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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阁下,我谢谢你啊!
”
范宁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正在背靠席位、崩溃捂脸。
如果在场的人看不到自己举止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动作为什么要这么快,虽然按照逐步取得信任和地位的计划,将这些作品的曲谱记下来是有必要的,但那也没必要下手这么积极,在上午练琴的时候就写出来了啊!
图克维尔主教将乐谱递去后,介绍仍在滔滔不绝:“罗尹小姐,我必须说明的是,这首《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还是拉瓦锡先生在今日的晨祷弥撒结束后,登上管风琴演奏台现场即兴出来的!是的,依旧是即兴!在他临时完成了弥撒仪式的圣咏唱段增添后......”
“以我教会传说中‘神之主题’的调性为基石,拉瓦锡先生将自由恣肆的托卡塔与严谨缜密的赋格曲完美结合在一起,既彰显了‘不坠之火’震怒与审判的威严,让有罪的人当即跪伏忏悔,又体现了我主的无限悲悯与荣光,令其他信众无不喜悦蒙福......”
今天初谈的这个项目实在太大了,太重要了,而建设方给出的条件,又实在太“天上掉馅饼”了,简直是专程过来给送好处的!
图克维尔深知,首批海外连锁院线的建院名额是有限的,别的教区多得几所,自己负责的教区就会少得几所,而能够在第一批就建起运营的,比起那些滞后建成的院线,在后续发展和评比中肯定会占据更多优势,最起码,“抢人”和“争钱”的环节就捷足先登了。
所以他的表现十分积极。
罗尹怀里抱着乐谱,不住缓缓点头思考。
一时间其他宾客的闲聊也暂时停止,只有图克维尔时断时连的介绍,罗尹翻动纸页的声音,以及背后大挂钟指针走动的“哒哒”声。
范宁看着她低头阅读时轻轻抖动的睫毛和白皙的鼻梁,心中反复预演着,如果此刻暂时离场,到底说个什么话出来,才会显得自己正常点。
罗尹小姐,我暂时先出去一趟,你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罗尹小姐,我这个作品内涵很深刻,你别急,散场回去再慢慢研究?
无论怎么说,刚刚把乐谱递出去,当事人自己就起身离场,这件事情没法正常起来啊!
第13分钟、第14分钟......
马上就到了信使可能会冒头的最短时间了。
罗尹依旧缓缓地翻阅、缓缓地想象内心听觉。
你就不能对我敷衍一点......范宁逐渐感到绝望。
“嗯,是极为鲜明的雅努斯正统。”她的表扬声音很轻柔、也很真诚,“虽然体裁不算是宗教音乐用途,带有许多个性化的色彩和世俗成分,但处处散发着那个年代理性、虔诚、均衡、热忱的神性光辉......”
欧文对这种管风琴曲本来没什么感觉,只是想借着邻座的优势和读谱的机会凑得近一点观看,但罗尹把乐谱偏向了克里斯托弗主教那边。
“我倒是想起了前年夏天,在圣雅宁各骄阳教堂,巴萨尼大师的吊唁活动上,所首演的那曲键盘作品。”克里斯托弗边看边回忆道,“当然,两者各有区别,之前那首变奏曲结构更宏大、技法更精妙,而这首作品篇幅相对较短,但由于是管风琴体裁,在宗教感和庄严感上又占了上乘,总之它们确实都为中古晚期风格的复调音乐之典范......”
“罗尹小姐和克里斯托弗阁下均评价得中肯。”图克维尔抚掌而笑。
作为这一站接待方的负责人,为了让考察成效和分配名额最大化,图克维尔早把罗尹那方的很多“功课”做了提前了解,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她作为旧日交响乐团的副团长和大提琴首席、与前任音乐总监在共事和生活上的一些经历。
欧文看人下碟的迥异态度被图克维尔这个精明人看在眼里,克里斯托弗未提某人名字的处理方式也同样被看在眼里,他早就看特巡厅不爽了,此刻故意当着欧文的面,话中有话地继续笑道:
“所以我说,也许对罗尹小姐而言,能即兴出这些作品的音乐家只是她心中的‘第二第三’,但对我们教众而言,拉瓦锡先生对中古晚期复调音乐的这等理解,在当代音乐家里面就是无出其右的存在了......”
“哦?在罗尹小姐心中只是‘第二第三’?这又是什么说法?”
克里斯托弗主教是个老实人,那名字在特巡厅高层面前不便提起的道理他懂,但这句话就实在是不懂什么意思了。
他边切盘中食物边好奇追问,丝毫没注意到欧文的笑容变得僵硬了起来。
“这个却是不便追问。”图克维尔故意作高深莫测状,“毕竟,我们这些欣赏者,是否喜爱一位作曲家,只是单纯受作品本身的影响,但若加上‘身边人的视角’,情感自然又不一样......”
“哦,这样啊。”克里斯托弗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欧文的脸色由僵硬逐渐转黑。
桌上这几人各怀心思,范宁却看着那已经过了十五分钟的挂钟,暗自叫苦不迭。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出意外了。
每一秒到下一秒,他都这样想一遍。
罗尹拿起已经放凉的毛巾,擦了擦脸,目光仍然落在乐谱音符上,若无其事地侧面赞扬道:“西大陆不愧是严肃音乐的发源地,在考察的第一站我就见识到了纯正的雅努斯之声......说起来,当地的教会分部若是有更优秀的负责人或艺术家,自然是非常有优势的......”
听到“更优秀的负责人”这个关键词组,图克维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看向范宁,又准备来一番高度总结和提炼。
谁知范宁的反应比主教还快。
好不容易找到了不违和的切入机会,他飞速掏出一小叠册子给图克维尔递了过去:
“从外邦归了国后,我在城市和旷野行走,看望了一些弟兄姐妹,有部分能承上更荣耀的司铎、能为主守住一片城池的,都记在了这名册里,主教阁下可以循着探望探望。”
图克维尔有点懵圈,克里斯托弗也是。
两人随行的数位神职人员更是惊呆了。
图克维尔想趁着几天后在教会总部举行的“领洗节”,把拉瓦锡推到新任命的那批司铎的位置上去,这是他们此前就清楚的。
教区一把手这么重要的位置,竞争自然激烈。
哪怕有位主教撑腰,也充满诸多变数。
而这拉瓦锡自己还没解决司铎,就已经开始操心着别人当司铎的事情了?
“他真的是在为我教会的大局事业着想......”
“这是何等的站位和胸襟?与之相比,我的格局难以启齿、不值一提!”
几位辅祭执事互相对视一眼,满脸惭愧自省之色。
范宁却根本管不上他们怎么想,立马扔下句“慢阅,失陪片刻”,羊装镇定地飞步了出去。
皮鞋一路踏过红毯,侍从指引着穿过几道走廊的折线。
“呼,总算及时出来了,这信使关键时候还挺给面子的。”
范宁一把推开盥洗室的门,再反手锁上。
那堆缠在近乎透明丝线中的眼珠子,刚好从抽水马桶的水箱上钻了出来。
“以罗尹平日里的性子,应该不至于在社交宴会上这么心不在焉吧......”
“今天见面也是,那气场简直比在上台还要足......”
“可能的确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联络我......”
范宁伸手,让信使传递的消息在洗漱台的镜子上现出字迹:
「诶,来毕奇的干面包烤奶酪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