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加班,心梗猝死,左诗觉得自己真真是敬业的可笑。
大概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觉得她实在凄惨,大发慈悲让她重新活过来。
睁眼的时候,左诗躺在一辆板车上,骄阳似火,晒的人头晕眼花。
“小诗啊,你看着点妹妹,别让妹妹掉下去了,等到了下一个落脚点,咱们再去找吃的。”
左诗看着三十多岁面带愁苦,却依旧清丽的妇人,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借着小女孩身体留下的记忆,她基本弄清楚现在的处境。
大魏十三年春,上平府大旱。
连续一百二十三天,天上不下雨,地里无法播种。
留在上平府的人终于一户一户搬离原处,左家一大家子,在同村人陆续离开故土后,也踏上了逃荒之路。
左家是一个大家庭。
左老爷子左云飞,娶妻蓝氏,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除了最小的儿子左丹年没成亲,其他儿女均已嫁娶。
不算嫁出去的大女儿,光左家现在的人就有十八口,还只是暂时的,以后肯定更多。
左家是个庞大的家庭。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拧成一股绳的话,力量很大,人心齐,泰山移。
但显然左家不是这样的家族。
人多,心思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左老爷子和蓝老太太不是什么宽容智慧的人,左家的儿女多数心术不正,大家一起生活,就特别容易有矛盾冲突。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天天鸡飞狗跳。
这不,蓝老太太开始了日常挑刺,对着左诗的现在的娘亲——温氏,开骂了:“看什么看,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能有多金贵?”
蓝老婆子素来看不惯温氏的做派,呵斥的声音特别有力,震天直响:“老三家的,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家的孩子在板车上坐了几个?”
“老二家的就一个左书,老四家的就一个左安,你家可好,左诗左歌左江都在上面,愣生生占去一半还有多,你不害臊,我老婆子都替你脸红!”
“左江也就算了,他年纪小又是男娃,左歌勉强也算你有道理,她年纪小,脚磨破了跟不上我们,可左诗怎么回事儿?”
“八岁的大丫头,再过几年都可以说亲了,你怎么也让她上去坐着?”
“谁不知道坐车舒服,可也不能让老少爷们儿拉她,爷们儿的力气不是力气?她有那个脸坐?咋好意思?”
蓝老婆子越说越来气,啐了一口:“一看就是跟你一样,没脸没皮,尽吃饭不干活,你看看你,来咱们老左家,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忒没用了!”
温氏脸涨得通红,被蓝老婆子挤兑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娘,小诗生病了。”
蓝老婆子呸了一声,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生病了咋地,生病了就可以坐车,张着嘴巴等吃的喝的?丫头片子,她配吗?”
温氏眼圈一红,低下头不敢说话。
左丹春撇嘴,她完美继承她娘的天赋,跟蓝老婆子一脉相承的阴损泼辣:
“要我说,娘说的对。咱们一家二十多个人呢,天上不下雨,没吃也没喝,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能尽一份力的都尽一份力,我家张文跟左诗差不多大,都知道自己走。”
左丹春是左老爷子和蓝老婆子的大女儿,早就嫁作人妇,嫁的是同村的屠夫张大富。
张大福的父母前两年接连去世,在村里的实在亲戚只有左家,所以这次逃荒,跟左家一起。
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叫张武,小女儿叫张文。
老二媳妇刘氏心里一乐,劝道:“娘,大姐,三弟妹是秀才娘子,平日里就心疼孩子,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不像咱们养的糙,孩子一个个跟路边的野草似的,怪咱们没本事读书认字,比不得人家慈悲心肠。”
看似劝架,实则火上浇油。
刘氏嫁的是左家长子左丹夏,说是老二媳妇,但这个排行是算上了大女儿左丹春过后排的,左家孩子的排行是男女一起排的。
刘氏一向得蓝老婆子喜欢,是个敢说话的,育有两子一女,大女儿左琴,二儿子左棋,三儿子左书。
蓝老婆子冷笑:“什么秀才娘子,也不是粘我三儿子的光,凭她也配?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她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进家门,掉进福窝里,不好好孝敬公婆过日子,还敢跟老婆子耍横!”
老四媳妇伍氏噗嗤一笑,圆圆脸蛋上尽是揶揄:“娘,您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气了,省得上火。”
伍氏心里明白,蓝老婆子叫嚷的再凶,也不能拿温氏怎么样。
又没有分家,何必呢?
跳出来招人恨?
她傻吗?
他们四房就一子一女,大儿子左平,小女儿左安,她家爷门儿左丹冬不是长子,不是幼子,也没出息,说不得以后还要靠成了秀才的三哥,何必跟着大嫂打压三嫂,有啥好处?
当然,这一切也要等他们能找到地方落脚,三哥考上举人有出息过后,再做打算。
刘氏道:“娘,三弟妹又不是第一次跟您唱反调了,他家三个丫头一个比一个金贵,以前在家里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逃荒了,还比家里几个丫头金贵。”
蓝老婆子一噎,只觉得心口的火一下子拱到嗓子眼儿,恨恨道:“老三家的,你去找水,找不到水就别回来。”
说了这半天,嘴巴都干了。
蓝老婆子又饿又渴,身上的力气也没了,正好治治温氏。
温氏脸一白。
这地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找水去?
左丹秋担心自己媳妇儿,主动站出来道:“娘,我也去,这地方找水不容易。”
蓝老婆子毫不客气地拒绝:“你去做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是比她多长了双眼睛,还是多长了只耳朵,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你去就能凭空变出水来?赶紧过来推车,你家三个娃都在上面!”
左丹秋还待再说。
蓝老婆子一棍子敲在地上,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温氏说:“还不快去?”
温氏唯唯诺诺地应了,正要离开。
就见对面树林里,冲出来一群拿着棍棒锄头的汉子,大约五十多人,冲着他们奔来。
为首的汉子大声嚷嚷:
“把粮食交出来,水、药、钱都留下!”
“别想跑,你们跑不掉的!”
“识相点,别讨打,惹急了劳资,劳资敢杀人!”
左丹年年轻力壮,在家里是个小霸王,哪儿受过这种气?
立刻冲上去,抽棍子敲上去,劈头盖脸地边打边骂:“天妖哦,光天化日之下抢小爷的东西,不想活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支棱的起来吗?爷今天不打死你,爷就不叫小霸王!”
“淦!”
为首的青衣大汉暴怒,当着他的面打他小弟,扫他面子,不把人放在眼里。
青衣大汉指着他,道:“打他,往死里揍!”
对面一拥而上十来个人,把左丹年围的密不透风。
七手八脚地朝着他的脸上、肩上、胸上、手上、脚上……招呼,很快左丹年就扛不住了,全身上下都被人下手,没一块好皮子。
“天爷啊,你们是要打死人啊!”左老爷子坐不住了,急忙喊道,“老二老三老四,还不赶紧帮你们弟弟,把人捞出来。还有大福,有手的、能上的都赶紧上,把你们弟弟、叔叔捞出来!你们要眼睁睁的看人把他打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