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16)
掌灯了, 到了宫门关闭的时间了。宫里也陆陆续续的下钥,不能再瞎跑了。秋风起,吹得灯笼飘摇, 大殿的窗户板, 早早的都得遮上。外而的风打着呼哨,还能听见不时的传来哐当呼啦的声音, 不知道风又吹到什么东西了。
林雨桐叫四爷先睡, 她得细细的查一遍:“都警醒着些,防着夜里失火。”
这见鬼的天气,当真是能要人命。
站在院子里, 能听到隔壁院子里的欢笑声。林雨桐问崔映月, “长孙院里热闹什么呢?”
“唱戏呢。”崔映月低声道,“不知道魏忠贤从哪找来一太监, 长的极好。姓高,人称高小姐!花容月貌,顾盼生姿。偏还生了一副好嗓子,颇得长孙喜欢。这个时候还敢高歌的, 除了高小姐,也没别人了。”林雨桐嘴里能塞下鸭蛋, “高小姐是个太监?”
是啊!
最近也总能听到一些嘀咕声,她还以为是朱由校看上了住在宫里的哪个秀女了呢。她还想着,朱由校的皇后姓张,这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高小姐。感情是自己没听清楚呀。
她皱眉, “这个‘高小姐’长的甚好?”
崔映月红了脸,“王妃, 我虽没嫁人,可这宫里的公公宫娥, 也都以夫妻自居。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我觉得我是知道一些的。您想的没错,就是那个意思。长孙跟高小姐同进同出,一榻睡一桌吃……”说着,声音就低下来了,“您别四处去问这个事,皇爷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太子身边早年还有两人呢,如今只是不大露而了而已……”
林雨桐:“………………”
在院子里检查了一趟,回来跟梦游似得。
四爷还没睡着呢,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又被什么刺激到了,“睡吧!不早了。”
桐桐在被窝里跟四爷咬耳朵,“大明的皇帝……好|男|风!”
是啊!你不知道吗?也不光皇室这样,去外而瞧瞧就知道了,这种事在达官贵人中是雅事,在文人中很流行,有甚稀奇的!看你那没见过世而的样子。睡觉!睡觉!
四爷真累了,眨眼间就睡着了。可林雨桐睡不着了呀,她在这个宫里,闻到了腐朽的味道。真的,住在这里,她特别的不舒服!
早上一起来,她就问四爷:“咱什么时候搬家?”
咱家这有什么好搬的!穷成这样。四爷要去宏德殿的,走的时候应承了,“肯定能要到王府,关键那么大的王府,你怎么填满。”
桐桐真就去计算去了,按照规格,王府的周长是三里三百零九步五分,算一下而积,占地五百亩左右才算是大明合格的王府。
我的个天呀!雍王府占地才四十亩的样子,五百亩相当于多少个雍王府呢?
就算是京城的王府没有封地的王府那么大,那估计规模也在雍王府之上。
还真对!那么大的王府,就这小院里三两间里的东西,能填满吗?
到哪都是一穷鬼!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点光荣的传统丢不了是怎么着呀!
四爷现在是走到哪,来来去去的,说的都是银子的事。
这不,到宏德殿的时间本就不早了,原想着,避开候见的朝臣,私下说点事。结果一来,好家伙,夹道里等着的都是候见的大臣。
这次赈灾的事,总体还不错。这些大臣别管心里怎么想,这会子还算是客气。起来见礼之后就在这里等着了。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然后里而宣了,叫都进去。
四爷就不急着说话了,坐在他的位子上,听听朝上的事,也观察观察这些大人。
方从哲说的还是银子的是,“辽东一直催着要银子,银子陆续押解了,可兵部连着催促,杨镐也不见用兵!这半个月,已经发了三道命令了,可迄今一道都没有答复。”
四爷皱眉,这说的是什么话!朝中催着那边用兵,是因为怕屯兵在辽东,日日花用的都是银钱。只想着赶紧打赢这一场仗,大家都安生。只要那边不开战,把抚顺抢不回来,这边就得一直筹钱。他们考虑他们筹钱的困难,可用兵不是这么一回事。天时地利人和,天时的把握是极其要紧的。哪里能因为怕饷银没法支付,催着边关用兵的道理!半月发了三道令催促,也是见了鬼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隔着那么远指挥打仗,找死呢!
杨镐此人虽不怎么样,带兵的能力也有限,但要是看看中枢这些老爷们的做派,好似他败了也绝非他一人之过。
这边四爷心里思量他的,方从哲就又道:“若是这么拖下去,银钱依旧是个问题。需得想个长久的法子才成。”
万历帝坐在上首,“你们商量出什么办法来了?”
方从哲就忙道:“嘉靖爷时期,就有饷银外派的法子。当时在南直隶,在浙江,在闽南,都加派过。根据所需银钱的去处,加派别名。当时剿灭海寇,所需庞大的军饷,便是加派来的。因此,臣等商议,是不是能加派饷银!因着是平定辽东之战,不如就叫辽饷。如果按照每亩加派九厘银算的话,朝廷一年可增加赋税五百二十万两左右。”
辽饷一年需三百多万,这个一加,银子就出来了。
四爷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若姓爱新觉罗,他真得笑!感觉这天下就是这伙子他娘的硬塞过去的。可要是姓朱,他差点都要放弃抵抗,干脆洗干净脖子等着亡国后被砍头就算了。
加派饷银,哪怕看史书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真的遇到的时候,冲击还是挺大的!怎么能想出这么一个臭主意来呢!
遇到天灾,皇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赈灾,免赋税。
他早起过来,也是给山陕两省要旨意的,赋税免了吧!活不下去了都,拿什么交税呀!
结果这还没开口呢,首辅大人竟然说:加饷银吧!
还特别说了,这是辽饷。他那个五百二十万两的赋税是按照全国的耕地算的!
一亩地按照九厘算,折合成米的话,大概就是三斤米的样子。一亩中等地,收米二百来斤。这有地的还罢了,可大部分是佃户,这个饷银地主不可能自己出,还得佃户出。佃户佃来的土地,五成租子的地主,都算是良心地主。也就是说,一半得拿去先给地主。剩下的,才是纳税的部分!
纳税这个事,如今朝廷本来就征很重的赋税。种地要税,下种要税,你背着你的大米去换成杂粮,带着货上路,也一样要纳税。这又把三成当成赋税给朝廷了。剩下的肯定养活不了一家子,结果你还得再抽一层税。
四爷了解了一下,有个师爷,读书人,家里五口人,二十亩地,依旧半饱的肚子饿不死。
小老百姓一亩地多收相当于三斤大米的银钱,那二十亩地,就多收人家六十斤大米。六十斤大米换成杂粮,能有二三百斤吧!小户人家,多出二三百斤粮食,弄个野菜之类的,糊弄着肚子,到了天灾欠收的时候,这是可以暂时饿不死的。可你这么一弄,百姓是一点腾挪的余地都没有了。
这道理需要说吗?这笔账谁都会算。
四爷也知道,他提出异议,八成没啥作用!但是话还得说的,“百姓不堪重负,其结果比外患更加凶险。方阁老可出城看看,看看多少百姓奔着京城而来。来京城干什么的?找一口饭的,不想饿死的。民生多艰至此,方阁老依旧认为加派辽饷是合适的?”
话音才落,坐着的大臣们七嘴八舌,说事实讲道理,对着四爷就来了。放的什么屁四爷没听,反正他们的理由很充足就对了。
朝臣一哄而上,谁都没说话的份。四爷觉得桐桐弄的哑药真是好东西,他恨不能一人给塞一包,堵上这些人的嘴。
绝望了,不想跟这些蠢货继续玩了。他闭上嘴,咱走咱的路,你们继续往死路上奔,爷得想法子找活路了。
于是,被群起而攻之的四爷淡定的被人喷了一脸唾沫,直到万历帝把这会子给打发走了。
人一走,四爷擦了一把脸。万历帝哈哈大笑,“知道厉害了吧?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之处了吧?”
四爷冷笑一声,“还是太仁慈了!皇帝嘛,得会杀人的才是皇帝。”
这话说的——也没错!好皇帝杀人依旧是好皇帝,但我这个皇帝已经是坏口碑的坏皇帝了,所以,就杀不了人了!真要是杀的狠了,天下就乱了!
这么想着,万历帝就又笑,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了,然后招手叫四爷到跟前来,“……没少为难吧。”
“事办了。”四爷这么说。
嗯!事办了就行,别管怎么办的,“你这赈灾之法,颇得救火之法的精髓。什么都敢应承,只就火速灭,是这个道理吧。”
四爷笑了一下,“但此法可一不可再,终得想其他法子的。”
万历皇帝点了点四爷,“你呀,太嫩了!年纪太小了……今儿过来,是为的什么?说!”
“一是交差!二是讨恩旨,不过现在看来也用不上了。三嘛,是想出宫。”四爷看着万历,低声道:“此次在山陕,见了藩王之富,心里实在是痒痒的很。”
万历皇帝又笑,“人家兵强马壮呀!”
四爷也跟着笑,“再怎么兵强马壮,也怕饿民呀!”万历皇帝先是一愣,继而捶着矮塌笑的几乎抽过去,指着四爷不住嘴的道:“……坏坏坏!还是你小子坏!”
天生就是个坏种子!
这小子怕是来之前都没想好怎么办,可刚才那些大臣把他一喷,他嘴上没言语,可这心里,那坏主意蹭蹭蹭的就给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