆子，呆子！”

熟悉的呼唤从背后传来，若在平时，他一定会笑呵呵的回头罢。可现在，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旧站在那儿，就像一根朽木。

夜幽幽轻轻从马上跳下，缓缓走到唐秋身边。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鼻头一酸：眼前的男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身躯微微佝偻着。再走近些，看他的脸庞，灰白的像一块石头，没有丝毫血色。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不愿看到一双死灰色的，布满血丝的，毫无生机的眸子。

雨下的越发的大了，哗啦啦的倾倒下来。一颗雨滴从天空落下，啪的一声打在那破败的牌匾上，打在那已完全看不出颜色的“唐”字上。

三天时间，却是连牌匾上的金粉都被刮了去。

夜幽幽心中一颤，她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浓郁的悲伤几乎要化为实体，将他层层包裹，变成一个灰色的茧。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看见唐秋缓缓跪了下去，跪在那“唐”字前。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为什么…”

他低声呓语着，重复着，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变为惊天的嚎哭。

“啊！！！”

“轰！！！”

天空一道惊雷劈落，滚滚雷声震撼着大地。大雨伴随着狂风，无情的在空旷的街道上肆虐着，似乎苍天都看不下去这场血腥的惨剧，想用雨水将他们冲刷干净。

狂风骤雨中，唐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跄的向前走去。他踏过破烂的门槛，踏过满是血迹的青石路，在一具尸体旁停留了片刻，又跨了过去。

夜幽幽的一颗心也在不断的向下沉，她曾见过许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数人在她面前跪倒，嚎哭，血溅五步，可从没有让她的心有过太多波澜。

但是唯独他，唯独唐秋，夜幽幽不想看见他眼中的光芒消散，变成死寂的灰色。所以她走上去了，她也跨过废墟，跨过那在雨水冲刷下都不增消褪的血迹，默默的来到唐秋身边，来到一座依旧挺立的建筑前。

这是这废墟中，唯一矗立的建筑了。

唐家祖祠。

祠堂内一片昏暗。

香火和蜡烛，都已经燃尽了。

而那些象征着唐家百年历史的先祖牌匾，也都像几片破木头一样，散落的一地。

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而唐秋，正费力的将他们拖到一起，嘴里还念念有词。

“王伯，武功就数你最高了，现在也没法教我练剑了…”

“李老头，终于没法再骂我兔崽子了，哈哈…”

“金儿，真沉呐，又胖了吧，呵呵…”

“小翠，你可比你金儿姐姐轻多了…”

“四妹…四妹…哥最疼你了，哥对不住你，来，哥给你带了你一直嚷嚷着要吃的雪花酥，哥给你赔礼了，哥求求你，你再看哥一眼行不行？”

他紧紧的抱着少女娇小的尸体，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少女寒冷僵硬的身躯一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身体，轻轻替她合上了眼。

他走向最后一具尸体。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柳姨…”

他轻声道。

“你是父亲再娶的妻子，自打你进我唐家门开始，我就处处跟你作对。可你却一次都没罚过我，哪怕我扔了父亲送你的钗子，你都只是轻轻打了我屁股一下，连父亲都看不下去了，你却笑着拦下了他。”

“我游历江湖，你便寄信给我，跟我说家里趣事，跟我嘘寒问暖；我回一趟家，你就要亲自下厨整一桌子菜；我偶尔喊你一声姨，你都要高兴许久…可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喊你声，娘。可我从来没喊过，一次都没有…”

说着说着，唐秋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重重的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呯的一声，溅起一圈水花。他仰起头，狂吼道：

“娘！孩儿不孝，给您磕头了！！”

又是呯的一声，坚硬的青石板咔咔几声，出现一道狭长裂缝。呯呯呯呯，唐秋不断的磕着头，坚硬的青石终于承受不住了，砰的一声炸成飞散的颗粒。他抬起头，满脸是血。

夜幽幽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压下心中的悲伤，走上前去，将手轻轻放在唐秋肩上，细声说道：“你…你也别太悲观了…一定还有活着的人的…”她磕磕绊绊的安慰着。

而唐秋并没有转头，他只是颤抖了一下，低声说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吗？”说罢又垂下头，再也没了反应。

血水混着雨水，滴落在破碎的石板上，瓢泼大雨从天窗中落下，噼里啪啦的打在唐秋身上。而他也只是这么跪着，一声不吭，任凭雨打风吹。

夜幽幽收回了手，她犹豫了片刻，伸出双臂轻轻了抱了一下面前那憔悴的男子。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感受不到一丝人的温度。夜幽幽松开手，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抚平心中的创伤。

她转过头，从祠堂中走出，走入雨帘之中。

她要知道，唐家为何会变成这样，那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了什么。

她会知道的，那些对唐家趁火打劫的人，会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