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幽微的夏夜湖畔,她的肌肤莹白如雪,每一寸都似乎耀出钻石一样的光芒来,湛蓝的双眸光芒大盛,亮得宛如妖鬼。
黑曜石般美丽流光的长发,宛如海底藤蔓。
这全然不似尘世间可见的景象。
她定定地望向他,犹如青瞳的海蛇凝视自己的猎物,观测对方的状态。
那双瞳冰冷、邪异、嗜血、警惕……但由于太过兽性而缺乏人类色彩,反倒显出一种奇异的澄澈与纯粹,宛如站在祭台上的孩童。
好半晌,那种妖异到近乎邪物的色彩才从她面上退去,少女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可少年却浑身僵硬,面色苍白,宛如被鬼神摄去心魂,动也不敢动。
潮湿的夏夜,空气中满是蓬勃腥馥的生命力,她的衣衫全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丰盈婉转,美如古希腊神像。
纯黑的长发一半浸在水中,如海藻般曼妙,一半贴在颊侧,衬得莹白细腻的肌肤愈加耀然生光,宛如传说中引诱水手的海妖。
雨水自发间滴落,滚入精致的锁骨旋涡,再溢出,滑落入衣……
山峦丰盈,曼妙不可言。
过往十几载的兄妹岁月似乎都在一瞬间消散,一种全然陌生的、令他悚然的颤栗流荡过全身,锐不可当地将所有温情击碎。
他想起童年听过的无数维京神话,色授魂与的那一刻,迷途的水手,甘愿随她奔赴海底。
理智与本能彻底分裂,眼前的人,似乎已不再是自己的血亲妹妹,而是一个……宛如海妖般美丽的、极具诱惑与蛊惑力的异性。
他感到眩晕,身体涌现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仿佛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在觉醒,如洪水般激荡过脉搏,热流向下涌,大脑迅速地供血不足……隐隐明白那是什么后,又极快地转为了一种恐惧与自我厌恶。
而少女却似乎全然无知无觉,犹欢欣雀跃地要他抱她上船,背她回家。
他行动从来没有如此艰难过。
短短的一段路,漫长得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他浑身僵硬,温香软玉的折磨,远比军中训练更难捱十倍。
本能总无意识追逐,他只能咬牙警惕自己的每一点细微动作,战战兢兢,草木皆兵……这一切如此可怖,让他对自己又产生一种新的厌弃。
可少女却似乎格外地雀跃,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娇甜清越的声音,又对他构成了一种新的折磨。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小女孩对兄长撒娇,岂不是理所应当?
有罪的是他,是他不可思议、邪恶至极、荒诞罪恶的欲念,他应当忏悔,应当赎罪。
少年抱着这样的心态走完全程,浑然没有注意到,背上的少女,望向他的目光,已经变成一种对猎物的审判、对自己所有物的独占欲。
那一夜,少年陷入无比罪恶、流淌着血与欲的梦境。
第二天,晴空万里。
端庄严谨的女管家,在庄园外的小湖泊里,看见了令她骇然到几乎晕厥的恐怖场景。
撒旦在地狱里处置自己的仇人,恐怕都不会如此残忍。
她根本无法辨认那残留的血肉生前究竟属于谁。身边对尸体略有研究的女仆根据现场所做的揣测,令这位虔诚的天主教徒甚至生出了将索菲娅烧死的念头。
但这显然不可能,有海因里希在,她连将索菲娅赶出庄园都做不到。
剧烈的争吵发生,女管家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一切关系,竭尽全力地试图说服自己的小主人,并向他施压。
“那女孩分明就是魔鬼!”她被少年的态度几乎逼疯,忍不住抬高了嗓子,“她体内简直流淌着撒旦的血液,这肮脏的东方人!她丝毫不懂得什么是对生命的敬畏!她必将坠入地狱!”
“请安静一点,施耐德太太。”少年的声音很沉静,他正在给一杯热牛奶加蜂蜜,空气中满是烤熟的苹果派的香气,“索菲娅正在睡觉,您这样,会吵到她的。”
“您根本就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施耐德夫人的声音都在颤抖,“如果您看到……”
“我看到了。”少年心平气和,“我昨晚已经收拾过一次现场——索菲娅的耳坠掉在那里了。”
“索菲娅昨晚很累了,夫人,她需要休息。”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小主人:“她绝不能再留在你身边!她简直毫无对生命的敬畏……”
颀长挺拔的少年给自己调了一杯佐餐酒,冰块划过杯壁,声音清脆悦耳:“我的妹妹,不需要敬畏那些劣等生命。”
他的声音如此冰冷,这位常年过着斯巴达式禁欲生活,对任何身份低微的仆人都彬彬有礼,举止优雅,热衷于科学与艺术的贵族少年,终于摘下面具,露出嗜血的獠牙,展现出毫不掩饰的矜傲与冷漠。
贵族的自私与冷酷,尽露无疑。
迎上施耐德夫人那目瞪口呆的面容,一贯“完美”的少年温和地微笑:“我为她能保护好自己而骄傲。”
“她是我的妹妹,体内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液。如果您仍然要继续诋毁她,我会辞退您。”
难以置信的施耐德夫人仍想争取,餐厅的氛围却被一道清稚的童声打破:“哥哥,我饿了。”
少女的黑色卷发浓密如海藻,浓睫下的蓝眸宛如宝石,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方才的争吵。
她的神色如此天真纯美,宛如未堕落的路西法。
少年无声地笑了起来,亲自端起餐盘,径自带她离去。
可施耐德夫人分明看到,在即将离去的那一刻,女孩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幽冷而讥讽,宛如深不见底的海洋。
施耐德夫人当然不知道,在东方,人们早早地就给那地狱般的场景起了个名字。
人/彘。
那是曾吓病一位帝王的酷刑。
砍下他的双手,或许只是为了让他丧失攻击能力,可当局势扭转,敌人沦为案上鱼肉,那些从未有过的、暴戾恶劣的邪恶欲望,便再也无法压抑。
美丽如海妖的黑发少女歪了歪头,双瞳间亮起宛如妖鬼的惊人亮光。
初次嗜血的魔,怎么会停手?
海因里希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对索菲娅的行为有多么的了解。
当天下午,他便聘请名师,为索菲娅增加了一门新的课程——近身术,或者说,杀人术。
他开始亲自教授索菲娅使用各种武器,从基础的枪械,到驾驶坦克与飞机。
——嗯,奥古斯塔家的庄园里有一架虎式,海因里希的想法是,如果有人攻击庄园,索菲娅可以开着虎式直线碾压过去。
战争年代,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庄园混乱的那一夜,让他始终恐惧死神会带走她。
帝国最顶尖的新武器,科技与物力共同造就的神物,足以令全世界军人为之痴狂的宝贝们,被他尽数赠与了这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孩子。
只要有他在,没有人能赶走索菲娅。
然而,半个月后,海因里希自己却选择了离开。
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对妹妹的不可抑制的种种污邪念头,无法接受这样龌龊的自己,在种种扼制心魔的努力都失败后,他选择了离开。
他留下亲信照顾索菲娅,自己则顺应了家族传统——参军。
以他的年龄与身份,与其说是参军,倒不如说是一场另类的游学。
每一天,都有专人送来信件,向他汇报她的近况。
半年后,他从罗马回到柏林,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年龄相仿的意大利贵族子弟,彼特拉克。
这是一场为军官与贵族少女举行的晚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美食美酒与华贵珠宝一起成为点缀,年轻的男女在用双眼互相狩猎。
海因里希这半年实际上都在元帅身边学习,家族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增长经验、结交人脉,但偶然的一次,他们团整团落单,被敌军围剿,而当时并无任何头衔的他,带领众人意外的突围了。
更令人吃惊的是,但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他居然反歼了敌军主力精英。
这为他博得了一枚含金量不菲的勋章,也为他博得了军中的声望与上司的青眼。
但海因里希仍然对参军兴趣不大,他为之着迷的,仍然是物理。
他对这种实为相亲的舞会实在不感兴趣,可彼特拉克要来,秉着应尽地主之谊的心态,他也只好奉陪。
他早已习惯忍受彼特拉克对名姝们的抱怨——虚荣,肤浅,做作……在彼特拉克口中,她们简直一无是处,可每当他与她们单独相处时,他又分明热切殷勤得如同神明最忠诚的仆人。
“女性天然地有缺陷,无法理性地思考,更无法领略艺术与科学的伟大,但她们自身却另有可爱之处,男人应该懂得欣赏与品位,如美食家般享用每一位明珠,给予她们关爱与照料,但不应该给她们过多的权利。”这是对方的座右铭。
才不是,他漫不经心地想到,索菲娅门门课程都很优秀,绘画更是画得非常之好,足够上维也纳学院了。
她当然值得拥有一切权利与自由,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今天情景略有些不同,彼得拉克热切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他阐述自己对一位淑女的倾慕,用尽了一切词汇来向他形容她的美好。
海因里希越听越觉得疑惑,彼得拉克这描述得实在不太像人,反而像是信徒口中的耶稣——极致的完美、圣洁。
彼得拉克热情地想与他分享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也必将是唯一一次的真爱”,碍于表达能力,却始终不得章法。
正在这时,彼得拉克表情忽然变了,一种难言的激动与欣喜,混杂着信徒般的颤栗,浮现在他面上。他伸手一指:“看!她在那儿!”
音乐恰在此时,奏起了新一轮的乐曲。
海因里希漫不经心地望过去。
富丽堂皇的洛可可式大厅,奶油点心的香味仿佛浸进了丝绸的每一根线里,来自奥斯曼宫廷的华贵毛毯上,有不知哪位贵族遗失的珐琅鼻烟盒,一朵朵蓬松如云的华丽裙摆随着音乐绽放,盛妆的女孩们远比庭院里的蔷薇更娇艳。
而在绽放的花丛深处,黑发的少女蓦然抬首,湛蓝的双瞳宛如海妖般失魂夺魄。
她是如此之美,理所当然地可以夺走全场的目光。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彼特拉克这些天在追逐什么。
一种极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在刹那间惊觉,他的妹妹,已经到了会博得无数异性青睐的年纪。
不知为何,那一刹那他甚至想藏起来。
可她在望向他,仿佛在看向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海因里希的心脏瞬间被扼住,尖锐的刺痛感宛如一根针扎破心脏,巨大的恐慌与悲哀涌现。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悲哀由何而来。
她是如此的美丽,理应获得全场的瞩目,成为无数男孩的寤寐思服。
直到彼得拉克的声音将他惊醒,他才猛然清醒过来,这才注意到——从她那个位置,根本就看不到他们。
可他仍然没有立场去做任何事。
久违的兄妹重逢,远没有想象的热烈,她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已客气地向彼得拉克打招呼。
“你的眼睛真漂亮!宛如女皇冠冕上最名贵的宝石!”彼得拉克赞美道,“简直像……”
“像我哥哥的一样。”
突然的沉默让年轻的少校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刚才一直在定定的看着他。
那目光远没有初次重逢时的冷静淡然,与他如出一辙的湛蓝瞳孔中,仿佛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宛如海啸将临的墨蓝夜孩,汹涌的浪潮即将爆发。
“你甚至都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
深夜,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索菲娅咬牙道。
她的愤怒如此锐利且理所当然,令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敷衍。
年轻的少校只能硬着头皮道:“军中繁忙……”
要怎么写呢?笔尖落下,字里行间,都是欲盖弥彰的端倪。
无数个被揉成一团的纸条,无数次的尝试又放弃。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又莫名地浮现喜悦。
道歉,解释,取悦,重修旧好。
那之后,或许是他们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有很长的假期,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柏林游玩,他们甚至还去了巴黎与罗马。
这是全盛时期的帝国,整个欧洲都在其势力范围之下,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超国民待遇——早有人为他们的优越待遇提供了无数条貌似有道理的理由。
他们分享这半年来彼此不同的经历——她如何离开校园,如何适应柏林的生活,如何融入柏林的交际圈,这座城市,又有哪些令她惊叹的事物……
他对自己的生活形容得却很简略——他对自己每日经历的与军事相关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而他的兴趣所在,除了物理,便就是每日一封汇报她近况的书信,以及纠结过无数次还是没有写出来的书信……
为了掩盖这些,他讲述了大量时政与军事——奇怪,他从未真正留心过这些,居然能记得如此清楚。
索菲娅对时政的了解超乎他的意料,但在那些随意的话语中,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信号——索菲娅似乎……对□□抱有好感……
他知道她在援助几个中国留学生,也知道她与一个日本女孩交好。
但那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这一点,却可能将她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