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崩解
自由军驻扎地的长官第二十三次不耐烦接起了研究部的通讯。他不耐烦地冲通讯另一端怒骂了几句,挂断了通讯,刚一转身,就被办公室多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险些直接摸上后腰的枪套。
哨兵直挺挺杵在办公桌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浑身上下全是泥巴和水,衣服皱巴巴,跟在水泥搅拌机里滚过一样,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大滩泥浆。
看清是谁后,长官啐了口唾沫。
“狗娘养的操蛋玩意,”长官恶狠狠地问,“你上哪个泥洼跟蠢猪一起打滚的?!那该死的联盟走狗病死了没有?”
哨兵直楞楞摇头。
“算他好运,”长官失望地嘟囔一声,拿起拨号器,准备跟催得跟吊死鬼一样的研究部打电话汇报。通讯被接起后,对面连珠炮弹似的砸了一大堆问题过来,“……生命健康指数、情绪稳定指数,”长官头疼欲裂,这都什么玩意,他不耐烦地扭头问哨兵,“——喂,那家伙看起来怎么样?”
“很——很好。”
长官将头扭了回去,朝通讯另外一边吼:“听见了没有——”
长官将头扭回去的时候,哨兵也扭过了头。
不同的是,他是朝鸢尾庄园的方向扭过的头,很——好——很好——哨兵的嘴唇微微嗫动,单调机械地重复,瞳孔缩成小小一点,但如果有人用放大镜看他的瞳仁,就会发现,他的瞳仁裂变成无数小小的肉质网络,正在一张、一缩、一张、一缩。
————————
鸢尾庄园流满了一张一缩的肉块。
肉块表面在光线强烈的地方,呈现出银白的金属光泽,就像惹眼的固态锂,在光线暗淡的地方,则是古银币的银灰色。它们一张一缩,就像小孩子玩的粘性极强的胶状假水,从庄园弧形的露台流下来,牢牢吸附在典雅洁白的大理石雕花立柱上,又从这根立柱蔓延到另一根立柱,将整个精巧的复古空间填充满。
距离卧室越近,挤满的肉块、筋膜和触手就越多,完全到了没办法通行的地步。
金属黑的环节状血管被包裹在银色的液态金属里,跟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黏附在卧室外的走廊墙壁上。环节伴随某种节奏,一下一下,伸缩蠕动,将紫黑色的粘液输送到卧室里边。
卧室里已经挤满了光滑的、沾着粘液的肉块。
墙壁消失了、桃花木浮雕桌、浅白珐琅灯、还有可希米亚风格的床榻全都消失了。光滑的肉块包裹四壁,就像某种湿哒哒的海底怪物的巢穴,肉块表面的暗银的金属油膜在昏暗中微微反光,颜色更浅的哑光灰筋络在油膜下半隐半现,它们的每一次收张,都带动肉巢表面轻微地起伏。
古怪的嗡频充斥空间。
数不清的触手、肉管就像密集的重工业螺旋管一样,挤满了肉质巢穴。
巢穴恐怖狰狞,触手和肉管的中间陷着昏迷不醒的银发研究员。
他的银发在昏暗中微微反光,纤细霜雪的睫毛长长垂着,末端沾了细碎的泪,缠绕哪怕已经昏迷也不时溢出难以承受的痛楚泪水。泪水凝在他的睫毛和脸颊上,在细微的晃动时,如碎雪般闪烁出细光。
异样的美丽就如被罪恶亲吻过的受难天使。
激发不了任何保护欲,只会招惹来最邪恶最秽不可堪的黑暗。
触手们和肉管们攒簇着挤上青年温热柔软的身体。触手与触手之间、肉管与肉管之间,触手与血管之间互相挤压,蠕动推攘,仿佛也会互相嫉妒似的,死命要将已经占据青年美丽身体的触管挤开。没能爬上的,毒蛇般扭动,企图从抢先一步纠结盘绕霸占了食物的的触手堆和肉管堆中钻进去。
银发研究
员就陷在这些滑腻的、外表覆盖粘液的触手堆里。
他的手指垂在一边,秀美的眉随触管的攒动,痛苦地微微蹙着,银发无助地垂散在触手堆表面,上半身却被恐怖的怪物本体牢牢抱着。那些触手和肉管就像蛇群畏惧它们的万蛇之父一样,不敢僭越那条横在青年腰间的手臂半步,只能不甘心地任由大片冰雪般的肌肤被怪物独自霸占享用。
怪物埋在律若的肩头。
它贴着那截雪白的后颈,鼻尖轻嗅隐藏在美丽皮肉下的腺体。
——那个它亲自植入律若身体的小玩意。
注射了足够多的信息素后,律若溢出浓腻甜稠的香气,甜腻得能令所有异种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如果将此刻的律若扔到一万只异种群里去,它们保准会立刻为了争抢他而陷入混乱血腥的自相残杀。
没有哪只异种能抵御律若的气息,他如同开在黑暗潮湿角落的水晶兰,天生吸引着所有邪恶污秽的怪物。
此刻,这枝细秀伶仃的水晶兰已经被强行催化到了适宜孕卵的状态。
他溢出了足以让方圆几万米的异种全部陷入躁动的热融甜香。如果不是鸢尾庄园被封闭的能量罩和银白金属封锁,整个高纬度地区的异种全都要被他一个人吸引过来。而现在,庄园被暗银的筋膜肉网密密麻麻地封锁,怪物在巢穴深处独占最诱人的食物。
它亲密又绝望地品尝着偷来的食物。
每一根触手、每一条肉管,都浸泡满了嫉妒的毒液——它们如细小的火密集地燃烧,燎断了早已经被妒忌撩拨烧断的理智……食物只爱样本,再怎么催眠、控制,他爱的都不是它,拥抱的都不是它。
可那又怎么样?
那些什么都算不上,嫉妒的毒蛇窃窃私语,现在他在它怀里,他哪里都不去,而死掉的样本只能在九泉之下看它做一切他做过的事……妒蛇们嘶嘶作响,它还能对他做点样本都没做过的事……
是的,它能。
怪物玷污着所有样本的指尖曾经温柔触碰过的地方。
它修长的胳膊还保留着人类的大致轮廓,但颜色已经转为了暗银色,就像什么神秘的工业银质模型,泛着冰冷的寒光。到腕骨下边骨骼的样子就开始出现了畸变——指骨骨凸膨大,指节长度拉长,指尖生出长长的不断液态溢动的指甲。
指甲则是固态锂的颜色。
一种非常灿烂非常闪光的银白色。
丝丝缕缕的细弱白色掺杂在其中,就像溢散在水银里的同色系金属元素般,难以辨认,它们没有什么力量,被抑制削减到几近于无——甚至连怪物自己都以为早将它们解决了呢。而这些灰白的物质也确实已经少到了非常非常微小的地步,已经没办法像怪物从战机上摔下去时那样,自行长出撕碎食物的利爪捕捉足。
但它们就像隐藏在骨髓里的毒素一样,某些时刻,发挥了细微却致命的催化作用。
怪物侧过了律若的脸。
隐晦的白色在怪物银色的金属肌体里若隐若现,缓慢地,一丝一丝地扩散。
漆黑的宇宙空间,暗红的母巢表面,大大小小的肉质孔隙缓慢地,不易察觉地张合,溢散出隐晦细微的波动影响挣脱控制的异类。
——母巢从未放弃吞噬最需要的食物的尝试。
它快成功了。
————
新元1073年的春天,人类的第一支勘探队载着年轻的银翼家主前往茫茫的星空。年轻的家主靠在舷窗上,静静地看着银河星越来越远,那颗星球上有他的学弟,他最爱的人。可他不能再待在学弟身边了。
在学弟无法回答他的晚上,于亲吻的间隙,他已经不止一次摸上学弟的咽喉。
律若永远没办法爱上他,他要怎么办?
他该怎么样才能让学弟成为他真正的恋人?
贪婪与绝望皆是深渊。
他怕自己终有一日和钟鸢一样,绝望地捏碎了律若的脖颈。
临行的星舰逼近异种的跳跃点。
钟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再见学弟一面做出什么事。他不知道到时候回来的,还是不是现在的自己。
他只能给自己的学弟留下了一段以防万一的特殊程序和一段简短的录音。
……若若,我将你的虹膜、声音、指纹和精神波动导入了紧急系统。记得我问你,当我对你的危险等级超过100,要怎么办吗?紧急系统60启动是临时控制。80是强制昏迷。100是危险抹除。我做过基因优化,可能会有波动值,当我对你的危险性超过100,不要犹豫,立刻开启抹杀。
记住了吗?
……若若,以你的最高理性,保护你自己,好吗?
哪怕结果是杀了我。
钟柏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他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关掉了录音器,抬手覆盖住了面孔。
星舰穿过了跳跃点。
钟柏没有很担心。
他知道,律若一直都很听话。
————
触手卷起了律若,怪物一点一点贴近了他。
特殊的尖利波频唤醒了律若。
他勉强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特殊的光谱以高饱和度的红光弹出一个只有律若才看得见的警告框。
[检测危险等级超过100,请立刻开启抹杀。]
[检测危险等级超过100,请立刻开启抹杀。]
[检测危险等级超过100,请立刻开启抹杀。]
刺目的警告窗反复弹出。
[是否启动抹杀?]
[否。]
[是否启动抹杀?]
[否。]
怪物冰冷的环住了律若,他秀美的眉顿时痛苦地皱了起来,指尖却轻轻动了一下,像到了这个时候,还习惯性想去抱住它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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