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138)
这事王成没用宫里的人, 怕人心惶惶。最后还是仇六经下手的查的,“……有天合观的影子。信王的乳母孙氏是信徒,她的男人在她入宫之后就做了居士……李庄太妃身边一嬷嬷, 怕是李康太妃身边的旧人……”
仇六经的话不多, 但这里面有许多关系得摆弄清楚。
信王的乳母先不提,只这两个太妃, 就是朱常洛曾经的两个李选侍!受宠的是李康太妃, 不受宠的是李庄太妃。李康太妃就是那个霸占着乾清宫不肯挪宫,以泼妇手段想胁迫朱由校奉她为太后的那个。
这两人都曾经养过朱由检!朱由检五岁没了亲娘,朱常洛最开始把他给受宠的李康太妃养, 这个女人呢, 向来跋扈,先生了女儿, 对朱由检还算有耐心。可后来不是生了儿子嘛,就没心思养别人的儿子了。这才把朱由检又交给东李选侍,也就是如今的李庄太妃抚养。这位不受宠,人也本分, 一直安安稳稳的养着朱由检。后来,李康太妃的儿子没了, 但她必然是期望着能再生一个的,一直也没要养朱常洛的哪个儿子。最后,实在没戏了,皇爷的身体也不好了, 得提前做准备了!而朱由校都十三四了,猛不丁的, 朱常洛说把朱由校交给受宠的这个抚养,这是为了给这位将来登上后位提前铺垫呢。
朱常洛登基, 受宠的这个不就成了贵妃了吗?可这不紧跟着就出事了吗?皇位给了四爷。
对于这种犯错的后妃,又是长辈的这种,杀是杀不得的!不管怎么说,这是庶母。杀不得那就塞到冷宫里关着去吧!这位一直就被关着呢。
而那位李庄太妃,在宫里的待遇很好!没惹事,本本分分就很好呀!本来还想着说把她放去王府,跟着朱由检过日子。林雨桐还觉得省事呢!
可朝臣要求信王出府的时候,朱由检的年纪不大!李庄太妃说是太妃,可她今年才多大?过了年才刚刚三十七岁。
三十七岁放出去跟着朱由检,这是要惹非议的。朱由检不敢要,李庄妃也不敢出去!只说在宫里什么都好,那就在宫里住着吧!在哪里的供奉都是一样的。
谁知道,怎么就牵扯到她身边的人呢。
林雨桐吩咐张宫令,“叫那个嬷嬷,病了……然后移出去,叫死外边吧!别惊动了李庄太妃。”一个老实木讷的女人,她是真没这个心思。身边的人都处理不明白,叫人钻了空子。若是大张旗鼓的收拾,能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历史上,这位李庄太妃就是今年没的。她是受不了魏忠贤和客氏他们的窝囊气,抑郁而终的。反倒是那位各种折腾的李康太妃,活的可长了。朱由校没把她怎么着,朱由检依旧没把她怎么着,此人巴结魏忠贤和客氏,反正保住命了。李自成攻入皇宫,她都一老太太了,成了俘虏了。后来,大清入关了,她跟其他的明宫妃嫔一起,被荣养着。活到了康熙十三年,已经八十多岁了。
纵观历史上的后妃,比她长寿的真不多!亡国之后依旧活着的那么长寿的,她是独一份。不得不说,这他娘就是一奇人!又蠢又毒,又泼皮又无赖,跟大街上的滚刀肉似得。摁住了就喊饶,放开了就骂娘。
她要不是机缘巧合进了宫得了宠,那真就跟村里那些撒泼打滚的泼妇并无不同。蠢的人向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勇气,什么事都敢干。
关在冷宫里,竟然还想着翻盘呢!以养过朱由检的身份叫朱由检上位她好做太后吗?
林雨桐叹气,“抓紧把八公主的婚事办了……”
张宫令应了一声,这就是说八公主嫁出去之后,就可以叫李康太妃去伺候先帝了。
“先叫病了,以冲喜为由嫁公主吧。”林雨桐警告屋里这些人,“把嘴闭紧了,别伤了公主的体面。”
“是!”张宫令缓缓跪下,“臣之错!您罚臣吧。”您把后宫那点事交给臣,臣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林雨桐摆手,“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明知道希望渺茫,可前仆后继的从来就不少。防是防不来的!要么说,人心难测呢。”她说着,声音就冷下来了,“至于信王的乳母孙氏以及天合观,造谣生事、祸乱人心,证据拿到之后报刑部,着刑部限期结案。”
这是要把信王干的事,摊开叫大家看呀!
事情安排下去了,都忙去了。
林雨桐有些怅然,王成亲自捧了茶,“娘娘,您不必伤感。”
不是伤感,就是觉得吧,人心这个东西真没法说了!天合观出于他们利益的考虑,想换君王这很正常。顺着大喇嘛的话编排一些,面相奇特,有君王之相之类的话来,这不难理解。他们借着其乳母,想达到他们的目的,这些林雨桐都不奇怪。
叫她觉得很难接受的事,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朱由检接受起来怎么那么容易呢?
在书院学的那些,接触的那些人都白接触了!
她就道:“连皇室亲王,这般的教养之下,依旧对一些命理之事如此虔诚……那你说,要叫这个天下换个想法,该有多难。”
王成便笑了,“娘娘,吃饱了才会想那么些的!吃不饱吃不好的人,永远的想的是下一顿的饭在哪,明儿花用的钱得去哪挣……他们不会以为烧香拜佛就有人给送银钱的。”
林雨桐哈哈就笑,这话也对!可见,“我和皇上还是对有些人太好了……撤了信王府的太医,告诉信王,就说……太医水平有限,他的病瞧不了的!许是他的命格太奇特了,一般人都压不住!宫里但凡管了他的事,必是要有灾祸莫名降临到他身上的。皇上爱幼弟,疼幼弟……为了幼弟不受病痛之苦……便是想见他,也不好再见他了。宫里这地方怕是会妨碍王爷……以后免了他的请安,叫他在府里安心养身体吧。”
是!“这事瞒着李庄太妃,叫她安生的过她的!以后每月……固定的日子,你别忘了叫人准备一份实用的东西,以信王的名义给太妃送去……人嘛,到了这个份上,活的就是个念想。”
“好!我记下了。”王成应承着就问说,“那……信王的亲事呢?”
“他的事他处理,宫里处理一次,给他的一次灾祸,怎么管呢?”林雨桐就笑,“宫里不赐婚了!皇上说过,信王妃的人选叫大喇嘛相看……等信王身体好了吧……身体好了去求大喇嘛……哪个都行,我也说过,他可以聘周氏为妃……想聘自己聘去,宫里不指了!另外,去告诉信王,他点的那个姓王的姑娘,怕是跟他不合的厉害!这边才说叫问问这个呢,结果他就病了……那就干脆不耽搁人家姑娘了,这事就此作罢。”
崔尚仪都不敢说话,显然,娘娘其实是动了真气!打了骂了,这不是真气。只有这种说撩开手就撩开手的,才真是气坏了。
但再不敢说话,她还得提醒,“那些姑娘……怕是宫里不发话,人家不敢发嫁呀!”
是啊!麻烦的很。
林雨桐要了名录,“这些姑娘,都挺好的!少不了,本宫给做媒。”
她真给做媒了,拉了张皇后一起。把这个姓王的姑娘,说给张皇后一堂弟。这堂弟四爷很看重,人很本分,原本有个秀才的功名,后来去了书院,四爷给拎起来,管着后宫的一些采买事宜。没用林家人,用的是张家人,这是为了朱由校和张皇后要什么东西方便的。这事办的很大度体面。说实话,再是不贪,可人脉本就是财富了,这日子极好的!再加上小伙子父母亡故,依着张家过日子,自来亲近。无公婆侍奉、有亲眷庇护,本人长的一表人才又前程看好,跟张家是姻亲,跟林家就是姻亲,王家不知道多感激。王家姑娘进宫来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头,张皇后和林雨桐又一人赏赐了不少东西这才给送出宫去了。
一个姓方的姑娘,说给一个才提上来的御前行走。
还有一屠户家的姑娘,林雨桐说在新军里找一个吧,结果这姑娘隔着屏风看中高一功了。此人是高桂英的弟弟,得!就他了。这姑娘不说话还罢了,一说话就嘎嘣脆,“嫁到读书人家,人家嫌弃我呢。”所以,她特清楚,应该找个谁都不嫌弃谁的。完了很高兴的表示,“我也能去娘子军吧!”
高桂英喜欢的什么似得,拉着高一功就给林雨桐磕头。
就连姓袁的姑娘,林雨桐也给说了媒,“做女官不妨碍你成亲!姑娘家的花信到了,要是不排斥嫁人,就给你挑一个。”
这姑娘红着脸,“娘娘做主!娘娘给挑的,必然是好的。”
张皇后心里叹气,这么聪明的姑娘,信王愣是错失了!结果林雨桐叫她相看了仇六经。
仇六经在外面没什么名声,等闲都忽略了,甚至都不知道朝中还有这么一个人。隔着珠帘,袁姑娘看仇六经,然后快速的收回视线。只有好奇,没有别的任何情绪。
林雨桐暗暗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可这姑娘又不傻,外面那青年来皇后这里不见丝毫紧张,他出去的时候,还听见他逗在廊下叫人抱着看花的大皇子呢。大皇子咯咯咯笑的那么欢快,这不是熟悉的人,孩子是不会这么笑的。那么此人是一般人吗?
她知道她赌对了:皇后给她挑的就是最好的!
又是嫁公主,又是说宫里给这个指婚,给那个指婚了,好似一下就欢腾起来了。
紧跟着,又是道观又是信王乳母被刑部缉拿的事,混在这些消息里,大家默契的规避了不安全的话题。
别的地方倒是罢了,一些酒楼茶肆,好些人抽空请客嘛。谁家要娶谁家的姑娘云云,大家一方面是觉得指婚体面,一方面也是想掰扯这些被指婚的都有些什么人。那些被皇上和皇后惦记的小官小吏,现在别看不打眼,但婚事宫里都记挂,这说明什么?说明看好前程呀!
有这个前提,那可不议论开了。
周奎算卦,不就在这些地方混迹吗?听的多了,回去就着急!他发现,就他家的闺女,宫里没搭理。
这是什么意思?
周玉凤也着急,可如今,连个打听的地方都没有。信王那边怎么回事,她是一点也不知道。
信王怎么了?
信王被王成传来的话吓着了!这次是真吓着了!他也是真不敢病着呢,刚开始他写折子,说他被乳母骗了,梦里老是噩梦连连……就像是又回到了慈庆宫云云。
是!慈庆宫里,作为孩子,留给他的记忆都是昏暗的!彷徨不知所措的父亲,跋扈的庶母、木讷不讨喜的养母,构成了他全部的记忆。记忆里,见到太监都得巴结着的日子。
他把他的一系列不好,归结为乳母别有居心的诱导,归结为幼年没有安全感的成长背景。
折子递给宫里,分流自然直接到四爷手里。四爷没看,直接推了,“给皇后送去,以后不必送来了。”
林雨桐看了,然后就没有以后了。没有再给予任何回复!
连着上了十数封折子,宫里都没有消息。
这要再不知道宫里动了真气,就真蠢了!怎么办?他去书院见了徐光启,徐光启叹气,但信王是君,得见!可信王也是学生,徐光启就道:“王爷,不看别人,您看看道爷。”道爷不比你名正言顺?都能嘀咕到您的耳边,就没人嘀咕到道爷的耳边吗?可有谁听到道爷怎么着了吗?没有!皇上和皇后尊着长兄长嫂,甚至连张家也一并关照到了,让林家跟张家联姻了。说到底,是王爷的心乱了!
作为先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已是极限了!他就道,“好妻三代福!王爷,林家女儿的教养都是极好的!”说完就起身,站在一边,这算是把先生的本分给尽到了,也把为臣的本分尽到了。
林家不止皇后这一支的,林家老家这两日刚好到京城,都是林四相的兄弟侄儿,说远并不是很远的关系。找个年纪相仿的,下聘娶回来。
你要是打发媒人去了,林家只要没一口拒绝,那便是宫里松口了。
有林家女在中间协调,这点事就过去了。
这是为了信王,但作为臣子也是想着皇家能兄弟相和的。
真的!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办法了。
可林家是傻的吗?信王的帖子一送来,这一家子连夜的去了通州。
说是回去给李贽修葺坟茔去了。通州原本就有林家的房子,后来又添了一些地,有庄子,一家子跑通州庄子上去了。留京当差的都是小辈,各忙各的,不当家。当家的请了假,跑了!你还没办法说去!毕竟嘛,地震刚结束,把老先生的坟茔给毁了,后辈想回去亲自修的,谁能说什么呢?
通州不远,能追去!可信王能追吗?人家躲了,这就是态度。真要是当面撅了,连个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真追去,就是结仇。
虽羞愤异常,但也知道,此事不成!
林家的态度,其实就是宫里的态度。宫里不肯应承!
他找到大长公主家,可这位大长公主能说什么呢?她叹气,“……皇上宽和,皇后不是后宅的女子爱计较个多寡。既然说总是梦魇……那就不如先去皇陵守着,叫祖宗庇佑一二。”你才这么大点年纪,虚岁才十五了而已!你就是守上三年、五年,甚至于十年,又能怎么着呢?十年后你才二十五,那时候娶妻生子,耽搁你了?况且,那里住着陈距,你跟着陈距学上几年,你还能吃亏了?
她就道:“去吧!听话。要懂事缓则圆的道理!”
然后大长公主到宫里来了,跟桐桐说的时候眼圈都红了,“皇爷疼我,但我也不得不说,皇爷……养子不教!到了先帝呢,一样!都是养子不教!皇上圣明,不是皇爷和先帝教的,这是祖宗庇佑的!信王跟着那样的养母,身边还藏着他的乳母不教孩子好……不管是哪里都有欠缺!今儿我来,跟娘娘求个恩典。他若上折子自请去皇陵,就叫他去吧!若是以后改好了,他自然就能安生的过日子。若是以后改不好,就叫一直在皇陵吧。”
大长公主没求过别的,这个皇室的长者为了信王开口了。
感念当年王皇后的恩德,林雨桐点头应承,“以后有事,您打发人告诉我一声。”
把面子给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要行大礼,林雨桐一把拦住了:“姑姑,何至于此。”
大长公主攥着林雨桐的手,低声道,“我不止为了信王,也为了皇上。皇上是圣君,名声要紧……”
知道!知道!林雨桐又说了许多安抚的话,又给带了许多东西,才叫人亲自送了大长公主回去。
信王得了信,又去见了大喇嘛,把噩梦连连的事闹的人尽皆知。然后大张旗鼓的,封了府门,去了皇陵。
周奎得了信,急匆匆回家问闺女:那这亲事到底是成不成?
周玉凤这才觉出了宫里的厉害处,没一个人说过她一句不是,甚至没有人多看过她一眼。但是,宫里就是有办法叫自己没法下台。信王去了皇陵,得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信王等的起,自己呢?自己等的起吗?
无视你,好似没有一点是针对你的,可就是能叫你不好过!这是什么?这就是权力!
她看向皇宫的方向,缓缓的跪下!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先生临走前的那一晚,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下是为了什么的。她是大明人,从没想过叛国!若是之前的自己,到了这份上,这就是绝境,除一死没别的法子了!而今,她见了许多的人,听过了许多的事,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看你敢不敢了!
事在人为!周奎拉闺女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周玉凤对着皇宫三叩首,而后起身,“咱走吧!”
去哪?
“投奔先生去!”说着,她看向皇宫,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跟你平起平坐,成为谁也无法忽视的人。
京城里少了一户人,除了近邻,好似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锁了大门,再不见回来。
林雨桐很惊讶:“离开京城了?”
是!离开了?
朝哪边去了?
“朝南去了。”周家本是应天人,应该是回老家去了。
林雨桐也没在意,爱上哪上哪去!现在突然回老家的人挺多的,关键是地震之后,房子塌了是小事,祖宗的坟茔塌了,这可怎么得了。
周家就是在这个当口离开京城的,仇六经叫人注意着,别叫再出乱子。这事吩咐就完了,真没往心里去!
可谁知道,都到八月了,仇六经接到应天的消息,夹在很多的消息里有一条,说是周家沿江而下,然后登船不知道朝哪里去了。
南边多海贸富商,很多富商在外面还安着家呢!这姑娘有贵人命,这个东西在京城很多人忌讳,但是沿海那边,富商未必忌讳。放到外面安置,这都不叫事!能有富贵日子过,难道不好?
林雨桐想到历史上周家那个贪财的样儿,崇祯亲自借钱都借不到。最后应承了五千两,周皇后叫人偷着把她的首饰送出宫,让周家典当了拿五千给崇祯。结果周家典当了五千没错,可却私下昧下了三千两,只拿两千两给崇祯。
这样的人,贪图一钱财,也算是合理!
这事在她这里,就扔过不提了。
却不知道入冬之前,辽东要上冻的码头,一商船缓缓靠岸。从岸上下来一戴着围帽的姑娘来,身形极为婀娜。
岸上一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要回头,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围帽的纱帘,露出了一张绝美的容颜来。
这少年一下子站住了,直直的朝那姑娘走去。
身后跟着的急忙喊:“十四爷……您去哪?四贝勒等着呢!”
码头的一辆马车上,陈仁锡撩开帘子,顺着声音看去:“……十四爷?多尔衮!”
他的手轻轻敲打着大腿,又不自在的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皮,然后裹了大氅从马车上下来,在多尔衮的要跳上船的一刻喊道:“……凤儿,你可算到了。”
这姑娘从少年身上移开视线,看向打扮全都变了的陈仁锡,然后遥遥一拜:“爹爹,女儿来迟了。”
少年看看陈仁锡,再看看这个姑娘,他哈哈就笑:“原来是陈公家的格格呀!”说着,朝这姑娘一笑,“等着小爷,小爷这就打发人下聘,接你过府……”话没说完,那少年跃上马,扬鞭就走,回头来,只留下一串肆意的笑声还有那张扬的笑脸。
这姑娘问:“这是谁?”
“十四阿哥……后金大汗的嫡子多尔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