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们不会懂得的。
顾夜歌默默转过身,尽力让自己的目光看上去不那么热切。
但小姑娘欢天喜地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夜歌姐姐!我妈妈今天又多做了好多吃的,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沈落苏,今天才十四岁,还在读初中,长着张清爽秀气的孩子脸,却是自幼学武,三四岁就在剧组摸盘滚打。
武生世家出来的小姑娘,戏好、性格好、能吃苦、不矫情、够敬业也够专业、天分高,没有几个导演会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再加上,她家世虽说不上多显赫,但家族在这个行业经营多年,长辈们往往都是业内资深的中流砥柱,手中的资源人脉绝不会少,所以,一些机灵些的年轻演员,也多有刻意结交。
但身为剧组组宠的沈落苏,却独独喜欢在剧组并不怎么受待见的顾夜歌。
先是怯生生的偷望,被顾夜歌发现并打招呼后,又小心翼翼地来要签名。
得了签名的小姑娘开心得快要当众转圈圈,一时情难自已,拿了自己妈妈配的餐来一起分享。
结果……顾夜歌以惊人的速度吃完所有食物,然后矜持地抬眸,亮晶晶地望着沈落苏。
素来阴郁神秘的浓颜美人,此时神情纯真得仿佛一只比熊,在无声地示意:还有吗?
沈落苏怔在那里,整个人看呆了。
足足好几秒过去,她才反应过来,红了脸,一溜烟地跑了。
……跑去给顾夜歌拿新的食物。
自从沈落苏在表演上小有成就之后,沈妈妈就放弃了工作,专心辅佐沈落苏:交接工作、处理事务、挑选剧本与剧组、督促学习、准备食物……简直一人身兼数十个职务,堪称超人。
她为沈落苏准备的食物,充分考虑了少年人发育所需的优质蛋白及诸多营养素补充,较之普通食物,油盐及碳水脂肪的含量都大量减少,并替换成了更为优质、健康、低升糖的超级食物。
其实对于普通人,选择这些饱腹感足够,营养上也足够全面,但热量上永远比正常所需低一些的食物,未必能让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加健康,但对于顾夜歌而言,这简直就是天堂——终于有好吃且不怎么需要担心发胖的食物了!
天知道,前几天的食物简直是双重受罪——味蕾上遭罪,心理上又因为它们的低营养高热量而有负罪感。
友谊在共同进食的时间里飞快升温——对于顾夜歌而言,这里面还多了一份感激。
顾·从来不收粉丝礼物·夜歌,从此开始日日期盼投喂。
小女孩的热情与孺慕都是藏不住的,没过几天,就有人调侃,顾夜歌真是幸运,居然在剧组里遇见了自己的死忠粉丝。
沈落苏是顾夜歌的粉丝不假,但恐怕只有极为了解她的人才知道,这里面其实还掺杂了一份同病相怜、同仇敌忾。
没错,沈落苏也曾被d党攻击过。
她的经历之荒诞,比起顾夜歌来,毫不逊色——由于国民妹妹的良好形象,沈落苏接过卫生巾及文胸的推广。
都是主打高舒适度、解放束缚的高口碑少女牌,由于主设计师是女性,产品色调清冷干净,毫无引人遐想、带着男性凝视的暗示,同时拥有多个独家黑科技专利,都相当的实用,可以极大地提升舒适性,改善。在此之前,产品质量一直广受好评。
和沈落苏同期官宣的另一个推广者,是退役的奥运金牌获得者,样貌绝不符合时代审美,但业务能力与人格魅力无可挑剔的女运动员。
问题就出在这个“舒适性”上。
一部分d党认为,棉条才是真正能给女性带来舒适与方便的产品,卫生巾是男权社会施加给女性的束缚,是保守、愚昧的象征,女孩使用卫生巾,意味着她不敢正视自己的躯体,意味着她极度在意那层膜,意味着她在战战兢兢地为自己未来的丈夫守贞,宁愿为此牺牲自己的健康与舒适。
甚至更龌龊一点,认定用卫生巾都是怕被棉条撑大某部位而被男性嫌弃,怕失去性价值……他们就此发明了诸多极多针对女性的、充满肮脏恶毒的想象力的话术,甚至令人不敢复述。
这样的产品,怎么敢称自己有“舒适性”?
内衣也是男权社会施加给女性的束缚,是裹脚布、束腰衣的现代变种,女孩穿文胸,即是恐惧自己因下垂而在男性眼中失去性价值,即是媚男雌竟。
只有使用棉条、nobra的女性,才是正常的、觉醒的、有脑子的现代女性。
当然,由于沈落苏的好口碑,他们一开始并不敢直接辱骂沈落苏,而是称,这是因为沈落苏太过年幼,还没觉醒、被蒙蔽了。
他们在沈落苏的微博下刷屏,拼命科普他们内部的那些理论,疯狂辱骂品牌及沈落苏团队,颇有悲壮意味地宣称,年轻的孩子决定未来,他们一定要让孩子们避开男权社会的茶毒,让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都知道,用棉条、nobra才是先进的、理智的、正确的。
他们出教程,如何利用平台的一些规则,让某宝扣这些品牌的保证金,让品牌店铺权重下降,让品牌被封号。他们的目标:让所有卫生巾品牌及女性内衣品牌倒闭。
在发现一整夜后,沈落苏还没有解除和这两个品牌的合作关系,他们不打算再装了,他们认定沈落苏在故意和他们作对,在无声地嘲讽他们,在挑衅、反对女权。(虽然沈落苏本人什么也没干)(他们一贯认为自己即是女权,他们皆是异端,但凡对自己稍有异议,即是攻击女权。偷换概念扯大旗玩得相当厉害)
诸多恶意攻击汹涌而来,炮火猛烈肮脏得仿佛地狱,足以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怀疑人生。
彼时顾夜歌的事件还没有爆发,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类似事件的女孩,沈落苏很难不陷入自我怀疑。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棉条也许在“正确”的使用方式下,在舒适性上确实极有帮助。如果是喜欢游泳、派对的女孩子,那对她们而言,说句解放圣品的确不为过。可沈落苏是个武打演员,剧组可能在荒山野岭,也可能在沙漠戈壁,连个正规的茅坑都未必找得到,往往只有极为简陋的临时厕所。
棉条对使用环境、替换时间都有要求,像她们这种职业,忙起来十几个小时不能如厕都是常事(因为道具造型等问题,她们基本不能动),根本难以顾及,她们又凭什么要冒这个风险?
这又被d党大呼小叫、嫌恶讥讽地骂邋遢肮脏、低劣不体面,可怜得连个干净卫生的卫生间都没有。可是,就算邋遢又怎样,女孩们不能邋遢吗?只有在有干净方便的高档卫生间的地方工作的女性才有资格生存吗?
骂顾夜歌时,变身人权组织,为艺术作品里生活在奴隶制神权社会里的配角要人权;骂沈落苏是,竟又摇身一变为卫生组织,女孩没有使用棉条的环境都是有罪。
女孩喜欢女艺人,往往是在她身上倾注了自己的幻想,沈落苏也不例外。她身为武旦,却有着和顾夜歌极为相似的身材,从小到大不知给她带来多少痛苦与羞辱,她有多少次为偏见与非议所折磨。
在以h身材为高尚的年代,顾夜歌的出现,如同一道利光,让她终于得以正视、欣赏自己的躯体——顾夜歌和她一样,女性特征明显到夸张,可她依旧如此令人向往,如此有力量感、有故事感、有……沈落苏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那是一种感性上的、足以震撼人心又十分令人向往的美,令少女心旌神摇。
但在这次风波令她茫然。
那些叫嚣的人们,他们知道gcupnobra会有多痛吗?下个楼梯都仿佛受刑,几乎做所有行动都会被困扰。
对她们而言,nobra不是救星,bra才是。
合适的bra对她的意义,如同癌症患者得到救命的特效药,因为它她才可以自由地奔跑,才能在运动、训练时,再也不用遭受那样的疼痛与尴尬。
因为那个品牌有独家专利的一款运动内衣,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无拘束的轻盈,某个过往她始终无法完成的高难度动作,在使用一个月后,她第一次做到了。
可d党志向何其远大,她们充满期待地宣称“我希望有一天,歧视、鄙夷穿内衣和使用卫生巾的女孩,能成为全人类的共识”。
每个女孩的情况都不一样,她从来没有反对她们nobra,她们又为什么要那样恶毒而充满想象力地攻击她?
知道的,她是代言了两款产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当代皇帝,明天就要下诏,令全体女性束腰成欧洲贵妇。
但所有的迷茫与困惑,在顾夜歌也遭到攻击时,都一消而散。
在小女孩的世界里,她被骂了,可能是她真的有哪里做的不好,她也许应该反思。
但夜歌是那样的好,夜歌被骂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对方是坏人。
她甚至感到一种不合时宜的开心,一种彻底放下负担的轻松——连夜歌都被攻击!那些人该有多丧心病狂啊?
她在ring及临时盟友们的科普中,彻底看清了d党的丑陋面目。
——说他们是极端群体,都侮辱了极端两个字,极端群体至少是在向着一个方向出发,言行合一,比如认为女孩都应该剪短发,应该穿裤子,长发长裙是男权社会规训的结果。而d党完全不是这样,他们今天骂短发女孩剪短发是在模仿男性,不承认自己的女性特质,明天骂长发女孩顺从男权社会标准,不勇于反抗;今天骂女孩穿裤子是在模仿男性,是在跪崇男性,不尊重女性特质,后天骂女孩穿长裙是保守古板,顺从男性凝视……总之角度完全跟着屁股在走,无论女孩怎么做,都能被他们以一种充满想象力的恶毒,疯狂攻击。
更颇为荒诞的是,这次“出征”攻击沈落苏的,在d党内部,反而是鄙视链的底端——在d党内部,用月经杯的鄙视用棉条的,用月经盘的鄙视用月经杯的,用可洗卫生巾的又和他们相互鄙视……以此内推。他们内部因此已经发生了多次内战。
环保少女若是认识他们,恐怕会相当欣慰。
这次事件,便是在d党内部被嘲笑鄙夷、急于寻找翻身机会的棉条党,忽然发现外界还有人推广“落后”的卫生巾。
这岂不是上好的转移矛盾的机会
……
在被他们的过往恶行惊得目瞪口呆时,某一刻她甚至理解了某些群体对他们的一些攻击——但下一刻她就清醒过来了,就算本以为满是苹果芬芳的伊甸园早已被毒蛇环绕,腐臭难当,也没必要歌颂撒旦的住所。
何必在垃圾分类上浪费时光。
大不了洪水肆虐,再造方舟。
顾夜歌此后数十条戏都过得非常顺利,她感到那个年幼的贵族女孩在她身体里呼吸,而过往老师教导的东西,仿佛穿戴在身上的无形盔甲,她不用费心,就能自动浮现,自动匹配最适合使用的武器。
再一次遇到障碍,是在和尚方澜的对戏里。
她无法把握好南月河对长姐的态度。
而汤梅找到她,再次谈起合约的事情,也正是在那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