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橙橙是最晚填表的学生，所以体委就让她直接去办公室交给班主任。
还没走到办公室，她就在拐角处听见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声音愈发大声起来，那语调和声线都格外熟悉。
江橙橙微微蹙眉，往墙边靠了靠，果不其然，先前高一和她就不对付的老师略微尖利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就不会穿高跟鞋呢？”
“每个班级的举牌小姐都要穿高跟鞋，怎么到你这就要例外？”
“就算脚受伤了也可以忍耐一下啊，班级荣誉感知不知道……”
“姚老师，我的脚真的穿不了高跟鞋……”一直垂着脑袋的女孩子抬起脸，江橙橙这才辨认出她是自己的同学黄晨晨。
姚老师是这回举牌学生的训练教师，估计是看见黄晨晨训练没穿高跟鞋便开始逮着不放，既想给班主任一个教训，也想挫一挫a班的锐气。
“穿不了就不穿了吗……”
“老师好！”江橙橙笑着窜了出来，站在楼梯口跟姚老师打了个招呼。
姚老师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干咳了一声，“嗯。”
“黄晨晨，大课间快结束了，数学课代表叫你回去把作业拿给他，他赶着去交呢。”江橙橙面色不变地开始胡乱扯谎。
黄晨晨瞥了一眼面色不虞的姚老师，垂首应了一声，便侧身扶着楼梯栏杆下去。
姚老师看了一眼黄晨晨离去的身影，冷哼一声，瞪了一眼江橙橙，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江橙橙嘴角的弧度回收，手指敲了两下大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交完表回到教室刚坐下，沈长明就递了自己的保温杯过去，看着对方面下潜藏的喜意，微微挑眉，“做了什么好事去了？”
“还没做呢。”江橙橙喝了一大口水，笑嘻嘻道，“这回开幕式姚魔头怕是会‘高兴’死。”
姚魔头就是那个和她不对付的老师。
“橙子，你终于要对她下手了？！”顾晓拿着历史书挡住上面早读督修的视线。
江橙橙扫了她兴致勃勃的脸一眼，朝她挑眉笑了一下没说话。
顾晓被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吓得一个哆嗦，好半会儿才委屈唧唧撅着嘴巴，“橙子，你有了沈长明就变了。”
一旁的谢梦扫了一眼角落里的两人，给了可怜唧唧的顾晓一个白眼，“差不多得了啊，又要开始演了吗？”
顾晓：“……切。”
……
a市位于正临火山地震带的省份，虽说地震频率不高，但为了防患于未然，附中每个月都要来一次地震紧急演练。
今天排练过程中前面班级好像出了点问题，几个班的人混成一团卡在楼梯口动都动不了。
苏倩走在江橙橙等人的后面，此时站在比他们高几级的位置看着那群人打打闹闹。
江橙橙原先是在和顾晓说话，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轻轻扬起，过了一会儿又侧着脸和沈长明讲话。
而一向对旁人冷淡的沈长明此时竟微微朝江橙橙那边俯身，专心致志地听着人说话，也跟着轻笑起来。
苏倩垂着身侧地手指早把掌心抠破，未知出处的嫉妒宛若一片寂夜里的大海快要将她秘密吞噬。
他忽然又想到之前考试成绩被江橙橙压下去的事情，那些羞耻感此时成了滔天愤恨，让她心沉的愈发厉害。
明明没什么不同，凭什么她就能笑得那么开心？
那么开心，都是假装的吧？
为什么我不能变得和她一样呢？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偷偷看她？
……
要是她遇到一些小意外就好了，至少不要那么完美。
如果可以毁了她，自己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苏倩低垂下眉眼，将手里的英语字典重新举在头顶，这样的动作在地震演练里并不突兀。
她悄无声息地将视线投到江橙橙身上，有些厚重的词典正对着那人。
只要手上稍微用力投掷出去，这本字典就会狠狠砸到对方后脑勺上，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还能在那里开一道口子，应该不会很大，会流出点血，可能让她痛一下。
让江橙橙为自己不自知的春风得意付出代价。
苏倩紧握词典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甚至带着点颤抖。
她吐出一口浊气，蓄力踮起脚尖，肘部微微弯曲，随时准备将词典抛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惊叫骤然响起——
“同学，快让开——”
……
江橙橙只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惊叫，下一秒就被沈长明一把扯到怀里。
脸被对方坚实的肌肉撞得微微偏了头，也顺势看见了那道从楼梯上跌下来的身影。
她没有来得及细想就伸出手试图去抓，但还是慢了一秒，那人还是摔下楼梯，整个人侧躺在转角平台。
顾晓被这一个动静吓得愣在原地，原先在上面打闹的人也慌了神，踉跄着跑下来察看情况——他们刚刚在上面玩闹推搡的时候不小心把人撞了下来。
“愣着做什么？快去叫老师啊？！”江橙橙率先反应过来，朝那边傻楞的一堆人喊了一声就上去查看情况。
“苏倩你没事吧？有哪里痛吗？”
江橙橙在苏倩霁身边蹲下，看着那片被血液濡湿的额角问道。
苏倩刚刚被人推下楼的时候，手上失力，原本该扔出去的词典径直砸到自己头上，额角被砸出一道不小的痕迹，温热的血液缓缓流下，流过她的眼睛，眼前一片猩红。
苏倩缓缓撑起身子，右脚的肿胀也比不过脑海里那道疯狂的叫嚣。
她拍开那人递纸的手，眼前重影的江橙橙看上去更可恨了，“滚开！！”
江橙橙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沈长明扶起来往后一拉。
“医务组来了。”沈长明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橙橙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远去的担架微微蹙眉。
“神经病吧这人，帮他还骂人，无语子。”顾晓学着江橙橙翻了个白眼。
“行了别说了，快走吧。”
江橙橙收回视线，边听着段长的指挥边拉着沈长明的袖角离开，丝毫没有把方才苏倩对自己的厌恶放在心上。
演练在发生这一出事故后便匆匆忙忙地结束。
江橙橙一伙人并没有被意外吓到，结束后还打算要去便利店买可乐喝。
江橙橙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被人攥住手腕拉住，她愕然地回头望去，看见了沈长明晦暗不明的脸色。
下一秒手腕就传来细微的痛意，他下意识望去，就看见几道抓痕赫然出现在腕骨处——
那是她刚才伸手抓人留下的伤。
“去医务室。”沈长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江橙橙，就直接拖着人径直往医务室走去。
江橙橙耷拉着脑袋，闷闷“哦”了一声。
她抬眼看向走在自己前面的人，不用看就知道这人脸上此时是何等的神情。
她的嘴角倏尔勾起一抹笑，反手扣住对方的手，小拇指调皮地挠了几下对方，“不要生气了啦？”
声音软而绵，跟这人一样又娇又嗲。
沈长明恨不得当即把人揉成一团，连骨带肉吞吃入肚。
但这也只是想想。
他转身默默看着眉眼带笑的少年，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内心传来一声轻轻的喟叹。
原来昨日并不是一场荒唐梦。
觊觎已久的人正被自己紧扣在手，那道道有力的心跳仅在咫尺之遥，也触手可得。
“不要生气啦？”江橙橙指尖覆在那道皱褶里，企图把其中的郁色悉数揉散，“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生气就不好看了。
江橙橙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丹凤眼里光彩流转，细腻的眸光里透着狡黠之色，宛若一只吃力讨好主人的小奶猫。
“疼不疼？”沈长明半晌后才哑着声音道。
江橙橙本想说“不疼”的，后来想到什么后又突然改了口，配上可怜巴巴的神情，“好疼的。”
“你快吹吹，吹了就不疼了。”
这死皮赖脸的样子要让外人看见，怕是会惊的下巴都掉了去。
江橙橙何等人也，手腕上留下那一条伤疤的时候都不曾哼过一声，如今这比猫抓伤还轻的伤口倒是要死要活起来了。
沈长明抓起对方的手腕，往伤口处吹了几下，也没急着起身，挑眉抬眼，“还有呢？”
“……”江橙橙支吾了半天，最后脸都涨红了，“要不……你亲一亲？”
好羞耻啊。
江橙橙你真不要脸。
沈长明勾唇轻笑一声，顺从地低下，往那道伤口周边的肌肤落下一记缓而轻的吻，痒得江橙橙双目泛红。
不要脸好，不要脸妙，不要脸以后才能哇哇叫。
江橙橙再也忍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扑到沈长明怀里，埋首在对方胸前，还顺带蹭了几下，蹭的满头炸毛。
随后仰着脸嘟起小嘴，含糊不清道，“要亲亲！亲亲！”
边说身体还边扭，像个要不到糖就要哭闹的小屁孩。
沈长明半抱着人隐近教学楼之间的无人小道，听着怀里人小声的哼哼笑得愈发毫不收敛起来。
等把人逗急了才微微俯身，一手锢在对方细细的腰间，一手放在他的额间固定住炸毛的刘海，在那嘟起的软香上吻了好几下。
江橙橙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上唇，“就这样啊？”
沈长明没吭声，覆在额角的手兀然轻掐住江橙橙的两颊，对方瞬间成了肉嘟嘟的金鱼嘴。
沈长明欺身而上，狠狠吻了下去。
最后用冰袋给嘴巴消肿的江橙橙不由得感叹——
果然，永远不要得寸进尺。
后果是好几个冰袋都解决不了的。
……
“橙子，班主任叫你去年段室！”
江橙橙刚进教室，体委就朝他吼了一声，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随后对方边打游戏边拍了一把坐在自己腿上的男同学的屁股边，“抖你妈抖呢？帕金森啊你？！我这把要狙不到看我干不死你！”
江橙橙：“……”
果然，青春期的荷尔蒙总是无处安放。
“我去一趟办公室。”江橙橙缩在袖管里的手指悄咪咪捏了一下沈长明的小拇指，这才心满意足地朝楼上办公室走去。
沈长明微微抿了一下唇，但还是耐不住心底的悦意，小小且含蓄地勾出一抹浅笑。
直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缓步走入教室。
“报告。”
江橙橙轻敲了一下办公室门板，看见班主任点头才走进去。
“老师，你找我啊？”
江橙橙瞄了一眼对方手里的校运会报名表，心底暗叫不好。
“江橙橙啊，你要不要多报一个跳高？”班主任笑眯眯看着他，那模样像足了一只精打细算的老狐狸。
“跳高不是有苏倩报名吗？”
每个班级女生只有一个跳高名额，既然苏倩已经报了名，那按道理来说早就没有她的事了。
“他今天演练的时候不是摔下楼了吗？右脚伤到了，所以跳高的名额就空了出来。”班主任拿起搪瓷杯喝了一口水。
“可是顾晓不是比我高……”江橙橙忽然想到了什么，倏尔闭了嘴。
跳高确实需要身高优势，但顾晓四肢不协调的情况……怕是跳不起来。
a市位于南方，女生的身高普遍没有那么突出，况且她们尚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少年拔高的时候。
班级里放眼望去，说得上高的人除了顾晓，就只剩下江橙橙和伤员苏倩了。
“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去问问顾晓。”班主任又抿了一口水，“不过200米短跑和跳高时间安排得近，估计到时候顾晓会缓不过来。”
江橙橙已经脑补出数天后的顾晓拖着跑完200米的身体像条死咸鱼乱蹦的场景了，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算了。
“老师，我报。”
江橙橙义不容辞地接过报名表，在表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名字。他边名字心里的小人边掐着肉乎乎的手指头数数——
顾晓这次得请自己多少奶茶才能还这份人情呢。
半张脸隐藏在搪瓷杯后面的班主任瞥了一眼满脸欢喜的江橙橙微挑了一下眉梢，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话。
“这样就可以了吧？”江橙橙将报名单递回去。
班主任颔首，犹豫了一会儿又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放了有一段时间的名片，“这个给你。”
江橙橙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又愣住——“方致晓”。
“之前这个人来找过我，想托我问你有没有意愿当他的关门弟子。”班主任将江橙橙脸上的震惊收入眼帘，心里默叹了一口气。
身为老师，再怎么舍不得这根好苗子，也得好好尊重学生的选择。
所谓为人师道，正是如此。
可江橙橙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江橙橙沉默了几秒后将名片原封不动推了回来，微仰着下颌，笑唇微抿了一下，“老师，我不会去的。”
“我要留在这里。给你们拿个第一回来。”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或者第二。”
毕竟这里还有沈长明在。
班主任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少女笑骂着招手示意他滚出去，“走走走，小屁孩。”
江橙橙潇洒地在额间轻轻一点，嬉皮笑脸地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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