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某个艺术宫前。
江橙橙背着一堆颜料，转过头朝插兜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挥手道别，眉眼之间尽是甜甜的笑意。
沈长明看着江橙橙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落空感——他目送江橙橙离开那么多次，唯有这一次让他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沈长明指尖一颤，脱口而出喊道，“江橙橙！”
“昂？”江橙橙顿住脚步，回头望向对方。
沈长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狭长的凤眼微微低垂。
他逆光而来，温暖的光线在他身上描出了一圈金边，让被对方紧紧盯着的江橙橙一时脸红心跳，结巴道，“怎，怎么啦？”
“没什么。”沈长明摇摇头，攥住少女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拉，温热的吐息充斥在江橙橙耳边，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比赛加油，江橙橙。”
江橙橙心思向来敏感，自然而然也发觉了对方身上的异常。
她顿了顿，缓缓伸手抱着对方结实的脊背，轻轻安抚性地拍了几下，“放心吧。”
“我超棒的，这种比赛对我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
沈长明轻笑一声，松开怀里的人，揉了她柔软的顶发，颔首应道，“去吧，不然要迟到了。”
江橙橙最后看了对方一眼，便转身朝会场奔去。
沈长明望着那抹消失在拐角的裙角，勾着的嘴角归于平直，扭身也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也有自己该去做的事情。
……
江橙橙根据比赛举办方给自己安排的位置落座。她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处于会场的中心。
她把自己的东西放好之后就扫视了一圈周围——其他参赛选手都在聊天谈笑，看上去好像之前就认识的样子。只有她一个人干坐在这里，也没人主动搭话，显得她有些尴尬。
幸好这种尴尬也没有持续很久，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比赛开始的铃声响起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开始对着画板作画，一看就知道在来之前就已经充分准备过了。
江橙橙没有立马下笔，而是盯了面前洁白画板好一会儿，才深呼吸一口，拿起铅笔开始画出大致的轮廓。
江橙橙将身心全部投入在眼前的画作之上，也没有注意到监督的人员站在她身边观察许久。
江橙橙原先是打算画一幅中规中矩的静物图，但在昨天晚上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打算以自己和沈长明的故事为基础画这幅画，来作为自己绘画生涯的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江橙橙额间已经泌出点点汗意，连原本舒展的柳眉在此刻也微微皱起。
她手上的画笔从开始就没有停下过，她的作品也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揭开神秘的面纱。
画作中的主体是一个少年，他跪坐置身于黑暗之中，背后有无数只手试图将他往后黑暗伸出拉去。
但少年却未动分毫，而是垂着那双凌厉的凤眼，满目温柔地望向镜子中的少女。
镜中少女的背景是一片烧得旺盛的火焰，可她没有流露出惊慌害怕的神情，而是充满期盼朝镜子另一头的少年伸出手。
两人指尖相贴，却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无法攥住彼此的手，也感受不到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奇妙的是，镜子微微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光芒很微弱，却照亮了两人的双眼，让他们不被身后恐怖的阴影吞没。
江橙橙涂完最后一个区域的色彩，望着眼前完工的画，才眨了眨发涩的眼睛。
驻足在她身边许久的人看见江橙橙终于停笔，才摸了摸下巴的胡子开口问道，“这副画叫什么名字？”
江橙橙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
对方看上去四十几左右，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配着一件及地的棕色纺织裤，头发微长还带着点卷，看上去有些邋里邋遢的。
在望见对方眼里的疑问时，江橙橙才连忙回道，“‘救赎’。这幅画叫做‘救赎’。”
“叫‘救赎’啊……”中年男人轻哼一声，“倒是有点意思。”
江橙橙也没有太注意他说了什么，看了一眼腕表后就连忙开始收拾东西。
沈长明的篮球比赛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了。
艺术宫距离学校最快的路程也要半小时，而整场篮球赛的赛时只有一个小时出头，现在再不出发就真的来不及了。
中年男人看见江橙橙急匆匆的样子也没有拦，而是把一张名片塞到了她的包里，“小姑娘，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如果想继续在这条路上发展，欢迎随时来找我。”
江橙橙此时赶路心切，一时也没有注意看那张名片，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周围人露出的羡慕神色。
她朝中年男人微微欠身，道了一句谢谢，就朝门外跑去。
中年男人看了她慌慌张张的身影，又瞥了一眼那副画，哼笑一声，“真是年轻啊……”
……
江橙橙站在艺术宫大门前，望着面前的瓢泼大雨愣了神。
她还没回过神，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几下。
江橙橙刚接起电话，就听到李伯在那头说道，“小姐，司机怕是一时半会赶不过去了。”
“先生临时要出差，司机得先送先生去机场。”
“我让司机送完先生就马上去接您。”
机场离少年宫足足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江橙橙要是真在这里等司机来接自己的话，等她到的时候比赛估计都散场了。
江橙橙望着面前下得异常猛烈的大雨，咬咬牙对那头道，“不用了，李伯。”
“我直接打车过去就可以。”
李伯也知道江橙橙急着去看沈长明比赛，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应了一声，叮嘱对方到了要给自己发条消息报平安。
下雨天，正是出租车需求最旺盛的时候。
江橙橙站在门口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次目送着一辆有客的出租车离去后，急得眼眶有点发红。
就在这时，江橙橙看见不远处一辆亮着绿灯牌的出租车，那双杏儿眼倏尔亮了起来。
她兴奋地伸手想要去拦车。
而霎时间，变故突生。
江橙橙不知为何，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前摔去，手和膝盖重重着地，磕在了粗糙的马路上。
宛如细针的雨滴砸在江橙橙的身上，模糊了她的视野，就在她想要抹一把脸上的水珠，重新站起来时，骤然被一束黄灯照的晃眼。
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耳边就传来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尖利声响。
江橙橙望着朝自己急速驶来的货车，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
远在附中的室内篮球场里。
沈长明投出一记漂亮的三分球，转头和顾扬拳头相击，两人眼里同时闪过一丝笑意。
哨声响起，上半场的休息时间到了。
沈长明坐在队伍专属的休息区里，一边用毛巾擦拭汗水，一边抬起头将矿泉水里的水一饮而尽。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沈长明的脖颈流下，滑过突出的喉结和清晰的锁骨，最后没入白t恤里，惹得观众席上暗暗关注的女生们又发出一声声低叫。
自从沈长明遇见江橙橙就变得比当初温和之后，他在学校论坛的人气就骤然升高。
原本阴郁的少年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校园男神，收割了一堆校内校外的迷妹。
要不是这人拒绝告白的手段过于冷酷无情，怕是此时早就有一堆人上赶着送水送毛巾了。
顾扬坐在沈长明身边，望着对方篮球服里套着的白t恤，调笑道，“不是吧沈长明，都流了这么多汗了，还舍不得把这件t恤脱了啊？”
沈长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用手把顾扬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肘推开，毫不留情道，“关你屁事。”
顾扬对沈长明恶劣的态度并不介意，而是耸耸肩，“真佩服江橙橙，怎么能把你训得这么守男德的？”
沈长明将手里的空瓶子砸到顾扬怀里，站起身来，凤眼里闪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不用她训，我自己乐意。”
顾扬看着对方微微弯曲的眉眼，啧啧称奇。
很快下半场就开始了。
沈长明一边把白t恤的袖口拉到肩膀处，一边扫视观众席上的人群，还是没能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
顾扬拍了一把他线条流畅的手臂，朝他眨眨眼，“放心吧，你家江橙橙肯定会赶到的。”
沈长明没回话，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心慌。
下半场的哨声吹响。
沈长明作为主力一直在应对着敌方的层层包围，豆大的汗水滑过脸颊。
而就在他即将突围的时候，他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钻心的痛让他手腕一抖，篮球从他手里滑落。
敌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失误，伸手去抢球，却被沈长明反应极快地一个旋身挡住了。
此刻和沈长明对战的人是敌方的王牌。
他们从上半场就一直被沈长明和顾扬压着打，比分越拉越大，估计不用到第四场，他们就彻底输了。
那人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望着神色不佳的沈长明，心里的决定终于敲定，咬咬牙，伸腿往沈长明的脚腕上重重踩去。
哪怕用一张红牌换这人下场也值了！
顾扬也注意到了沈长明霎时间变得惨白的脸色，连忙大声朝裁判喊停。
沈长明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朝微微发肿的脚腕喷药用喷雾。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对方的不怀好意，虽然及时闪避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一点伤。
顾扬一边愤愤骂人，一边盯着沈长明的脚腕。
看着一头冷汗的沈长明，顾扬下颚绷紧，还是问道，“还能打吗？”
“能。”沈长明淡淡回道，“不过在开始之前先让我打个电话。”
顾扬不疑有他，挥挥手让他去了。
沈长明掏出手机拨出那个铭记于心的电话，但那头迟迟没有人接通。
他挂断电话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的时间，离江橙橙比赛时间早就过了四十几分钟。
按道理来说，江橙橙早就该到了，但现在却迟迟见不到人。
沈长明长眉微微蹙起，心里愈发不安，再度拨出江橙橙的电话。
依旧是一片忙音。
就在沈长明要拨第三次的时候，不远处观众席第一排的女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你们看新闻了吗？”
“发什么了？！”
“他们说艺术宫那里发生了连环车祸，据说现场直接死了一个。”
“啊，真的吗？”
“对啊，而且好像还是个女孩子。”
“有报道出那个女孩的相关信息吗？”沈长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那几个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冰窟里，浑身僵硬。
那几个女孩看着面色沉得可以滴出水的沈长明，缩了缩脖子，虽然害怕但还是瑟瑟说道，“好像说穿着白色裙子。”
白裙子……
沈长明的眼前浮现出消失在拐角的白色裙角，眼睛骤然充血。
江橙橙今天穿的就是白色裙子。
一旁听了全程的顾扬暗道大事不好，连忙扯住沈长明，“沈长明，你冷静点，冷静点啊！”
沈长明仿佛没听到他说话，甩开他的手就像朝出口走去。
顾扬拉都拉不住他，只能大声喊道，“车祸是刚才发生的！说不定不是江橙橙——“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对上了那双布满阴冷的眸子。
沈长明一瞬间又变回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少年，微长的额发在他的眉眼上投下淡淡的阴霾，叫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如果那个人是江橙橙……”沈长明语调很轻，却字字生冷，“那该怎么办？”
顾扬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一眼神色焦灼的队友，又转头看向情绪濒临失控的沈长明，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终于道，“走吧走吧，快点去！”
沈长明不再废话，踩着楼梯就要走出室内篮球场。
突然，他听见了一声脆亮的女声——
“沈长明！”
沈长明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回头，生怕是自己的幻听。
江橙橙气喘吁吁地站在台下，抬头看着楼梯上的少年，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你干嘛去呢？！”
室内篮球场的大门被人从里面被关住了，江橙橙可是废了好大的劲，又是翻墙又是爬楼梯的才从队伍休息室的后门进来。
结果刚进来就看见沈长明一副要走的样子。
江橙橙见沈长明不理自己，心里更气了，走上楼梯抓住对方的手臂，正要让这人面对自己，殊不料下一秒自己就被人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沈长明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得江橙橙心底一颤——
“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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