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一个教室不过十来步,可在那些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顾夜歌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飙升,那一瞬间——爽、极、了。
a组是人数最少的一组,只有十二个人,进来后大多是些陌生的面孔,顾夜歌沉吟了一下,走向人最少的地方。
“夜歌。”一个个子高挑的灰衣女生走进教室,在她身边坐下,笑着地对她打了个招呼。
顾夜歌心头一跳,面色平静地回应一下她的招呼,低头将画具放下——得承认,那一瞬间心头浮现的欢喜,几乎抑制不住。
一个蹲在灰衣少女身边的高个少年哀嚎一声,“师父!你不是说好和我一起坐的吗?”
林瑾辰笑骂一句:“滚滚滚,一边儿呆着去。”
少年撇了撇嘴,不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顾夜歌将画具架好,低头极浅地笑了一下。——晚间的风突然特别温柔,画室的灯光明亮,耳畔是少年人的打闹嬉戏,这是十六岁的秋夜……
“卧槽……”林瑾辰和身边人不知说了什么,忽然极气愤地骂了一声,忿忿道,“搞什么……真是的,她又闹什么……”
顾夜歌微微一惊,暖声道:“怎么了?”
“……tm的……”顾夜歌听了好一会儿才从女生忿忿的低骂中听清楚了大概,“……刘子琦说要坐有芦荟的这个角落,现在又说要过去,不坐了,真的是,我专门为她搬到这里来,突然又不坐了……”
她是因刘子琦所以要坐到这个地方,而现在她要因为刘子琦而走。
像是冬日沐浴到一半时,周遭忽然都变成了冰雪,又像是好不容易跋涉而归的人,刚刚钻进温暖被窝,突然被人在心上放了一把冰块……说不上多伤人,却是真的寒凉透骨。
方才的欢喜都成了笑话,顾夜歌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想来是一贯的木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疲倦和谨慎的:“……要不,你就坐这儿?”
林瑾辰铁青着脸摇了摇头,低头飞快地收拾画具,带着一身冰霜离开顾夜歌身边。
惨白的灯光下,顾夜歌手中的笔在抖,怎么也画不下去。
林瑾辰起身的那一刻,顾夜歌抬头,正好看见门口两个交谈正欢的身影,其中一个在林瑾辰走过去的时候闪进了黑暗里——是龙芷璋。
另一个身影则在林瑾辰到的时候转身,带着散漫的笑意和她说了句什么。——那是一个黄胖高壮、三角眼的女生,和林瑾辰说完话后,她透过林瑾辰肩膀望了顾夜歌一眼。
眸光轻蔑,如同看待帮朋友随手处置的垃圾。
——她是故意的。
哪怕是再粗神经的人,也能轻易感知到这些信息。
刘子琦的看法其实影响不了顾夜歌半分,但是——
她都能感知到,林瑾辰会看不出?
不过是不在意,或是想都不想,就舍掉了她而已。
她是应该反省的——反省于为什么要把左右自己情绪的权利赠送给她。
内心暗涌的怒火被顾夜歌冰封住,顾夜歌慢慢拿起笔练习画局部,此时于她而言,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耳机里hebe在唱:“……才刚成真的美梦,转眼就幻灭破掉……”
顾夜歌皱起眉,有些烦躁地切掉歌。
就在她的不远处,一个穿着马丁靴的少女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纤细精致的巴掌脸上,浅棕的瞳孔隐隐流转出奇异的光芒。
像是发现了什么令她极感兴趣的东西。
少女起身,似乎正准备上前对她说些什么,但也就在此时,老师进来了。
司稚奈皱了皱眉头,迈出的步伐收了回去。
这一切,顾夜歌当然都没有看见。
双人速写20分钟一张,画完后老师按好坏排序,顾夜歌的画排在第六的地方。
这一刻的欢喜压过了之前的所有压抑。
a是按上次单科最高分排的,这里的第六,基本上也就是全年级的第六。
司稚奈第一,李梓容第二,冉阳第三……林瑾辰第八。
顾夜歌心中有极复杂的情绪涌现——人会尽力让自己心理上过得去,方才总成绩出来,龙芷璋之流对着她冷嘲热讽时,她其实有在暗暗借季泽釉林瑾辰的成绩来安慰自己——再怎么样,她们也没有季泽釉林瑾辰考得高。
对自己超过对方绝望,便只能把这寄托在友人身上,友人超过她,便阿q式地也觉得欢喜。
所谓的“友人”,还未必真的拿她当朋友。
这种想法荒谬而又可笑,连她自己都觉得难堪和不耻。借助他人的成绩来安慰自己……这样的自己。
说不清第多少次,内心的兽如濒死般疯狂着叫嚣,嘶吼着要逃离这一切,逃离黑暗的高中,逃离自己不擅长也不喜欢的美术,逃离这冰冷的画室,逃离可怖又可憎的“同学”“老师”……逃离明明已经拼命努力,却还是这样无能的自己。
此刻她本该在舞台,在练习室,在摄影棚,以轻盈的姿态在爱着她的人们面前吟唱舞蹈。她本该为那些东西而活。
沉默着崩溃的内心被这样的分数给拉了回来,看着画上冰冷的数字,她觉得自己似乎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夜幕低垂,四周寂静无声,走廊的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美术生十点半下课,顾夜歌离开画室时已经十一点半,但她显然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画室的灯还亮着,有黑眼圈沉沉的女生低着头,一声不吭地默默画着速写,走廊里惨淡的路灯下,高挑的女生笑盈盈的和男老师聊天,不知说道什么地方,娇嗔地伸手拍了下老师的胸膛,老师眯起眼笑,极是受用的样子。
顾夜歌带着速写板,漠然而疲倦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去教室拿书包时,正好龙芷璋、颜絮琪、徐蓉有……都在,老远看到顾夜歌,便开始怪声怪气地叫嚷:“……哎哟哟,这不是……‘当年’……‘当年’,哈哈哈……”
颜絮琪一边叫嚷一边看着顾夜歌怪笑不止,油腻的黑长直一甩一甩,几乎快结成个抹布。
‘当年’这个称呼,出自写生时。因为龙芷璋颜絮琪耽误了整队人,最后回去反而是顾夜歌季泽釉遭到批评,龙芷璋在那里空口白舌颠倒黑白,反而把责任过错都推给季泽釉时,顾夜歌愤怒之时,对着龙芷璋脱口而出的一句:“你还是和当年一样!”
不知道这句话是否踩到了龙芷璋哪个痛点,从那之后那群人见到顾夜歌就会怪声怪气地叫:“当年!当年哟~当年~”
像个复读机。
有男生不明所以,知道来历后觉得好玩儿,也会跟风一起喊‘当年’,倒没有多少恶意,纯粹开玩笑地觉得好玩儿。
可顾夜歌不觉得好玩儿,但她也不觉得有多生气,她只是单纯觉得吵。每次一堆人跟公鸡打鸣般对着她不断重复叫嚷那几个字时,她都想撒把鸡饲料过去。
实在太聒噪了。
她当然知道除了龙芷璋颜絮琪之流之外,其他人跟着喊只是出自好玩儿、合群的心态,她也并非真的被伤到而生气愤怒,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些鹦鹉学舌的人,low、无脑、无聊且吵闹。
这种时候她什么反应都会被他们拿出来反复嘲弄,哪怕她压根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带着耳机听着歌正嗨忍不住笑了一下,都会被他们反反复复地揣测意淫然后嘲笑:“哇哇哇你看她笑了!”
“她是不是疯了?还笑?”
“以为自己笑得很好看吗?”
“卧槽……”
想想挺可怜的,她一个无意的表情要被他们当成圣旨一般研究好久,他们对自己爸妈大概都没这么关注。
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反应都不要有。顾夜歌来到自己的桌子前略略打量了一下——ok,应该没人动过。
她把书包里昨晚做完的卷子放进去,又抽了两套新的放进书包。
拿完起身,顾夜歌带着耳机走出教室,全程速度都没变过。
身后一群人盯着她的背影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他们在说什么?
——太聒噪了,不想听。
“卧槽真这么走了,当年姐真是牛逼啊……”颜絮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无不挖苦地道,眼见着顾夜歌都快走出教室了,她还是盯着顾夜歌的背影不肯放开一眼。
目光仔细地从顾夜歌全身扫来扫去,真是的,走路背那么直干嘛?以为自己是超模吗?屁股那么翘挺干嘛,高中三年一个男朋友都没有的傻x……
她扫着扫着,目光突然凝住了,盯着顾夜歌书包上的一个小logo怔了一怔,眼见顾夜歌要跨出教室,还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
怎么会……怎么可能?
顾夜歌随意甩在桌子上的书包和国外留学的表姐奉为传家宝的东西在脑海中反复交错,一模一样的logo、花色、大小、款式……她还记得那个一向高不可攀的表姐抚摸那个包时,如对待刚出生婴儿般的小心翼翼和面上的得意。
颜絮琪甩了甩头,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她看错了,要是不是,那就一定是这丫头买了个便宜的假货来忽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