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怀中小女孩的目光,少年温和地笑了笑,耐心地解释:“要避免备份。”
一切其实只在瞬息之间。
震耳欲聋的音乐掩盖了这并不算小的动静,男人们目瞪口呆,直到疼痛传来还没回过神,难道z国孩子真的都会武术不成?
少年冷冷地看着爬起来蓄势待攻的男人们,神色冷沉笃定,似乎有恃无恐。
男人们口中谩骂不停,然而一时却不敢贸然出手。
灯光又开始新一轮的变幻,孩子仰头看他,深黑双瞳有奇异的神色,交错的异色灯光下,容色瑰丽如古卷所绘的神魔。
在他们动手的前一刻,少年忽然低下头,对她眨了眨眼睛,用唇形无声地说了一个“跑”!
那一瞬间灯光忽然暗下来,而后大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光亮所灼,全然看不清周遭的景象。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年轻男女雀跃的身体交汇成一片茂盛的密林,无数种香水被少年人芬芳的体温熏染开,在这一片狭窄的天地间不断交汇融合,极盛的嗅觉体验让人如在幻境。
他带着她穿梭在这片暗色森林里。
舞动的人群拥挤密集,顾夜歌找到的“路径”不过是一条死道,但在少年的带领下,人群似乎无形地分开了一条小道,两人像是无声潜入海底的小鲛人,灯光暗下便再无踪影。
顾夜歌觉得奇异,她抬头望去,少年却轻轻按住了她的肩,低声说:“别回头看,他们会发现的。”
声音竟隐隐有笑意,带点少年人的飞扬与小小雀跃,似乎无惧世间任何事,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一场游戏。
女孩抬眸,漆黑的双瞳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凑到他耳畔,轻声说:“你怎么知道灯光会变?”
时间上卡得太好了,瞬间变幻的灯光,轻易便隐入的人群……简直像是被他所操控。
她并非对他怀疑,却觉得奇妙而不可思议。
“嘘。”十六岁的顾则唯笑了起来,他在暗色光影中冲她眨了眨眼睛,“你听音乐。”
寻常人往往只对高音区敏感,但完整的音乐作品,却是由多个声部组成,起承转合,节奏变幻,一切都有迹可循。
海面上的浪涛之舞看似难以捉摸,海面之下的水草与沙贝却早早为新的旋流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
灯光本身就是舞台表演的一部分,人群又跟着音乐在走。掌握了音乐的变幻,预测这些便不是什么难事。
骂骂咧咧的声音依稀透过人群中传来,少年的神色却很从容,女孩保守孩子气的衣服在舞池中非常引人注目,他用身体阻隔开视线,宽松的黑色卫衣隐入人群,随着音乐轻轻晃动,像是潜入池底的鱼。
他将她护得严实,身体却一直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距离,全然不接触女孩的肌肤,她能感知到的,只有一点极淡的清冷香气,像冬日里的暮色森林,在气味混杂的舞池中,淡得几乎闻不出来,却干净得令人心安。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这少年有着和那些“男人”“女人”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人群中一眼出尘。
那些人的气息浊臭如流涎黑兽,而他清凌如山谷玄月。
那是种很奇妙的安心感,如同仰望月亮,月亮不必为你而明,但只要被月光照耀,便觉宁静美好。
她遇见过人很好的男老师,但成年雄性的气息让她本能地觉得恐惧;她遇到过很喜欢的姐姐,但成熟女性的世界陌生得令她惶然,觉得自己仿佛怪胎,永远无法合群。
同龄的女孩们和男孩们……那简直是噩梦。
唯有作为大女孩的宁寂烟,能让她稍稍放松,尝试靠近——但每一步的尝试,同样需要去做心理建设。
但他不一样,他如皎洁月光,令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下意识地仰望追逐——靠近不了也没有关系,能看到月光,便觉心中安定。
那是种本能的、难以自制的吸引,他是安全的、明亮的……对她而言无危险的,但在“无危险性”的同时,她又从中窥探到了力量感,这令她愈加兴趣浓厚,甚至想要探索学习。
人天性是慕强的,尤其是令自己感到舒适、安全的强大与光明。
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渴与饿。
女孩垂下眼眸,小声地说:“谢谢。”
音乐嘈杂,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少年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舞台,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轻微晃动,显然已经沉醉在音乐里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唇边溢出一抹笑,低下头,笑道:“你的朋友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但一出意外下来,顾夜歌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不敢贸然四处闯,最后无法,顾则唯开了个卡座,给她点了杯牛奶,让她坐下先休息会儿,把卡座位置告诉宁寂烟,让她过来接她。
女孩全程很沉默,身体绷得紧紧的,双手绞在一起,肢体语言非常拘谨紧张。
顾则唯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加了个炸物拼盘。
“别担心,你姐姐马上就会过来。”
他屈膝蹲在她面前,温声安慰。
女孩低着头,呐呐应了一声,神色却愈见低落。
顾则唯蹙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要不要冰淇淋?”
女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闻言讶异地抬起了头。
顾则唯微微皱眉,“这里冷气开得太足了,吃冰淇淋很容易感冒的,你如果想吃,也只能吃一个哦。”
少年的神色很认真,像是在和家中小朋友讲道理。
顾夜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不用不用……”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一声就好,女孩红了脸,小声道:“已经很给您添麻烦了。”
被救已属意外,这里的卡座更是费用不菲,还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又要拖累他陪自己等到姐姐来。
只是萍水相逢,却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事。
小孩子的双眼不会掩饰,她的内疚与焦虑都一览无遗。
神色还是孩子气的,眉目却已是一眼难忘的美艳。
这样美的一张脸,却对这样微薄的善意都战战兢兢,忐忑紧张,如履薄冰,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习惯。
少年看了她一会儿。
暗色的背景里,少年半靠在椅背上,姿势极其慵懒随意,但周身气息却是冷而疏离的,他的目光融在沉沉暗影里,似乎带着探究,又似乎已经出神。
颀长的身形,几乎占了卡座大半空间的长腿自带压迫感,劲瘦的腰肢在带来美与诱惑的同时,也传递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感。
四周的空气似乎瞬间冷寂,满室月华似乎瞬间转暗,浓郁的压迫感让女孩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但很奇异,此时的他,仍然让她觉得是“无危险”的。
“谁都会这么做的。”良久,少年开口,声音冷而淡,似乎方才的亲和只是幻觉。
然而,随着这句话出口,空气中的压迫感似乎无声碎去。
女孩的肩膀无声地松懈下来。
“你可以试着求助,candy。”少年冷不丁开口。
女孩诧异抬头,却正撞进他的眸中。
“你左袖有刀,右袖有一个报警器,candy,你打算做什么?”少年看着她,神色严肃而恳切,他双眸中有些东西让她不敢细看,但他的目光却步步紧逼,“你打算和他同归于尽吗,candy?在你周围都是人的时候。”
“你在害怕什么?”
有什么恐惧,比死亡更重要?
是什么,让一个小女孩随身带着刀和报警器?
他动手的时候,刀正被她一寸寸推出,如果再慢一点,会发生什么?
她不是在没有人烟的荒野,而是在人群之中。
“你可以试着求助。”少年直视她的双眼,重复了这句话。
女孩脸色苍白,神色已经从最初的慌乱转为一种凄然的绝望,双目微红,极盛的容颜在泫然之下,竟如血莲盛开,妖冶灼目。
“可是,不会有人来救我啊……”女孩喃喃道,泪落如雨,她的神色却没有过多的委屈与悲伤,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与彷徨,“没有人会来救我的……”
他们只会怀疑她疑心病过重,质疑她做了什么才导致这样的祸事,甚至带着暧昧的笑容揣测她遭遇了什么。
他们不会相信她的,不会帮助她的。没有人会救她的。
少年沉默了。
良久,他有些艰涩地开口:“没有人会不相信你的,candy。”
那样的情境下,没有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会觉得她在说谎。
“如果你过往因为什么事情,会觉得人们不会来救你……”少年停住了。
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对你,满怀恶意。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那是因为,你遇到了一些很糟糕的人。”
他柔声道,像在给妹妹讲睡前故事。
“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糟糕的人,但这个世间并不都是糟糕的人。”
女孩抬头看他,整张脸都染上醺然的微红,泪水盈盈,像一只不设防的柔软小兔子,但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相信。
顾则唯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转变了语气,温声道:“candy,你看,这家店每隔五米会有一个蓝色的按钮,你只要按一下,就会有服务员过来,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但服务员的人数,其实远比按钮多,你如果发声求助,她们一定会过来。无论相不相信,她们都会确保你的安全。”
“但你如果用了报警器,会被判为扰乱,驱逐出店;如果你用刀伤了人,记入档案,更是可能被驱逐出境,一切梦想与抱负,皆成泡沫。”
“服务员先前不过来,是因为这里常常会有一些私人纠纷,双方都不愿意有其他人掺和,他们不敢介入。但你如果发声,那就是摆出了求救姿态,面对客人的求救而无作为,对店铺的名誉伤害是极其可怕。”
“如果你的求救没有被呼应,那你应该尝试改变求救方法,甚至想办法让其他人不得不呼应,但是,candy,绝对不要放弃求救。”
少年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目光纯净明亮,宛如古卷上的阿多尼斯:“你看,我不是来救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