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的,王爷竟然吩咐下来要沐浴?!
这是心情又不好了吗?
原来宸王喜洁,也爱在沐浴时放松心情,所以每晚必定要在清玉殿待上半个时辰,并且不让下人随侍在旁。
若是白日便要沐浴,十之八九是心情不畅了。
只是近日来,宸王频频要在白日沐浴,究竟是何人何事惹他不快了?
即使满腹蜚语,乖顺的下人们还是兢兢业业地提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进清玉殿,几刻鈡的功夫,殿中已是一片氤氲。
挥退下人,身披黑纱袍的宸王渡步踏进暖玉池,蒸腾的雾气弥漫一片,将人遮得若隐若现。
鸦青色的头发不被玉冠所束,如瀑而下,荡在水面恍若绿藻轻舞。
宽广的肩,如玉的背脊,若非肌肤上错落的旧伤疤,谁能想到俊美无俦的宸王殿下亦是战场上指挥千军的兵马元帅。
静逸的殿室,温烫的池水,能让人不知不觉间放下一切,无论是繁杂的事务,还是乱絮般的思虑。
舒展四肢地浸在池里,宸王似乎在闭目养神,只是许久不曾动弹,怕是不小心睡了过去。
正在这时,凭空响起了【咚】地一声,似乎是谁敲了紧闭的窗沿一下,在这静悄悄的清玉殿,这动静还怪吓人的,可惜没把正主儿惊醒。
然后过了几息,仿佛不死心般又【咚】了一声,这一声儿比头先那一声儿还要大,恍若天雷般突兀地响起,鬼都要被吓活了,可是宸王还没醒!不单没醒,人还往下滑溜了几分,眼看池水没过了肩膀,直接淹到了下巴,人若再不老实几分,翻个身踢个腿,可就直接灭顶了。
梨花木铺就的地板上,一列湿漉漉的足迹小心翼翼地朝宸王步去,池水似乎让人轻点了一下,泛起小小的涟漪,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担忧道,【水快凉了,这样睡着可如何是好?】
好生柔软的语调,每个字都透着真切的关心,听其音思其人,绝想不到这是个爱窥视的鬼祟人,如此,宸王便更好奇这究竟是谁,又是何目的。
“能把你抓住,便是得了风寒也是好的!”装睡的宸王蓦地睁开眼睛,猛地出手往刚刚出声儿的右侧抓去。
在这看不见是人是鬼的情况下,宸王真的是凭感觉在抓了,成败便在此一举。
他只觉得自己的右手似乎抓住了一只纤细的胳膊,而左手则按到了一片柔软上,尚不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儿的时候,耳边已然炸起刺耳的惊叫声。那叫声儿既尖锐又短促,是猝不及防的意外混着懵懂的害怕,还有转瞬明悟自己处境而急急收声的憋屈,把他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就松开了手。
同一时间,清玉殿外还守着俩个仆从当门神,他们可以对天发誓,殿里只有王爷一人,那刚刚的尖叫声难道是王爷在吊嗓子?
面面相觑之后,俩人齐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深想,不能细想,把脑袋晃成八宝粥后好好站岗。
若有人敢往清玉殿里瞧上一眼,便能看到宸王状若癔症了的场面。
只见他赤裸着半身探出池子,左手按在空中,右手虚抓着空气,然后俩手开始胡乱挥舞,就跟那儿有桌麻将给他搓似得。
不等麻将搓匀和儿,也就是没一会儿工夫,那按在空中的左手像是教人狠狠甩开,而虚抓着的右手还在那儿不受控地乱晃,眼看就快脱手了,宸王当机立断,就着右手上拽着的那只胳膊,直接把人往暖池里拉,就不信置身于水中,人还能悄没动静地躲到哪儿去!
哗啦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接着水花也没消停过,一直绽开,就跟池底埋了一打鱼雷似得,可见手中之人实在惊慌得厉害,也实在闹腾得很,间或还有几声呛到水的咳嗽声,搅得人头疼,宸王忍不住将人使劲按在身前,勃然喝道,“够了,停下!”
怀中的人似乎真的听话冷静下来,这教宸王好生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却发现人好像不是静下来了,而是僵住了。手掌下,那人的心跳急促得仿佛在擂鼓,却几乎感受不到那人胸脯的起伏,怕是呼吸都停住了。
不过,胸胸脯?!!
晴天霹雳!
活了二十四载,不近女色的宸王可算近了一步,虽然是个意外。
现在怎么办?
他做了什么?!
他碰了什么东西?!
她怎么还没有起伏,该不会停止呼吸了吧?!
哎呀,他的手还按着呢!
不过瞬息,宸王的脑子便被以上狠狠刷屏,左手仿佛摸了烧红的碳一般立即弹开,只右手还牢牢将人扣在怀里,却百般别扭,纵然面上不显分毫,但是他的耳根儿已是烧红了一片。
害怕怀中的透明人直接背过气去,宸王咳嗽了一声,这才不自然道,“刚才对对不起,但你先喘口气吧。”
这话就像按下了一个开关键,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仿佛搁浅的鱼儿般不断张嘴呼吸,可见刚才确实是憋得狠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宸王看准时机,这才开口,“你究竟是谁?为何窥视本王?”
“”喘匀气的人开始表演何为沉默是金。
宸王接着道,“你的异能可是隐匿?本王倒是认识一人,有着相同的能力,只她向来守矩,不可能行窥探之事。”
“”怀中人闻言一抖,默默地萎靡了身子。
“还有,”宸王说到这,眼神有些游移,话也说的不利索,还有些不好意思,“你你是个姑娘,即使要窥探本王,也也无需连本王沐浴都不放过。”
“”人继续萎靡,只是脸已嫣红一片,可惜宸王看不见。
“不论如何,你现在已经被本王抓住,本王劝你乖乖就范,不然本王也多的是时间跟你耗,只不知你这异能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了?
这一耗,直接耗到池水凉透,而池子里的人更是冰得快要冒冷气了,一声忍不住的喷嚏打破了僵局,宸王叹息,劝道,“好了,别逞强了,使用异能过度有星陨的危险。”
“”怀里的人冻得直哆嗦,牙齿也直打颤,却还是硬扛着,不解除异能,也不开口。
宸王无法,沉声道,“你当真以为,本王直到现在还不清楚你是谁吗?”
“!!!!”怀中人一震,强撑着的异能也坚持不住了,一直瞧不见的身影开始时隐时现。
宸王眉头一皱,终于开口道明怀中人的身份,“谢星主!”
怀中人本就是强弩之弓,闻言彻底崩溃,自暴自弃般现出身形,一派萎靡。
些许凌乱的束发,发尾微湿而卷翘,一身薄裳已经完全服帖在身上,纤瘦的双肩因寒冷而抖索,好不可怜。
一直默不作声的人终于开口了,而说出口的每个字就像嵌了莲子芯一般,入嘴不察却回味苦涩,“谢星主?是啊,星主,再也不会有人唤我嫣儿了。”
宸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儿时青梅竹马,如今身份有别,光阴回不去,称呼回不去,人也回不去了。
“王爷既抓到了嫣然,要如何处置呢?”谢嫣然破罐子破摔道,若不看她慌乱的羽睫,倒真会以为她悍不畏死呢。
处置?
不明身份之时,他确实想了上百种法子,如今真想从没抓着人,也好过这般不上不下,万分尴尬。
左右为难下,宸王没话找话,“你你为何窥视本王?”
嫣然被当场抓获,无可辩解,索性直言道,“贪看王爷美色。”
“!!!”宸王一哽,忍不住侧目以待,暗自咋舌道,坊间对黄道第一美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不是说知书达理,娴静端庄吗?这么个端庄?!
“那那你为何还还看本王沐浴?”
宸王话刚出口便觉不妙,还不知能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回答,正想开口说算了,却听谢嫣然道,“觊觎王爷□□。”
(`Д)!!
宸王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吓得手都松开了,心里直跳脚,大胆!放肆!不可以!
一直被困在宸王怀里的嫣然骤然解了桎梏,却是直接软倒了身子,淹进池子里。
“嫣儿!”宸王惊道,立时将人捞起,抱在怀里,却不知两人现下这般情状实在亲昵,不可言说。
“咳咳咳”嫣然呛了水,咳嗽不止,眼睛也睁不开,想要抹把脸,却连手都抬不起来,难受地蹙紧眉头。
宸王一手抱持着嫣然的腰,一手拍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你这是异能消耗过度,暂时失力,只是这般,我便不好将你送回丞相府了。”
“不回更好,”嫣然暗戳戳地想,正要偏头之际,却察觉自己的脸颊竟然就贴在宸王赤裸的胸膛,脸上立时染上红霞,眼神也飘忽了,晕乎乎道,“王爷,这算是肌肤相亲吗?”
宸王闻言身体一僵,好半天才硬邦邦道,“事急从权,总不能教你淹死在本王沐浴的暖池里,传出去,能听吗?”
“哦,”嫣然迟缓缓地应了一声,接着再没声响儿,只有略微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宸王的胸膛,那气息不过温热,却滚烫了他的肌肤,更烧灼了他的心,若任此下去,麻烦就大了。
狠狠闭了闭眼,宸王再开口时已硬了心肠,“今日之事,本王权当不曾发生过,待你恢复,本王会秘密送你回府,不教第三个人知晓,只是今后还望谢星主别再如此行事了。”
闻弦音而知雅意,谢嫣然还有何不明,绯红的脸颊瞬间煞白,眼眶却犹自红着,她艰难地开口,拼命压下哭腔,一字一句道,“好,嫣然绝不教王爷为难,只是有些话,嫣然藏了太久太久,实在是藏不住了,要说给染哥哥听,只说给染哥哥听,听过了,便罢了,只当全了嫣然少不更事时的情。”
宸王一怔,恍然间似乎回到从前。
有个小姑娘在人后便没了乖顺模样,敢爬树为他摘花,只因那花洁白若雪却长了黑色花蕊,正应了他的名,墨染二字。
脆生生的话语言犹在耳,现回想仍让人莞尔,“你都不长胡子,他们为什么要喊你小叔叔?我想喊你哥哥,染哥哥。”
如今小姑娘已亭亭玉立,这一声染哥哥,满是情意却再不适宜。
宸王本该阻止她说下去,却如何都开不得口。
原来这人呐,能狠上一回,却再不忍狠第二回,追根究底,是他的心动摇了。
一声叹息,宸王柔声道,“好,你要说的话,只有染哥哥能听到。”
嫣然笑了,满足得让人心疼,她缓缓道,“嫣儿自七岁第一眼看到染哥哥你,就好喜欢好喜欢,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你的面前,逗你开心,让你笑。”
“慢慢地,大家都长大了,有着各自的事要做,而我被拘在家中,学着所谓的闺秀礼仪。”
“进退需有度,举止要得体,每一日,我的头上都像悬着把尺子,比量着行起坐卧间的规矩,而唯一的自在,是独处时能够想着你。”
“每想你一次,我会画上一幅画,想得多了,便满纸都是你了。”
“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呢?我也不知道呀,可能就是瞧着染哥哥好看吧。只是这般看着看着,从此再也忘不掉了。”
“是嫣然肤浅,因染哥哥的容貌而心悦,这份情,现在看来实在可笑。”
“从今而后,嫣然不会再想着染哥哥,也不会再喜欢了。”
谢嫣然说完最后一个字,痛苦地闭上眼,蓄满眼眶的泪水成珠滚下脸庞,滴在池子里,泛起的却是何处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