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明看着面前无声落泪的女人,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绞痛感传遍全身,让他透着冷峻之意的凤眼登时带上了红意。
偌大的错失感让他一时间难以管控住自己的表情,只留下满脸的不安和惶恐。
江橙橙本就白皙的脸颊在这时已让变成苍白一片,在白炽路灯下带上了几分透明,看上去仿佛只要触碰一下就会破碎。
沈长明再一次伸出手指,修长的手指在此刻带上了些许颤抖,直到指尖抚过那片细嫩的肌肤,那肉眼可见的颤抖方才缓解不少。
面对江橙橙控诉一般的目光,他就是一个没有资格为自己辩解的犯人,只能低声下气哄道,“别哭……”
“你……别哭了。”
然而这句单薄的话并不是江橙橙想要的回答。
男人低沉嘶哑的声线,还有近在咫尺的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都好像在告诉江橙橙那个残酷的事实——属于她和沈长明的那个盛夏已经过去很久了。
江橙橙倏尔抬手,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珠,因为力道太重还不小心弄出了一条红痕。
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重新挂起那抹对旁人疏离的笑意,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了。”
沈长明长眉紧蹙,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你从来都不需要和我道歉——”
“那个,”江橙橙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头,虽然表情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但肢体语言上处处充斥着排斥,“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她顿了顿,重新抬起头,眼角隐隐约约的泪花让沈长明看得心疼,“我还有事先走了。”
语罢,她就转身疾步朝远处停留的警车走去,就好像身后的沈长明是什么洪水野兽,让她连回个头都不敢。
沈长明也没有拉着对方不让走,而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目送拿到纤长的身影再度离开自己的视野。
就如同三年前那样。
背后的高助对这两人的互动有些看不明白。
明明这两个心里都有对方,可却偏偏要装出一副舍得的模样,一个要走,一个不拦。
他想了想,还是凑到满目苍凉的沈长明身边,提醒道,“先生,您给江小姐打包的奶糕……”
这份奶糕是苍山小憩的经典甜品。
方才沈长明来之前担心江橙橙会饿肚子,特意让人备着带了过来。
“先放着吧。”沈长明并没有打算要追上去。
他垂下狭长的凤眼,安静地看着躺在手心上的蝴蝶结,心头又是一阵窒息。
沈长明怎么可能会不明白江橙橙方才那些话的意思。
江橙橙是在怪沈长明,怪沈长明不顾她的意见就擅自封锁了她所有的回忆,让她惶恐迷茫地活过这三年。
更怪沈长明不遵守诺言,没有携手一起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正如江橙橙所说的,此刻的江橙橙已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依旧是深深爱着沈长明的,如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这样一意孤行地想要回到c国。
但她却很难不对沈长明的擅作主张耿耿于怀,更对沈长明那么轻易把他们的过去抹去而感到生气。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现在的沈长明还是不是过去那个同样深爱着自己的沈长明。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
江橙橙有了第一世的回忆后愈发对沈长明的爱意充满退缩——万一沈长明只是对她的情感只是愧疚,而不是所谓的爱呢?
短短的时间里,江橙橙没办法思考出这些问题的答案,更无法做出任何正确的选择,于是她最终选择了逃跑。
江橙橙像一只刺猬那样竖起所有的尖刺,第一次扎向沈长明,然后转身落荒而逃。
沈长明抬眼看着那道倩影钻进警车,随后这辆车也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像是一尊石雕静静立在原地,宛如还在等待某个人的归来。
但他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打算回头,就这样伴随着刺耳的警笛离开。
这声警笛在一瞬间把他拉回和江橙橙初见时的场景,所有关于江橙橙的东西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全部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江橙橙想偷吻他被发现时的满脸娇羞,被他逗时柳眉轻蹙的弧度,受委屈时愤愤的神情,还有看见他受伤时哭的像只小花猫的模样……
他的身上藏了太多和江橙橙有关的东西了,就因为如此,他也变成属于江橙橙的东西了。
沈长明知道在他十八岁之前的所有日子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自己的存在或是无意义的,又或是憎恶的。
他深陷泥潭太久了,要不是捕捉到了那一束光,他便也没了正常活下去的欲望。
直到江橙橙那样闯入他的世界,为他幽暗的世界点亮了一束光,用那双干净的手一点一点将他拽了出来,照亮了他的往后余生,告诉他,原来人真的可以因为被爱着活下去。
可是……现在自己视若生命的光好像就要离开自己了。
沈长明感觉脑子里那淡淡的刺痛感逐渐转移到了全身,他几乎不受控地微微弓着腰咳嗽,躺在他手上的蝴蝶结被紧紧攥在,最后被放在心口处,仿佛这样就能让心口不至于那么难受。
不要离开。
在沈长明混沌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终于,沈长明迈开步子朝前方奔去——
但他并没有追上那辆车,因为在他迈开第二步的时候,他眼前一黑,紧接着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而来,他被拖入了一片摸不见底的漆黑。
沈长明即将倾倒在地的时候被眼疾手快的高助搀扶住了。
但沈长明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少年,如今的他身上都是从健身房练出来的肌肉,这种重量一下子倒下来,差点让接人的高助也一并倒下。
高助勉强稳住脚步后,就立马喊了一声,“先生!”
他连叫了几声后,这人还是没有反应。
高助连忙让旁边的围观群众帮忙叫一下跟着交警一同抵达的救护人员。
高助下手底下的肌肤发烫得厉害,结合对方微红的脸颊,不难猜测出对方这是发烧了。
他原先是想把人放平在地上的,结果正准备要抽手离开,就被昏迷中的人狠狠一把攥住,那张平时不轻易吐几个字的薄唇此刻微微颤动,用着难以想象的卑微语调哀求道——
“别走……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橙子……”
高助看着眼前男人这副无助的样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看沈长明这模样,估计下午就发烧了。
结果下午这人还一副心情很好地问自己穿什么比较合适,身体丝毫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高助跟在沈长明身边三年了,看着这人凭借着一人之力搞垮沈家,又亲眼目睹对方把自己亲爹送进牢里那副决绝的模样,这人心狠手辣的手段让他胆寒。
但现在看到沈长明这副模样,他才意识到,或许沈长明也没有他们想得那样冷酷无情。
沈长明之所以一副无情无欲的模样,估计是他把所有的爱意全都交付给了那个人吧。
高助看了一眼异常脆弱的沈长明,有扫了一眼已然空空如也的停车位,最后长吁一口。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现在看来,沈长明不过也是一个渴望得到爱的可怜虫罢了。
……
江橙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她只记得自己思绪恍惚地上了警车,然后跟着出警的人员回到了警局。
做笔录的警察问什么就回什么,直到对方让她给家里人打电话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
江橙橙掏出手机,指尖顿了顿。
她并不是很想打电话给江淮安,反而更想要打电话给陪伴自己三年的孟涵。
江橙橙总感觉自己心口堵得很,就好像有一个大石块堵在那里,让她喘不上气。
孟涵前几天跟自己说过,她的航班应该会在今天抵达c国。
江橙橙不知道对方到了没有,但她还是抿抿唇,拨打了对方的电话。
一阵忙音响起,过了十秒左右,那头的人终于接起电话,语气愉悦道,“宝贝,你跟我还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刚落地就打电话过来。”
江橙橙被对方轻松的语调惹得唇角微勾,但下一秒,她就瞬间更咽了,那股无从述说的委屈有了一个宣泄口,所有的情感在一瞬间奔涌而出,化成了一声轻轻的泣音。
原本还笑着的孟涵听到自己女儿的哭泣,唇角立马归为平直,语气焦急道,“怎么了宝贝?是谁欺负你了吗?是不是江淮安那条傻狗又说你什么了?”
“你跟妈妈说,妈妈去给你找场子!”
江橙橙原本沉闷的心情在孟涵关心的话中缓解了不少,她现在脑子里的思绪就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停顿了半会,还是先把何杰的事情和自己的位置告诉孟涵。
孟涵原本平和的眉眼顿时冷凝,扫了一眼窗外的场景,柔声哄道,“妈妈已经到了,你就在警局里乖乖等着妈妈。”
“我三十分钟后就到了。”
警局离机场的距离并不远,差不多三十分钟的路程。
江橙橙轻轻应了一声,那头就被挂断了电话。
见江橙橙家里有人来处理这件事情,警察便让她到休息室休息一会儿。
何杰的所作所为和名声在这一片辖区都算的上是臭名昭著了。
尽管江橙橙此刻的脸色并不算太好,但依旧可见其底子的精致深邃。
方才在记笔录的警察小姐姐还看着江橙橙的脸就出神了。
处理过多次何杰有关的案件的警察们自然不难猜到何杰这人会对江橙橙说出怎样的话。
一时间,他们看着面前这副茫然脆弱的女孩都有些心疼,那个笔录小姐姐还拿出来自己的小零食分给江橙橙吃。
孟涵虽然告诉江橙橙要三十分钟,但只过了二十分钟左右,风尘仆仆的孟涵就从警察局入口走了进来。
孟涵一眼就看见了在低头啃火腿肠的江橙橙,连忙跑到女儿面前,将人仔细检查了好几次,才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江橙橙摇摇头,一边啃着火腿肠一边把方才和何杰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孟涵越听下去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听到最后差点撸起袖子冲进去把里面的人揍一顿,颇有当年附中一姐的模样。
“咱不能受这白欺负。”孟涵摸了摸女儿的发顶,“我和你爸一定会请最好的律师,咱们告死他。”
江橙橙闻言沉默半晌,才缓声道,“沈长明应该会处理这件事情。”
“而且我也没有被白欺负,我给了他一个过肩摔,还顺便把他车砸了。”
孟涵:“……”
好一个“顺便”,好一个风轻云淡的态度,果然是她附中一姐的女儿。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沈长明?”
江橙橙嘴上咀嚼的动作骤然停下,过了片刻后才重新咽下嘴里的东西,扭头望向面露担忧的孟涵,语气平直,“妈,我都想起来了。”
孟涵脸上的神色变换,最后她长叹一声,坐到江橙橙旁边,将对方的头摁到自己的肩膀上,做着无声的安慰。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方才江橙橙为何会在电话里更咽。
江橙橙在孟涵这样温柔的安慰下,终于忍不住埋在对方的肩头上,低声啜泣出声,听得孟涵心里直发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橙橙才停止哭泣。
那双漂亮得杏儿眼此时已经变成了肿眼泡,她在孟涵的眼神里说出了自己的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感觉他不是从前的那个沈长明了。”
孟涵听到这句话后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而是反问道,“那你还喜欢他吗?”
江橙橙沉默顷刻,才点头闷声回答,“……还喜欢。”
她对沈长明的喜欢早已深入骨髓,哪怕她忘却了过去的所有往事,但也依旧会在见到对方时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孟涵得到这个答案也不意外,颔首继续道,“你说沈长明变了,其实他一直没有变过。”
“我一直想告诉你的,但沈长明拜托我保密,所以我也就只能隐瞒下来了。”
“你还记得你这三年以来每次过生日都有两个蛋糕吗?那是沈长明给你的。他不敢见你,只能躲在后花园递给我。”
“a国的夏天你也知道,咱们那后花园到处都是蚊虫,这人就闷声站在那里一下午,冰袋都化干净了才等到。”
“还有你之前过年的时候不是看到了烟火吗?”
“那是沈长明知道你想要看后特意给你放的。我也不知道他从国外哪里找到的那么多烟火,我只记得他当时看见我的时候,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开心吗’。”
孟涵还说了很多,但江橙橙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她感觉自己眼中的泪水再度落下,眼睛也微微刺痛着。
但这份痛意原不敌心口处的痛意。
江橙橙感觉孟涵的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扎进她的心里,虽然很疼,但却让那些胆怯和怨怼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沈长明从未走远。
他信守诺言在暗处陪伴了自己足足三年。
到头来真正没有遵守诺言的人,只有她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