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安显然预料到了孟涵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看着眼前露出惊愕神色的女人上前几步，直到走到对方面前才启唇重复刚刚的话。
不过这一次语气比先前笃定——
“孟涵，我想过了，我是爱你的。“
江淮安边说边想牵对方的手，却被孟涵触电般甩开。
从回来到现在都一直对江淮安板着一张脸的孟涵，此刻露出了欲哭欲笑的表情，让江淮安心里一阵打鼓。
他驰骋商界多年，对于绝大数事情都是胸有成竹，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忐忑的情绪。
孟涵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的做法让他眼中一黯，可他的骄傲却不允许再次伸手去抓住这个甩开自己的人。
“江淮安。”孟涵声线颤抖，似乎在激励抑制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失败了。
那些陈年累积的委屈、不解和痛苦在这一刻化成泪珠滑落而下。
这个一向在朋友眼里以坚强出名的人，这时却哭得像一个泪人。
在看见孟涵眼泪的那一刻，江淮安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
江淮安感觉自己的喉中好像被注入了滚烫无比的铁水，烫的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谈判桌上的巧舌如簧没有任何可用之处。
面对孟涵的泪水，他无措得像个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能不让眼前人继续哭泣。
孟涵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用手背擦干脸上残留的泪珠，再度变回那个冷静自若的女人。
江淮安的突然示爱并不能弥补什么，只会让她对两人之间关系感觉到更加可悲。
她的声音缓慢且平直，“我就当你这句话没说过。”
孟涵的这句话是江淮安未曾预料的。
他还沉浸在孟涵过去的爱意里，不知道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孟涵已然将这份刻入骨髓的爱意彻底剔除。
江淮安先是一愣神，随即追上前面已经踩上楼梯的人，再次伸手想要把人攥住，“等一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大厅。
站在角落里的佣人看见这场景，整个人都缩了一下，不敢吱声，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江淮安被孟涵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得脸都歪了过去。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打了这件事。
江淮安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唇角，在舔到铁锈味后也没有生气，而是转过头静静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女人。
孟涵眼边还残留着方才流泪的红意，精致深邃的五官上带着决绝，方才打过男人的手垂在身侧，又麻又痛。
“别再说了。”孟涵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从前的心动随着刚才的一巴掌烟消云散，徒留困扰自己多年的不解。
孟涵突然觉得自己和江淮安都挺可笑的。
她觉得自己可笑是觉得过去的孟涵可笑。曾经那么拼命伸手去抓江淮安这颗星，摔得众叛亲离，遍体鳞伤，也要咬牙坚持爱下去。哪怕对方冷眼旁观自己的深情，她也能自我欺骗，告诉自己，江淮安只是不善言辞。
而如此，这份爱却在她不想要的时候又来到她的面前。
这一切仿佛都在嘲笑她的自我作践，让她一阵恶寒。
至于江淮安的可笑，则笑他为了那占有欲，甚至学会了编造谎言，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再次飞蛾扑火。
孟涵不会再相信江淮安，连同他的爱也一并隔绝在自己的心外。
她活了几十年，在外颠沛流离多年全拜江淮安所赐，她不可能再犯傻。
孟涵望着那双给自己带来无限期盼的桃花眼，突然没了想要继续争锋相对的念头。
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
江淮安能看出孟涵眸里的情绪，先是痛苦，又是伤感，最后是浓厚的疲倦。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袭来，他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算了吧，江淮安。”女人一字一顿，咬字清晰，让对方自我欺骗的机会都没有。
孟涵没有再犹豫，抛下这句话就朝楼上走去，只留下对方站在楼梯口静立。
江淮安没有再追上去挽留，只是维持着方才的样子，宛如一尊雕像站在那里，只有不断滑动的喉结让人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波动之强烈。
收到佣人风声的李伯早在方才就赶到了。
他看着一动不动站在楼梯口的人，心里暗自轻叹一声，拿着准备好的冰袋上前递给对方，道，“先生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待会客人们都要到了。”
江淮安缓缓接过冰袋，凉意从他指尖迸发，一瞬间就蔓延到他的四肢和五脏六腑，让他顿时陷入一阵前所未有的悲伤。
这种悲伤在他失去孟涵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强烈。
明明孟涵就在他的身边，他却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正在从他的生命里渐渐淡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李伯……”江淮安的脊背微弓，他在竭力抑制内心的那股钝痛，“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李伯看着这样的江淮安也不好受。
江淮安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对方在成长时都经历了什么。
可同样的，他也见证了江淮安和孟涵纠缠多年的历程，看见了江淮安对孟涵的冷漠，更看见了孟涵逐渐失去笑容变得疯狂的模样。
就连疼江淮安像疼亲儿子一样的李伯，也不得不承认，深受家庭影响的江淮安或许是不会爱人的。
哪怕这种情况后来因为江橙橙改善了不少，但也依旧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学会好好爱一个人。
江淮安没听到李伯的回应，不用细想也能猜到对方想说的话。
霎时间，他感觉体内的那股钝痛愈发强烈，就好像有一只大手狠狠拽着他的内脏往下拉扯，让他痛不欲生。
李伯也发现了这人的不对劲，正想扶着对方去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歇息，摊开的掌心却蓦然传来湿意。
他看着掌心的水滴，错愕地望向男人，就看见那个向来无坚不摧的人脸上还有一滴残留的泪滴。
“先生……”
……
江橙橙做好妆发，正跟化妆师姐姐聊得正欢的时候，就看见孟涵从外面推门而入，那张姣好的脸蛋血色尽失，眼眶有着清晰可见的红痕。
“妈？”
江橙橙被对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到了，但很快就猜到对方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便让佣人先把外人带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孟涵才缓缓醒来，涩声说了一句话，“我要回去了。”
江橙橙对孟涵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猝不及防，“怎么那么快就要回去了？”
孟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和江橙橙对视，认真地再度询问道，“橙橙，你确定不和妈妈出国吗？”
再次听孟涵这样问自己，江橙橙也没有太多意外，而是更加笃定地点点头，“我还是想留在国内。”
“你想走普通高考的路？”孟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会如此坚定。
江橙橙摇摇头，想了想，还是从打开手机调出公告栏的那张照片，说道，“虽然时间可能有点赶，但我还是想要参加艺考。”
孟涵一听这话，更加无法理解女儿的决定，“如果你想走艺术这条路的话，就更应该和妈妈出国了。我认识很多有名的老师，都可以帮到你。”
“我知道。”面对孟涵的建议，江橙橙只是摸了摸鼻尖，犹豫几秒还是决定坦白，“但我还是想留在国内。”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会一直陪着他走下去。”
孟涵听到这个回答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就猜到这个让江橙橙毅然决然不出国的人可能是谁，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悄然舒展开来，语速都微微放慢，“是不是那个叫做沈长明的男生？”
江橙橙没想到自己表现得如此明显，脸颊顿时涨得绯红。
可她没有含糊过去，而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
孟涵也经历过江橙橙这个时期的情窦初开，但这份感情并没有一个善终。
她也怕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
不过她突然想到在办公室里沈长明看自己女儿的眼神，以及江橙橙现在满眼藏不住的欢喜，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不少。
孟涵终究抵不过女儿眼底过于炙热的光芒，只能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发顶，有些担忧道，“既然你都决定好了，妈妈也不想干预你太多。不过万一哪一天，你想来找我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我随时回来接你。”
“我知道啦！”江橙橙脸上漾开一份甜甜的笑，惹得原本心情不佳的孟涵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
……
生日宴很快就开始了。
江橙橙身穿一件昂贵的轻纱礼服跟在江淮安身后，一边僵硬地假笑，一边看江淮安周旋在觥筹交错之间。
江橙橙心里一片生无可恋，她现在只想去甜品区塞几块小蛋糕。
刚刚她路过看了一眼，一个个小蛋糕做的可漂亮了，看起来就很好吃。
原本还在和别人应酬的江淮安一眼就看出了女孩的心不在焉，索性也不打算继续拴着人，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江橙橙踢去吃蛋糕。
江橙橙边吃蛋糕边扫视一圈会场，发现自己想见的人不再后便不动声色地溜了出去。
她刚出会场就拨打了那个熟记于心的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少年低沉的声音骤然传进她的耳朵，一阵酥麻，“江橙橙。”
江橙橙被这一声喊得耳朵发烫，但她还是强作淡定道，“沈长明，你个大骗子！说好要来的，你人呢？”
沈长明被对方这声“大骗子”惹得扬起嘴角，缓声道，“我来了，不过在外面。”
江橙橙立马看了一圈外面，没见着人，才问道，“你在哪呢？我就在外面，怎么没看见你？”
沈长明立马就猜到江橙橙怕是误会了，又补充道，“在你家外面。”
“你在我家外面干什么呀？快进来！”江橙橙不明所以。
沈长明知道眼前的人对沈江两家近期的关系怕是不甚了解，于是耐心解释道，“你爸没邀请沈家，所以我进不去。”
江橙橙这才想到近期发生的事情，顿时反应过来。
她捂着手机，悄咪咪探头看了一眼会场，在确定没人发现自己的消失后，才收回脑袋，朝电话那头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就兀自挂断电话。
被挂断电话的沈长明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不过还是乖乖听话，坐到马路牙子上等着江橙橙发话。
结果还没过五分钟，一只黑色小皮鞋从天而降，砸到他身旁不远处。
沈长明后知后觉地回头望去，就看见江橙橙半个身子已经爬上了围墙，还在朝他傻乐着打招呼。
沈长明：“……靠。”
向来在江橙橙面前都非常文明的沈长明在目睹这副场景后还是忍不住爆粗了。
他疾步走到围墙边，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江橙橙抢先——
“嘘嘘嘘！”
“李伯在大门那里，你说话小声点！要是我被发现就要被逮回去了！”
江橙橙说完这话时整个人已经蹲在围墙上了。
那件昂贵的礼裙为了方便主人爬墙，已经被撕掉一半了。
沈长明突然觉得来个人把江橙橙逮回去也挺好的。
江橙橙边打量周围找个合适的落脚点，边嘟囔道，“这墙怎么变高了？我刚刚爬上来明明还没有这么高的……”
沈长明看着少女迷茫的神情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摊开手，压低声音道，“跳下来，我接住你。”
江橙橙咬着唇思考了半会，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那你一定要接住了噢。”
沈长明没说话，只是挑挑眉，示意对方赶紧下来。
江橙橙闭上眼，朝前一扑——
想象中的惨烈场景没有发生。
江橙橙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抱住，成功落入对方滚烫的怀里。
沈长明将对方缓缓轻放在地上，才伸手往女孩头上敲了一下，“江橙橙，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江橙橙嘿嘿一笑，朝男生伸出手，兴致勃勃，“我的礼物呢？”
她其实不在意沈长明要送什么东西给自己。
她在意的只有送礼物的人。
沈长明将方才放在一旁的蛋糕放在女孩手里，“生日礼物。”
生日蛋糕做得并不算精致，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新手做的。
江橙橙一看就知道这蛋糕出自谁之手，看了一眼身边扭头望向别处的人，明知故问道，“你做的呀？”
沈长明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而是拆开蛋糕盒，将一根仙女棒插到最中央，这才轻声道，“你不是怕火吗？就用这个代替一下吧。”
江橙橙被这滑稽的蛋糕逗得咯咯直笑，心里被一片暖意浸泡。
她望向对方被仙女棒照射得异常温柔的脸庞，一股莫大的勇气袭来。
江橙橙突然开口道，“生日蛋糕是不是要配一个生日愿望才对。”
沈长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和那双漂浮着星光的眼眸对视，“你想许什么愿望？”
“你会帮我实现吗？”
“必当拼尽全力。”沈长明的声音柔得一塌糊涂，叫人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软掉。
江橙橙没有着急说出来，而是望着那双盛着满池温柔的凤眼，仿佛在等命运的那个拐角悄然而至。
终于，赶在仙女棒燃尽之前，女孩说出那句练习已久的话——
“沈长明，我要我们在一起。”
－－－－－－题外话－－－－－－
剧透一下嘿嘿嘿。
从很早开始到如今，江橙橙的这句“在一起”是唯一一次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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