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李问没有注意听他们的话,便没有及时应和,有时候听到了,他也不会抬头看他们一眼,只是敷衍地点了两下头。
那些人见他不理人,顿时面露不悦,不屑地哼了一声,边摇头晃脑地扛着锄头离开,边故意提高声量地叫嚷道:“这老李头家的小孩可真没礼貌,有人喊他都不知道应一声的!”
李问经常会一个人在稻田旁待到很晚,直到夜幕降临,直到耳边响起田野里的青蛙,昆虫的鸣叫,夜风吹动麦谷的沙沙声后,他才会反应过来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而通常在快要天黑的时候,他身形微胖的母亲就会跑到农田这边来找他。
她常常乘着昏暗的夜色,匆忙地走在狭窄的乡间小道,时不时地扯着嗓子大喊他的名字,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等终于好不容易找到他时,那张本来焦急万分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走上前冲着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骂的同时还用一手用力拽着他,然后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根用杂草编成鞭子狠狠地抽他的屁股。
他从小就不是那种犯了错后,再挨打的时候会乖乖立正的小孩。
所以当他母亲在田野里冲他挥起鞭子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挣扎反抗,然后就是想尽办法地躲避这顿挨打。
可大人和小孩子的力量悬殊摆在那里,母亲稍微用点力拽住他,他根本挣脱不了。
就算有时候侥幸被他挣扎开了母亲紧拽着他的手,但是他还没跑两步,就被母亲的大手像是老鹰抓小鸡仔一样轻松地又给逮了回来。
所以当母亲拽着他的时候,他只能想办法躲闪,母亲抽他屁股,他就左蹦右跳不让母亲抽到,结果母亲火气一上来,直接转换目标,不打他屁股,改抽他后背了,他痛得嗷嗷直叫。
之后的几个回合,他只要敢躲一下,接下来就得挨三四下的鞭打,母亲用的力道更是一下比一下狠。
他被打的叫苦不迭,终于学聪明了,只能示弱求饶道:“妈,别打了,别打了!我以后早点回家了。”
母亲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但是要她吃软前,绝对不能让她先吃硬。
开了他偏偏一开始并没有掌握好策略,每次都是挣扎反抗后发现是在做无用功后,才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选择服软。
所以到这个时候已经晚了,母亲就不会因为心软手下留情,反而下手更狠了。
等母亲终于骂累了打够了之后,他就被她一路揪着耳朵带回了家。
而回到家后,他的父亲就在家里拿着棍子等着他。
接下来发生的场景,便是他的父亲拿着棍子满院子地追着他打。
可尽管每次晚回家会挨打,但他并没有因为怕挨打而就此痛改前非,而是照旧每天跑到稻田里看风景。
久而久之,母亲和父亲习以为常,后面就不打了,最多就是训斥他两句。
他的父母亲都是没怎么上过学,目不识丁的乡下人,背朝地面朝天的农民出生,骂人用的都是粗鄙的家乡话,从前小时候觉得没什么,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回想起来,虽然也会怀念小时候的美好,但她母亲骂的那些话到底有些不堪入耳。
李文在十三岁前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电影,也不知道什么叫照片。
直到他十三岁的时候,他们村的政府为了响应国家电影下乡政策,在村口用铁架子搭建了一个播映台,连放了七天的电影。村里负责这个活动的干部为了收集宣传材料,每天都会安排一个摄影师过来拍一些照片素材。
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原来用一个像是大炮似的泛着白光的东西投在一张大型的白布上叫做电影。
在村里做电影下乡活动的那几天,他几乎每天都会在放映时间之前过来,一秒钟都不落下地将当天播放的两部电影全部看完。
等到要散场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李问却没有走,而是留下来站在比较远的位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摄影师和放映电影的工作人员调节机器,等他们坐车离开了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个摄影师在第一天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但他一开始并没有,经过两天的观察,他见这个小男孩每次来的很高就喜欢站在距离他们只觉得有趣。
某一天电影开场前他们便开口逗他:“小朋友,我看了你都在这里连续看了好几天,你想要玩相机吗?”
李问被陌生人这么一问,漂亮纯真的眸中露出一丝羞怯,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过了几秒钟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那个摄影师见他小脸微微泛红,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的样子,只觉得好玩。
“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玩!”
他向他招了招手,伸出手向她做出了邀请。
他犹豫不决地看着那只向他伸过来的大手,脑海里想的是父母对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他们会把你卖掉的叮嘱。
“怎么不过来?你是害怕叔叔吗?”摄影师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便扬眉问道,语气中没有半分逗弄。
李问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肉乎乎的小手放在了他那只大手上。
那个摄影师温和一笑,带着他来到了摄像机前,耐心地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一个一个介绍摄像机的按键,还有操作,并告诉他摄像机拍摄出来的是会动的图片叫做视频,如果经过前期后期的艺术加工后拍摄出来的就是电影或者电视剧。
小孩子是纯真的,对成人的信任总是来得那么轻易。
自那天后,每天放映电影他都是第一个到,他总是会站在那个摄影师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操作机器,懵懂而纯真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期盼。
每天那个摄影师忙完后都会教他一些摄影的知识,直到“电影下乡”的活动最后一天。
放电影活动结束后,摄影师就要分配到镇上工作了。
在离开前,他送给李问一个玩具照相机和一本厚厚的书,又给他买了几颗糖果作为分别礼物。
也就是那一星期的看电影经历和那个摄影师的影响,他便对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那个年代不管是拍电影还是摄影需要大几百块钱,要知道当时的大几百等于现在的十几万,李问家里根本拿不出这些钱来培养他这个奢侈的兴趣爱好。
所以他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就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去附近小镇上的一家电影制片厂当学徒工,每个月领取几毛钱的工资,边工作边学习。
每天他都要步行几公里去坐车去上班,都是第一个最早到工厂上班,最晚一个下班回家。
在零下几度甚至十几度的寒冬腊月,他几乎都没能在室外看到过阳光。
那段日子,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还是黑沉沉的,一抬头还能隐约看到朦胧的星辰,等他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一从工厂出来见到的就是满天星辰以及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他在那个电影制片厂工作了整整7年,从15岁的幼稚孩童到22岁的青葱少年,从学徒变成正式工,然后得到配合师傅拍摄那个纪录片的机会成功进入了导演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