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橙橙看见医生姐姐没有追出来,这才拍了拍沈长明的肩膀,“好啦,可以停下来了。”
沈长明没有接话,只是左右扫视了一眼周围,最后将少女放在花圃旁边的铁艺长椅上,自己则蹲身查看少女脚踝的药贴有没有松开。
滚烫的指尖触碰到脚踝的那一瞬间,江橙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试图收回脚,却被那只大手牢牢握住。
“别动。”
沈长明拧着剑眉,那双凤眼里闪着认真的光芒,薄唇紧抿,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江橙橙看见这人严肃的样子,不由得好奇微微倾身看向伤口——药贴可能刚刚没贴好,右下角被拉开了一点点。
江橙橙刚想说点什么安慰少年,但在瞥见对方眉宇里深刻的情绪,倏尔住口,愣愣看着那张俊挺的脸发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突然伸出手指点在那蹙起的眉间,学着那人命令的姿态,“不许皱眉。”
此时正值大家回家或者去吃饭的时候,校园路上的人并不多。
夏日通常昼长,但今日的暮色却提前而至,天幕换上了淡紫色的色调,万物笼罩在路边小灯和冷色调的自然光之下,配合着少女少年紧紧贴合的背影,流露出一种浪漫感。
沈长明没有拿开额间的那根手指,而是蓦然抬起头,望着少女逐渐涨红的脸,问道,“江橙橙,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江橙橙猛然一惊,收回手指,用掌心包裹住指尖,似乎不想让体外的炙热消散。
她对上少年异常认真的眼眸,慌乱地撇过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沈长明放下少女的腿,起身,低头看着江橙橙,语气不算颓败但听得让人难受,“江橙橙,不要随便给我希望。”
江橙橙心里蓦然咯噔一下,望着沈长明半暗半明的脸庞,一种巨大的流失感溢出她的心房。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明白自己先前那些窘迫,害羞以及心悸都出自何处。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在渴望一份能淹没自己的爱意,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她茕茕一生,独自行走多年,早就忘了如何去真正喜欢一个人,以至于将“喜欢”这种情感回馈给身体的反应都当成是偶尔失常。
这人被混混围攻时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初识时难以窥见的温柔,数次深陷危难时义无反顾的维护……
或许早在很久之前,她就一点一点地交出自己的心了。
沈长明许久都没得到少女的回话,一向挺拔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往下压了些许,他嘶哑开口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可是你不是要我装不知道吗?”江橙橙轻轻扯住他的衣角,那双杏眼里溢满了笃定,比那漫天遍野的星还要亮。
她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过了半会,才缓声道,“……而且我没有随便给你希望。”
“我对你……超级无敌认真!”江橙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耳根子已经红的可以滴血,但她没有避开沈长明瞳孔收缩的眼眸。
沈长明紧握的拳头里一片湿漉,向来沉稳的人竟缓了半会儿,才颤声道,“嗯。”
江橙橙咬了一下下唇,收回手,摸了摸小巧的鼻头,说道,“你别傻站着,坐着嘛。”
“嗯。”沈长明虽然表面看上去正常,但实际上已经宕机了,像个只会执行主人命令的机器人,听对方的话乖乖坐好。
他怎么会不懂江橙橙的意思。
江橙橙双手撑着椅子,身体微微前倾,双腿为了缓解尴尬轻轻晃着,晚风拂过她的鬓间,带过几缕发丝,少女耳根的红意依旧未退,难得腼腆地朝沈长明笑道,“我腿疼,我们吹吹风再走。你记得等等我哦。”
“嗯。”
江橙橙闻言笑得更欢,小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继续道,“那作为回报,我也会等你的。”
江橙橙是个聪明人,她自然知道对方在犹豫什么。她信任沈长明,也尊重他的一切决定。
“我……”沈长明看着笑颜如花的少女,一股涩意涌上喉间,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江橙橙用力地点了点头,但因为动作过于夸大,导致被风吹散的碎发糊了少女一脸。
她慌乱地捋好头发,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窘迫,而就在这时,脑袋上突然沉了一下。
江橙橙歪着头地看着收回手的少年,眼底尽是一片疑惑。
沈长明抿了一下薄唇,磕磕绊绊道,“我在路边看见的发卡,很漂亮,和你很搭。”
江橙橙愣了一瞬,下意识伸手去碰,指尖的丝绒触感让她心里也痒痒的。
她不假思索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沈长明撇开视线,不敢对上那双熠熠发光的眸,耳垂凝成了一片红。
过了半会,又用眼角余光看了几眼闭目养神的少女。
“……”
小骗子。
明明都没看到发卡,就说喜欢。
沈长明嘴角悄无声息地勾起一抹笑意。
……
江橙橙地脚伤并不严重。因为她拿不出证据证明是谁做的,便也没打算找人算账,一直密切关注着那个人会不会再次出现。
可惜,自从那一次过后,那人就再也没有针对过她。江橙橙无奈之下只能只能暂且作罢,一心一意地练着啦啦操。
时间宛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校运会的前一天。
通过这些天的努力和磨破无数次脚后跟的痛苦,江橙橙总算能够熟练地跳完啦啦操。
尽管部分动作还是略微生硬,但是因为江橙橙的脸杀伤力过高,以至于大家都自动忽略了她的不足,只看到了一个超级元气美少女。
就连有“校园女神”之称的苏茜和她站在一起都暗淡无光。
而且得益于啦啦操,让一开始都不是很待见江橙橙的同学都对其有了转观,逐渐熟稔起来。
尤其是江橙橙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还很好说话和爱开玩笑,更让她在一众人中混得更开了。
啦啦操是在开幕仪式上的项目,为此啦啦操的服装和手球下午就分给了每个队员。
江橙橙她们为了以防万一,都打算下午换上队服彩排一次看看。
厕所一向是八卦的汇集之地。
几个啦啦操队队员站在洗手池面前,一边整理仪表一边说笑——
“你们说这次会不会是江橙橙拿最佳啦啦操队员啊?”
“我觉得有可能。其实吧,我一直觉得苏茜不怎么好看啊,不知道她怎么当上的‘校园女神’的。”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嘛,哈哈哈哈……”
三两个女生推搡着走出厕所,就在这时,一道紧闭的厕所门被人从里缓缓推开。
苏茜面无表情地走到洗手台前,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唯有起伏剧烈的胸口透露着这人不同寻常的情绪。她抬眼望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阴郁逐渐漫上那张曾经引以为傲的脸,内心那股愤恨的声音愈发大声。
为什么你不能再好看点?
为什么,你就是比不过江橙橙?!
苏茜狠狠搓着自己的手,似乎试图洗干净什么东西,那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红。
她的脑海里仿佛被按了循环播放,江橙橙递过来的牛奶,那张艳丽但不媚俗的脸,还有众人嘲笑的目光不断切换,猛烈地攻击她心底的防线。
她不想争,但她必须争。
因为她习惯了。
如果真的不争不抢,就会被妈妈抛弃,去过比现在更难的生活。
她和江橙橙不一样。她没能含着金汤勺出生,过着江橙橙难以想象的生活,那么就不能怪她不择手段。
她只是为了像个正常人活下去。
苏茜泼了一把水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水刺激了她的神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与此同时,一个计划也在脑海里悄然浮现。
她一定要拿到最佳啦啦操队员的名称。
……
晚上十点过,高三年段教室的灯已悉数灭去,惨白色的月光投入教室,蔓延了大片地面和课桌,直到停留在一双破旧的运动鞋前。
鞋的主人没有开灯,而是一路摸黑走到储物柜前。就在她拿着剪刀正欲剪掉裙子时,教室突然大亮——所有的灯都被人打开。
那人惊慌失措地回头,剪刀也因为手过于颤抖而掉落在地。
江橙橙站在门口,看着那人,眼里也闪过一丝愕然,“怎么会是你?”
那人正是之前江橙橙出手相助过的谢梦。
江橙橙其实并不是真的算了,她只是装装样子,来降低那人的警惕心。可直到校运会近在眼前,这人也没对自己动手,江橙橙便猜测这人会在运动会前夜动手脚。于是她索性故意把衣服放在学校,用来守株待兔。
果然,事情如她所料。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是谢梦。
谢梦看着曾为自己说话的江橙橙,眼里闪过纠结,最后咬了咬牙,说了句“对不起”,就飞快抄起剪子要往衣服上划。
和江橙橙一同前来的沈长明反应力惊人,用卷成筒状的课本敲在对方的腕骨处。谢梦吃痛,低呼一声,剪子随即再次落地。
谢梦看着面色冷淡的沈长明,也不敢再造次,握着又痛又麻的手腕缩在角落里。
江橙橙缓缓上前,看着面前的女孩,心里尽是失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梦咬了咬唇,抬头扫了她一眼,最后低头愧疚道,“……对不起。”
“你这人是白眼狼转世吧?橙子帮了你,你还这么对她?!”顾晓是个暴脾气,话憋不住,更见不得江橙橙露出这副神情,不禁气急痛骂道。
谢梦闻言神情愈发难过,但嘴皮子犟得很,只是一个劲儿道对不起。
江橙橙看到眼前这副情景,心中也有了猜测。
她走上前问道,“你不是自愿的吧?”
谢梦静静看着她,眼眶一片赤红——她是打定主意不说了。
“算了。”江橙橙拦下暴怒的顾晓,神情冷静但又透露着一股疏离,“我们走吧。”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江橙橙原本以为今天就能把想害她的人抓个正着,孰料这人倒是个聪明人,还知道找只替罪羔羊,让江橙橙她们白白准备了一手。
江橙橙抄过柜子里的衣服,最后转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女孩,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还是闭上嘴,推门离去。
教室很快又只剩下谢梦一个人。她在原地站了半晌,嘴里不断喃喃着“对不起“,脸上的神色痛苦又难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宛如一只孤魂野鬼走出教室。
小巷里。
苏茜靠在布满青苔的砖墙上,手指间夹着一根廉价香烟,身上还带着一股烧烤摊的油烟味。
她瞥了一眼巷口肥胖的身影,重新吸了一口烟,才把烟丢在地上,用脚捻灭。
“事情办好了吗?”苏茜柔声问道,她一瞬间又切换成学校里那个温柔恬静的苏茜。
谢梦望着她,嗫嚅了几句,“对不起,我……”
“没办成功对吧?”苏茜嗤笑一声,望着对方血色尽失的脸继续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
说罢,她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晃了晃,里面的药丸碰撞塑料壳发出清脆的声音。
谢梦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对方掀开盖子,下一秒,价格颇贵的药丸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苏茜倒够了一半,才重新拧上盖子,将药瓶砸到谢梦身上,“没用的家伙。”
谢梦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想要捡起地上的白色药丸,但它们却已然被肮脏的地板弄脏。
她望着地上的药丸,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谢梦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还算是贫困。她的爸爸前几年得了重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但最后还是去世了,留下负债累累的账单。
而她的妈妈文化水平不够,只能干点手工活,收入微薄。家里光是为了给她提供学费和药费就已经不堪重负。
而身为班长的苏茜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却还是把这瓶意味着妈妈心血的药当作武器来威胁自己!
灭顶的绝望让谢梦朝准备转身离开的女孩哭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会遭报应的,苏茜!”
苏茜缓缓转身,站在一片黑暗的小巷深处,细微的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惨白的光,看上去十分瘆人。
她温柔一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因为你最好拿捏呀。”
“至于报应嘛,”她的眼里迸发出炙热的光,看蝼蚁一样看着瘫坐在地的谢梦——
“那估计不可能。”
“毕竟,我可是主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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