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冰火

此时出成绩的不止夜歌一个人，惊异过后，大家的议论焦点很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诶，你知不知道……多少分？”

“什么？？？”

“啧啧，天天被骂的考了最高分，天天被夸的没过线……”

“是发挥问题，还是……陈奉他们改分就有问题？”

教室的角落里，徐莹莹低着头，惨白着脸，有些失神地望着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

周围同学的议论声如刀刃，哪怕没有一句是针对她。

顾夜歌此时的鲜花着锦更凸显了她的难堪。

旁边有人语似同情地安慰着她——可瞳孔中分明有着胜利者的得意和优越感。

她勉强笑着回应掉，低着头，怔了半晌，忽然起身跑出了教室。

怎么……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才是一直被老师夸的那个，她一直比顾夜歌要优秀！

联考前坐在顾夜歌旁边时，她们几乎是作为正反例子出现在色彩老师口中的——正面的是她，反面的顾夜歌。

多少次，看着顾夜歌认认真真地记繁琐的笔记，一边又一遍地练习，她表面上安慰着她，心里却在自傲地窃喜——自己随便画画甚至上课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偷偷玩手机照样能被老师夸，顾夜歌天天那么努力刻苦，不还是天天被老师挖苦讽刺，成为众人眼里的笑话？

可这一次，成为笑话的，却是她。

163……足足比顾夜歌低了一百多分。

总分才不过三百分。

s市历年分数线都是183左右，上下波动顶天不会超过十分，一百六的分数，几乎是铁定过不了本科线，甚至于说，连比本科线低十几分的专科线都未必能过。

教室里，龙芷璋红肿着眼睛，怨毒地看着顾夜歌的方向，刚刚成绩出来的时候她就哭了，身边原本有几个女生一直在安慰她，可在她大声质疑顾夜歌反被打脸之后，几个女生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冷淡了下来，对她之后的哭诉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有一个原本在安慰她的姑娘，在她哭了半天之后皱着眉头让她别吵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种不通人□□故的怪物，就该永远成为一个笑话，被人唾弃、被人鄙夷、被人羞辱……而不该像现在这样！

众人的仰慕、好成绩好资源……这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龙芷璋你别再骂了……”一个平素和龙芷璋姐妹相称的女生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听不下去了，“顾夜歌不就考得好了吗，至于吗……她联考前那么拼命，这成绩是她该得的。你再怎么骂……她的成绩也变不成你的。”

女生叹着气，鄙夷地看了龙芷璋一点，很有点友爱同学、悲悯善良的意思——在顾夜歌成绩公布之前，这种话题她可从来都是兴冲冲地冲在攻击对方的第一线。

这话似乎戳到了龙芷璋的痛楚，她尖声道：“她怎么可能考269？说不定是别人换了卷子，把别人的成绩登成她的了，呸，偷别人成绩的贱人，怎么好意思？”

“顾夜歌那种贱货……胸那么大……被男人摸大的吧，天知道她被几个男人摸过了？”

“……这种恶心的事情，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她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那个被她偷了成绩的姑娘，得多可怜啊。”

空口造谣、诽谤、污蔑。

熟悉的话语传入耳中，竟像是回到了两年前。

可曾经惊吓到小女孩，让她惊慌失措，气到浑身颤抖、夜夜失眠、愤怒绝望、有口难辨的肮脏话语，如今听起来，却只显得低劣而无趣，落在顾夜歌耳里，惊不起半点涟漪。

顾夜歌幽幽地看了下时间，还有半年呐……

半年。

呵。

少女垂下眼眸，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稚嫩而森然，与她的外表年龄全然不符，如同黑暗中嗜血而生的小小孩童，乖张暴戾，天真有邪，却又偏偏透出一种诡异的艳色来。

垂落的发挡住了她的脸，清晨阳光灿烂的教室，这个笑像背阴处悄然生长的苔藓，有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森冷孤寂。

正在做题的司稚奈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感地看了前方少女的背影一眼，浅如琉璃的双瞳掠过一丝晦涩的情绪，转瞬即逝。

“砰……”灰色衣服的高挑少女拍案而起，冷冷地睨了龙芷璋一眼，语气毫不客气，“龙芷璋你他妈有胆子把刚刚那话再说一遍！”

正愤恨怨骂的女生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续两次被“身份”远高于自己的人怼，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毫无底气地回应：“……我又没说她……”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林瑾辰连个眼神都不想给她，冷嗤，“小心哪次被打死没人给你收尸。”

龙芷璋脸色一僵，梗着脖子忍不住就要反驳，话到口边，不知想起了什么，到底还是吞了回去。

李梓容对着她冷笑：“自己考不到好成绩就在这儿骂别人？什么垃圾玩意儿。”

季泽釉皱眉：“龙芷璋你适可而止吧。”

宋集蓉蹙着眉头，声音娇软：“龙芷璋你这么每次都是这样……”

李璇、张子文冷眼睨着这场闹剧，半晌，忽然对着龙芷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林瑾辰身高腿长，两三步就跨到了顾夜歌的位子，叹了口气，嗔怪道：“你呀，性子未免太怂了点，由她们几个瞎说。”语气很有点操心的家长评价不省事孩子的意思。

李梓容也转过头来，昂着头看她，语气别扭：“你怕她个锤锤？这种人啊，就是欠打。”

宋澜叹着气，语气恳切：“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们就是看不得你考得好，没人会信的。”

李璇遥遥冲她笑了一下，语气亲昵仿若多年故交：“你这次考得是真的很好，我们学校第一名啊，肯定是你的。”

许西明欢喜得双眼亮晶晶：“卧槽夜歌之前怎么不知道你画画这么好！大佬快来给我抱个大腿！”

……

一时之间，竟像是以顾夜歌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圈子周围全是她的亲友团，真心相待肝胆相照，多么感人的纯洁校园情。

几日之前，不耐烦地拒绝了她的请教、和朋友的交谈中不屑地把她贬到地下、和辱骂羞辱她的人好得恨不得穿同一条秋裤、选小组中把她一个人排挤在外、在龙芷璋们明怼暗讽她的时候捂嘴笑的…的，一定和现在的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身/体本能地觉得温暖，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独行了太久的人，骤然来到有火炉的房间，暖意席卷全身，每一寸冻僵的皮肉都感动得痛哭流涕，周身盔甲被暖意催融得几近酥软。这是属于生物的本能。

但心里的冰山，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冷。

过去龙芷璋、颜絮琪们炫耀自己的好人脉好人缘，秀闺蜜情同学情，在空间微博上发各种“闺蜜大过天”“十年后……”之内幼稚宣言，拉小团体一起针对顾夜歌，嘲笑顾夜歌的被排挤被孤立的时候，她固然不在意，却也曾真的觉得那是珍贵的少年情谊，甚至有过那么一两次，在独抗众人言语之箭时，成为众矢之的时，对无时无刻不拉帮结派的她们，暗暗地生出一点点的羡慕。

原来……

原来这一切廉价至此。

所谓的情谊，不过是建立在他人对你价值评判上的泡沫。

天地寂寥，无论是曾经的众矢之的还是如今的众人拥簇，她其实始终都只是一个人而已。

顾夜歌垂下眼眸，周身血肉欢喜暖融，心中却是一片冷寂，犹如冰上浮火。半晌，她低低笑了起来：“没办法，我没她们会骂人嘛……”

没办法，她是真的不会骂人。

她只会……嘘！

日光之下，少女双瞳幽暗似深渊。

“老师，我能不能……参加校考……”龙芷璋红着眼睛，拦住了步履匆匆的班主任。

邱荣不动声色地皱了眉头，她这次过来是赶着找顾夜歌的，作为班主任，第一名的成绩居然还是从学生口里听说的，且这次的状元无论是名字还是分数，都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是以她在办公室里震惊过后，立马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走半路上被人拦住，邱荣的心情实在很不好，一看来人，心情更差了，毫不客气地道：“你还指望校考？联考都只考了这么点分，还想着校考？”

真是的，之前陈奉一直说她画画好，她还信以为真，各种资源各种好东西都往她这儿堆，甚至免费一对一地给她补课，就指望她给自己考个好成绩，结果她考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之前小联考龙芷璋分数就不行，反而是顾夜歌，那一次就已经初露头角，可她还居然真信了陈奉他们几个瞎扯，觉得是龙芷璋一时没发挥啊，顾夜歌则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现在想想，简直不能更打脸。

龙芷璋要是文化课好也就算了，偏偏她一向是班上倒数三名，全指望着美术分，结果……以她的现在的成绩，不拖累班上本科率就不错了。

龙芷璋闻言一下子怔住，愤恨地低下头，暗骂一声老巫婆。

邱荣当然没看到她的表情，她急着去找顾夜歌呢。

“您让我拍摄学校和画室的宣传片？”办公室中，顾夜歌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邱荣的意思，神色是一贯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