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我喜欢一个男孩

如果不是吉米为少爷重新点燃壁炉时不小心将铁火叉撞翻在地，少爷应该还能睡上挺长一段时间。

杰森像只被吓醒的炸毛小猫晃着一头蓬松的红发从沙发上爬起，他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今天的晨光比往日更白更刺眼，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向窗口。

“下雪了？”杰森喃喃道。

“抱歉少爷把你吵醒了，已经下了两个多小时啦，而且越来越大，很冷吧？我去给你泡茶。”吉米把壁炉前的狼藉收拾干净好后便跑开了。

他身上披着毯子，一定是塞西尔离开时给他盖的。那瓶阿贝尔加为他特制的烈酒浓缩液正摆在面前的茶柜上。塞西尔真是，都说不需要竟然还是给他留下了。

杰森慵懒无力地把脸埋在沙发背上，其实他根本还没睡够。

燃尽的蜡油就像爆发后的火山岩浆流得满桌都是，迷迷糊糊的杰森没能看见书桌上安静躲在烛台后的小黑蛇。

阿奇很早就来了，寒雪降临的那一刻就来了，上次下雪你来找我，所以这次下雪我来找你。

阿奇来时看到睡在杰森床上的塞西尔很是不满，但乖乖去睡沙发的杰森温伯尼又让他格外满意。

阿奇拽走塞西尔的毯子盖在杰森身上，冷得蜷缩在沙发里小小一只看着太可怜了，这女巫没有家吗跑别人床上睡觉干什么？

阿奇小心翼翼地坐在茶柜上借助微弱的壁炉火注视着杰森温伯尼。

杰森温伯尼总爱趴着睡觉，在德芬格学院里时是，他来找奥斯兰洛德时那次也是，在惊骇山庄时也是，甚至现在在沙发上都是。

偷看并非早有预谋，首次尝试时阿奇也想现身来着，但他发现杰森温伯尼自己一个人时更放松更有趣。

比如读书读到精彩部分他会自言自语会咯咯傻乐;比如无聊时会用巫术把盖文整理好的一切打乱再施法恢复原状;比如坐在木浴桶里时会百无聊赖地戳破水面的每一个泡泡。

阿奇心想:是因为还不够熟悉不够亲密吗？怎么和他在一起的杰森温伯尼把这些可爱的幼稚行为全都藏起来了。

阿奇想要了解更加真实的杰森温伯尼，偷看似乎是个挺好的法子。事实上，他只是想看着杰森温伯尼，无论晴天还是阴天，雨天还是雪天。

黑衣黑发的阿奇可以非常轻松地与黑夜融为一体，塞西尔被冻醒起身之际阿奇便退到了暗处，等塞西尔放下一个小瓶子消失后才从阴影中出来。

好了，现在只剩他和杰森温伯尼了，阿奇坐回茶柜继续凝视起酣睡中的人。

“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盯着他看呢？”阿奇心想。

回顾以往，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站在杰森温伯尼视线无法顾及的地方他都会紧紧盯着杰森温伯尼。杰森温伯尼的一举一动都比其他人有趣，如果突然四目相对，他的心脏会悸动起来，但对方是无法看出的，阿奇比谁都擅长表现冷漠。

不知道是不是获得恶魔之力的副作用，阿奇最近的情绪都被放大了。

对赛尔特的憎恨、对母亲的愧疚、对自己的失望和对杰森温伯尼的痴迷。

痴迷，意味着喜欢，阿奇不是一个容易喜欢上谁的人，他对母亲坦诚过自己无法喜欢索菲亚或者任何人，他觉得自己不具备爱的能力。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他确实无法喜欢索菲亚和其他人，但他有爱的能力，只对一个人有而已。

他很确定漫天飞雪时走进德芬格学院那天，在大厅里遇上的有些害羞但对他礼貌微笑的红发男孩让他心跳加快了。

可因为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阿奇慌了，所以他没敢和杰森温伯尼握手便赶紧逃走。

杰森温伯尼为他阻挡查尔斯的挑衅时，那感觉再次袭上心头，阿奇又慌了，所以他才没有道谢就急匆匆离开。

在窗口看到杰森温伯尼和老管家离开后他就变得奇怪起来，时不时走到窗边站上一会儿，庆幸埃德蒙睡得沉没有看见他这些诡异的行为。

阿奇永远都会记得杰森温伯尼那天的样子:红红的眼眶和脸颊，表情既困惑又愤怒，湿漉漉的红色卷毛垂在额前，像只刚爬上岸的落水小猫……

后来与查尔斯交好和骑走杰森温伯尼的马这些讨人厌的行为当然也都是阿奇的故意之举。

那个男孩让我变得很怪，我来欺负他试试，把他惹毛我就能恢复正常了。阿奇抱着这样的目的愚弄了杰森温伯尼，他总是喜欢毁掉美好，可当他看到杰森温伯尼的反应时，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不安和愧疚。

这种情绪困扰了他好多天，加上爷爷交给他的沉重任务、与父亲的冲突争执、爷爷又突然病重……那段时间的阿奇感觉自己像被谁掐着脖子按在水中。

女仆叩响他的房门，告诉他他有访客。

“我怎么会有访客呢？他们不是讨厌我就是怕我。”阿奇这样想着跑下楼时最先看到了杰森温伯尼。

这个应该对他又讨厌又害怕的人怎么来了？阿奇非常纳闷，杰森温伯尼再次激发了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得和他交朋友了？可爷爷给我的任务只有索菲亚，我该怎么和不是目标的人交朋友啊？”阿奇苦恼地问自己，然后他灵机一动:要不我就告诉他墨斯昆汀的人灭过他家满门吧！

没想到不仅目的未能达成，还得知对方是个身世凄惨的小可怜，再一次，不安与愧疚……

索菲亚说以后每天来给阿奇补课，可阿奇并不希望和索菲亚独处，他不会喜欢上高贵的拜索公主，更不希望公主喜欢上他，那杰森温伯尼就成了非常好的干扰。

所以当对方说如果阿奇不愿意他就不来时，阿奇十分坚定地邀请他一起。

相处下来阿奇发现索菲亚和杰森温伯尼都是如此温暖的人，让深陷困境的他感受到了慰藉，让他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把他按进水中的手消失了，他终于能够再次呼吸。

杜鲁门的葬礼上阿奇主动拥抱了杰森温伯尼，那时他已做好决定让杰森温伯尼留在他的世界里。

后面还发生了许多事，许多让阿奇明白杰森温伯尼对他非常重要的事，这种珍视日益浓重，在他获得恶魔之力后变得更加强烈。

阿奇坐正身体偏头注视着睡得像个婴儿似的杰森笑了。

“谢谢你，愿意来阴影里找我。”阿奇低声说。

就在阿奇说完这句话不久后杰森甩开手臂翻了个身，事发突然阿奇惊地顺势躺在了沙发与茶柜之间，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还好那仅仅是个翻身。

杰森的手垂在沙发边沿，阿奇抬手想用指尖触碰，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千万别吵醒他，杰森温伯尼说过了他并不喜欢阿奇的偷看行为。

早晨吉米进屋的响动吵醒了在地毯上睡了半宿的阿奇，所以他变回黑蛇躲到了书桌上。

趁杰森把脑袋埋进沙发后阿奇立刻返回了惊骇山庄。

克肯的笑声从窗外传来，阿奇走到窗台旁查看，一片雪白中，克肯正搀扶着阿戈斯蒂诺散步，这做法让阿奇惊恐不已。

“你在干什么？谁让你带他出来的？疯了吗？”阿奇跑到院子里厉声质问。

“没关系儿子，今天没有阳光，所以我才让克肯扶我下床走走，其实，下雪天缓解了我的痛苦，我感觉好多了。”阿戈斯蒂诺看上去苍老又憔悴，所幸他脸上带着笑容。

阿奇听完收回怒火，如果这是父亲自己的意愿那再好不过，这说明他还没有放弃。

“来吧儿子，我们走走。”阿戈斯蒂诺冲阿奇招招手，阿奇便接替克肯的位置搀扶着阿戈斯蒂诺向更深的雪地走去。

与父亲这样近距离接触对他来说其实是很陌生的，通常他们只有打起来时才会离得这么近。

“克肯说早上去找你时你不在房里，你去哪儿了？”阿戈斯蒂诺漫不经心地问，阿奇吞了吞口水说:“犬场……”

“是吗？可沃利说你没去过啊。”

“呃……我……”阿奇紧张地舔着嘴唇，谎言被当场识破是很尴尬的事。

看到阿奇局促地语塞，阿戈斯蒂诺笑着问:“奇怪了，和我吵架的时候你可从没结巴过，你还好吗？”

“好啊。”阿奇点头装出一脸轻松。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过一场正式的父子谈话，所以……如果你有任何不明白的问题，问我吧！虽然我的整个人生都很失败，但是……你可以按照我的建议，反着来。”阿戈斯蒂诺的自嘲缓和了阿奇的尴尬，他发自内心地笑了，此时的气氛是在他与父亲以往的相处中从未有过的。

“问吧儿子！也让我试试做个父亲是什么感觉。”阿戈斯蒂诺乞求地看着阿奇卑微地笑道。

“只是……我……”阿奇欲言又止的样子属实很难见到，但阿戈斯蒂诺特别有耐心，他微笑着等待阿奇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我感觉……我好像……喜……喜欢上了一个人。”这句话从阿奇嘴里完整说出来的艰难程度就好像刚开始学说话的婴童第一次发声。

“真的？她是谁？得是多么特别的女孩才能被我儿子看中？”阿戈斯蒂诺的反应让阿奇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下去。

“是索菲亚公主吗？如果是的话那你可真没让你爷爷失望。”阿戈斯蒂诺不明所以继续发问，阿奇只是落寞地摇着头。

“那是谁呢？如果只是平民家的女儿也没关系，我们墨斯昆汀不是非得和名门望族结合，你爷爷很担心他离开后墨斯昆汀会败落，但你做得很好，墨斯昆汀越来越好了。”阿戈斯蒂诺按着阿奇的肩膀说:“财富和地位不打紧，只要你喜欢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阿奇听到这句时心中十分苦涩。只要他喜欢就好，其他真的都不重要吗？喜欢上同性的话，墨斯昆汀到阿奇这里真的成了最后一代。

阿戈斯蒂诺以为他喜欢上的是个女孩是很正常的想法，每个人都会这么想，而这就是让他难过的地方。

“拜托儿子！告诉我啊！”阿戈斯蒂诺还没放弃:“我懂了，你喜欢上了年纪比你大的人所以你不敢说，别担心，这种事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我那可是上千年的年龄差。”

阿奇再次被父亲的自嘲逗笑了。

“只要她没老到无法生育就行，听我的话，等你结婚以后一定要多生小孩，越多越好，墨斯昆汀族谱上子嗣最多的那位生了七个孩子，也不算很难吧？努努力超过他！”

嗯，又是一道重击，阿奇脸上刚泛起的笑容再次褪去，他的心里五味杂陈，还以为终于能和父亲敞开心扉好好谈一场的。

“我的儿子，将会成为墨斯昆汀家族史上最伟大的一代！你重新组建了‘影子’，你让墨斯昆汀的家业和势力更加稳定，你爷爷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你母亲也是……”

“是个男孩……”阿奇打断了父亲的称赞，说完便紧张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他不想看到父亲对他失望的眼神。

“一个男孩……”阿戈斯蒂诺嘟囔着:“真的？”

阿奇仍旧闭紧双眼微微点头，接着便是数十秒的无声沉寂。

“这样的话……我感到压力很大啊儿子，你又把重担扔给我了对吗？我不确定我现在这种身体状况还能给你弄出个弟弟来。”

阿奇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他抬眼困惑地斜睨着父亲，阿戈斯蒂诺正慈爱地笑着。

“一个男孩……老实说我很震惊，但我没有资格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我爱上了全世界最坏的女巫，那才是无法想象的糟糕。”

阿奇抿着嘴没有说话，他喜欢上的是男巫，一个非常好的男巫。

“那么这个男孩是谁？”阿戈斯蒂诺问，阿奇撇着嘴角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了？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他还不知道……”阿奇耸耸肩说:“也许他只是把我当做普通朋友，所以……”

“那……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想法可能和你并不一样，无论如何，你选择的将是一条非常困难的路，一条铺满嘲笑、指责甚至绞索的路。”

阿奇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只是毫不在乎而已，不在乎家族延续和国王律法，不在乎墨斯昆汀会从拜索的黑雾变成拜索的笑话。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喜欢他。”阿奇的回答已经足够清晰。

阿戈斯蒂诺没再说话，他紧紧抱住阿奇轻拍着他的后背笑了:“那就让他知道，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