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橙橙说完这句话后,也没顾得上沈长明脸上是怎么样的表情,怀里揣着对方的外套,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对方,“比赛加油噢!”
沈长明在裁判的催促下站在自己的跑道上,回头看了一眼少女,却望见那人朝他蓦然笑开,还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力度大得连脑后的高马尾都晃了晃。
他重新将视线投在前方的道路,薄唇微抿。平生第一次他从别人那里获得了期望,而对方还是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能做到。
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跑道上的少年如脱弓了的箭飞疾而出,让周围旁观的众人发出惊呼。
江橙橙也不顾身边的人怎么看待自己,形象全无地又蹦又跳,不断给一次次路过自己的沈长明加油,喊到沈长明都经过自己第三次的时候,她的嗓子已经哑掉了。
江橙橙也跟着这人跑到终点线,当沈长明终于跑过终点线时,她上前伸手想要扶住对方,但眼前却一黑——
她毫无预兆地被沈长明抱住了。
男生骨架子偏大且重,半个身子全都压向她,她被迫也抱着人后退了几步。
属于沈长明的气息充斥在她的鼻尖,配合着环住自己腰的大手以及靠在她肩窝的脑袋,让她耳根子一红,神情有半刻的恍惚,就连脚都有些站不稳。
此刻的沈长明就像一只气喘吁吁的大狗,靠在江橙橙身上寻求安慰。
江橙橙犹豫了片刻,一边克制嘴角的笑意,一边伸手给眼前的人顺气,“叫你拿第一,也没叫你跑那么快呀。“
被甩的老远的第二名脸都绿了。
沈长明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哼了哼,最后才闷声道,“你都说了想要第一,我怎么能随便应付?“
只要是江橙橙想要的,沈长明都会拼尽全力去做到。
江橙橙心底泛起一阵清甜,这股甜意顺着她的血液流向了全身各处,仿佛快也将她溺毙。
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旁边的志愿者同学打断——
“校医快来!这里有个男生快晕倒了!”
江橙橙:“……”
沈长明:“……”
江橙橙径直推开身上的沈长明,转而挽住对方的手臂,脸上的红意消了个遍,带着一丝装出来的担忧说道,“对对对,快来帮我们看看,我同学快晕倒了。”
沈长明转头望向身边演得还挺像的江橙橙,“……?”
江橙橙不动声色地掐了他一把,成功让沈长明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她才扭头看向匆匆赶到的校医,“麻烦您了。”
她边说边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见没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
附中抓早恋非常严,对评优评奖都有很大的影响。虽说她和沈长明还不是明确的情侣关系,但他们的关系确实暧昧,而且近期学校一些论坛帖子上都传出一声风言风语。
江橙橙可以不在乎,但沈长明不能不在乎。
沈长明接过校医递过来的葡萄糖水,垂眼望见了少女杏眼里的警惕和担忧,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对方这样做的原因。
思及至此,原本异常明亮的凤眼终于恢复往常的深邃,眼底也闪过一丝苦涩。
……
校运会是没有晚自习的。
所有的项目结束后,学生们便都蜂拥而出,气势宏伟的校门也被挤得人山人海。
沈长明挎着单肩包,孤身一人,插兜走出校门,脸上不见方才和江橙橙说话的温和,只徒留一份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冷漠,硬生生逼退了那些慕名而来的人。
沈长明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时间还早,够他回去洗漱收拾再去酒吧打工了。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沈长明看了一眼,停顿半晌,才接道,“强哥,有什么事吗?”
强哥是地下拳场的一个股东,平时拳场大大小小的事也是对方在管,包括打假赛,也是这人一手操办。
当初沈长明走投无路跑到拳场想要打黑拳,几乎被人拦了个彻底,只有强哥让他打。
强哥的背景音很嘈杂,说的话沈长明听不清。
沈长明长眉微蹙,随便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小巷,“再说一遍吧,刚刚没听见。”
对面的人捂住话筒吆喝了一声,嘈杂的环境瞬间好了不少,话也清晰多了,“我说,有人花钱找你打拳。”
沈长明点烟的手停滞了一下,面前浮现出江橙橙看到自己脸上伤口时难受的表情,缓声说道,“买我输?”
“不是。”
“不是买假拳?”沈长明一愣,不知道这买家想干什么。
“不是。”强哥在那头“啧”了一声,说道,“他就是买你出场。”
沈长明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买家是江淮安吧?”
强哥一听乐了,“你小子怎么知道——”
“这场我不接。”沈长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拒绝。
谁料强哥却说道,“他给的很多啊,出场一次够你打十次假拳了啊!!你这小子以前不是爱钱爱的不要命吗?怎么今天这种便宜送到门前都不捡?!”
沈长明沉默了半会,涩声道,“强哥,这场我真的不能接。”
强哥难得看见沈长明会有这样的时候,按照以往的样子,沈长明连问都不问都会接下来,可今天却像吃错药一样,软话硬话都说了还是不接。
他索性也不再隐藏,直接和沈长明坦白道,“强哥也不想逼你,但强哥还是得告诉你。”
“江淮安身边那个眼镜助理把话说白了,今晚你要是不来,我们整个拳场都得被办了。”强哥长叹一口气,继续道,“强哥平时也没有拜托你什么,今天我就拜托你了,晚上来一趟吧,行吗?”
天色将黑,夜幕来临,漆黑和宁静将这条小巷和外面隔绝,一如两个世界。沈长明身处在一片黑暗里,望着外面欢声笑语路过的同学,手指的烟已经燃到吸嘴,灼伤了他手指一小块皮肤。
沈长明却仿佛没有感觉到,抬手吸了这最后一口烟,形状凌厉的凤眼里的情绪浮浮沉沉,让人猜不出这人的所思所想。
终究,沈长明缓而重地吐出那口烟,听着那头同样沉重的呼吸说道,“好,我去。”
……
沈长明抵达的时候,江淮安已经等候多时。
今天的拳场被江淮安清空了,很是安静。
江淮安的秘书站在不远处,看到他来了,还朝他微微一笑,倒是比台上眼神冷酷的江淮安好得多。
沈长明也不怕,一跃而上,稳稳落到了台上。
江淮安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抡了一记直拳。沈长明早料到会有这出,一手挡住另一手也出拳。
片刻之间,呼呼的拳风和拳头打到肌肉的闷声充斥整间房间。
徐助望着台上毫不留情的两人,推了推眼镜,还是选择视而不见。他知道那两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自己还是安安分分地隔岸观火就好。
江淮安这次完全没有留情,常年练拳的经验略胜沈长明这只初生牛犊,最后还是他把这人打趴在地。
沈长明嘴角已然被打破,脸颊也有磕到的擦伤,他已经没有力气,却还在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江淮安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望着踉踉跄跄的少年,冷声道,“听说你原本不想接这单的,为什么?”
沈长明没有接话,而是擦了一把嘴角渗出来的血,冷冷地和眼前的男人对视。
江淮安见他这样倒是来了兴趣,“你该不会以为你接了这单就配不上江橙橙了吧?”
沈长明闻言,眸子又深了几分,额角的青筋跳了几下。
他再怎么年少老成,可相比已经是老狐狸的江淮安,还是不够看的。他深藏在心的想法被眼前人看了个彻底。
江淮安一看对方这样子,便知道自己说对了,笑道,“那你怕是搞错了一件事情。“
“不管你今天有没有接这活,你都配不上我的女儿。“
语毕,江淮安猛然出拳,将这人死死摁在地上,沈长明试图挣扎,但却只能撼动半分,根本无法反抗。
“今天你给江橙橙作证,我感谢你。“江淮安脸上已没了笑意,那双桃花眼里只剩下一片黝黑,”但你发现了吗?尽管你给江橙橙作证,但还是帮不到她。因为你不像我,你穷,你势弱。”
“因为你没有能力,所以你的保护毫无意义。”
江淮安丢下这一句话便径直起身,走向台下。
他拧开水,望着台上那个缓缓起身的人,嗤笑道,“你嫌弃沈家脏,但是你难道没想过你现在已经不嫌这一点脏了吗?”
“只有权力在手,才能决定你有没有资格爱江橙橙。”
沈长明看着推门离去的男人,喉间一片浓厚的腥甜。
是啊,他本来就生在足够的黑暗的地方了,难道只要不接近沈家,就能变得很干净吗?
不可能了。
沈长明被强哥扶了起来,对方看见他一脸颓废的脸色,于心不忍,把准备好的毛巾盖到他的脑袋上,张开走想说点什么还是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去洗洗吧。”
……
热气腾飞的洗浴间里。
沈长明双手撑在瓷砖墙上,冰冷的触感一点点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
血污混着水流顺流到地面,最后流入下水道。
沈长明低垂着脑袋,满脑子都是江淮安方才说的话。
字字诛心,却也字字实话。
江淮安说的没错,如果单靠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扳倒沈家那群人,那也就是天方夜谭,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哪怕能做到,这期间会受到多少危险和威胁,沈长明想一想都知道。他可以接受,那江橙橙呢,万一江橙橙在这期间出了什么事——
沈长明长眉一凝,撑在墙面上的手握成拳,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也不知道他维系这个动作多久,才关上水龙头走出门。而在他走出浴室的时候,放在储藏柜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沈长明愣了一下,没有马上接。
知道他手机的人不多,酒吧老板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强哥则在门外,那么只剩下——江橙橙。
他走到柜子前,拿起手机定睛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橙子,果然就是江橙橙。
沈长明在电话就要挂断的上一秒接通了,涩声道,“江橙橙。”
那头的江橙橙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而是伴着烟花的爆鸣声,开心大喊道,“沈长明沈长明!今天晚上有灯光秀欸!你要来找我们一起看吗?”
那头异常热闹,人声和音乐声,还有少女的笑声,让他心头一悸,眼眶微红,他的心中那些枷锁和束缚正以极快的速度崩塌溃败。
那边才是人间。
他是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片荒廖之地,前往有江橙橙的人间。
可他太弱小了,他害怕自己无能为力,更害怕自己会再次失去好不容易获得的爱。
于是在这一刻,沈长明决定背道而驰,他前路坎坷,所经之路必是荆棘,那是一片黑暗的吃人地。
但他也将会为了采撷少女脸上的笑意,自黑暗归来,再入人间。
“沈长明!”那头的人终于发觉沈长明的分心,不满道,“你有在听吗?!”
沈长明启唇开口,声音透着股劫后的暗哑,“江橙橙。”
“怎么啦?”江橙橙感觉这人有点不对劲,有些担忧道,“你没事吧?”
“我想见你。”沈长明兀自道。
江橙橙闻言,喉中蓦然一哽,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吗?”
“嗯。”
沈长明听着那头沉默不语人,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而就在这时,对方轻快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已经在校门口啦!”
“我就在这等你噢。”
沈长明唇角终于勾起,“我马上就到。”
在漫天灿烂的烟花下,少年奔跑穿梭在小巷里,带着一身的伤痕朝自己的期待和欢喜奔去。
而在附中的大门口,江橙橙百无聊赖地踹着脚下的石块,目光被天幕中倏尔炸开的烟花吸引,过了一会儿,她嘴角扬起一抹笑,轻声说了一句话,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鸣声里。
那是一个无声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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