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36)
大明这宫廷的事, 不好办。
里面枝枝蔓蔓的牵扯太多了!比如说太监和宫女对食这种事。有些宫女是逼不得已,有些是想找个依靠,当然了, 这其中也不乏在相处中相处出真感情的。
那你说, 想一刀切的把宫女放出宫,先不说如今外面的境况她们怎么生活, 就只跟太监们的牵牵扯扯的, 这事啊,就难办。
林雨桐带着张宫令一路往宫里去,地方就选在交泰殿。她问张宫令说, “你觉得宫女乐意被放出宫的, 占据几成?”
张宫令脸上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意,“多是日子艰难, 才进了宫,为的是一顿饱饭吃。在宫里,不能出宫的时候,心里难免有怨气。吃饱饭了, 想要的就更多了,人心不知足, 概莫如是。可真要放她们出宫,怕也……一时惶恐,不知所措。”
林雨桐‘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张宫令小心的打量林雨桐的神色, 这才道:“臣知道,历代新旧交替, 必要放人出宫以示恩宠。年岁在二十五岁以上,出去了还能找个男人嫁了。可若是年过三十, 再嫁人就有些难了。若是年过四十,嫁人无望,体力都难支应,出去也不过是找个庵堂找个女观栖身罢了。”
林雨桐站下脚步,看向张宫令,“宫中的开销,太大了!从今往后,皇室的生存,再不动用一分民脂民膏,得自行解决。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张宫令一时有些茫然:“那皇室……如何过活?”
“这就是以后我想法子解决的事了。”林雨桐继续往前走,“这般繁冗的人员,皇室负担不起。但你说的对,放人本是仁政,若是强行一把推出去,这是怨,不是恩。”说着,她就扭脸看张宫令,“如今,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这事得张宫令去办。”
是!您说。
“若是让宫女们像是朝臣一样,拿俸禄银子,拿补助银,然后放出宫,你觉得可行吗?”
张宫令怔愣住了,“像朝臣一样?”
嗯!像朝臣一样,“给你们品级。”
请您明言,您打算怎么做?
“人员得精简,宫内的一切事务能保证其运行即可。其余人等,得能区分药材,能抓药熬药,不会的,就请人专门给教,学成之后考核,考核之后,自会安排去处。”
张宫令明白了,之前说的对伤残军士的安置上,就有一条,汤药全面。
林雨桐点头,“对!精简掉的人员考核之后全部充入惠民署。惠民署属朝廷衙门,在惠民署任职,属朝廷官吏。因惠民署有扶助妇幼之责,因此配备女官女吏,这是合情合理的。若是宫女们愿意,学成之后,可根据他们的户籍,优先安置其回老家的惠民署。一切待遇,跟朝廷官吏一样。婚嫁生养子女,盖不影响。其子女将来若是想科举,那便属于官宦之家出身,身世清白。若是想子女承袭父母之职,只要通过朝廷的考核,都可。”
张宫令有点动容,这个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恩典。她就要往下跪,林雨桐一把将人扶住了,“我也知道,宫女和太监之间,有很多人是有真感情的。若是感情为真,以后还想着一起凑活着过日子,那太监也可以学医术之后,安排进惠民署。待遇等同!”
可除非年纪已经大了,出宫没法嫁人生孩子的,哪个宫女在听到这样的条件之后,还乐意跟太监一起过日子呢?便是现在以为自己愿意,可出了宫呢?在宫里内监是天,谁都得巴结着。可出了宫呢?多数人还是对内监瞧不起的。男人立不住跟脚,女人自然就瞧不上。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可上面把恩典给了,bsp;张宫令郑重的领命,“臣这就去办。”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手,“惠民署女官总是要人管理的,宫中女官以后便有专职之事了。以后后宫不再设有女官,只有男女管事而已。要做官,须得出宫。”明白。
“但在这之前,请张宫令,把郑贵妃的人、李选侍的人、把跟着魏朝、魏忠贤和客氏的人,都挑出来。人集合起来,然后挑一个往里送一个,力争不要漏掉了谁。毕竟,之后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学习期。若是被我挑出来了,这便不好了。”
懂!恩给足了,若不知趣,事就不是这么办了。况且,真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混在其中,将来就意味着出乱子。她也不乐意冒这样的风险。
林雨桐去大殿里等着了,那些太监都活成人精了,想从他们身上直接下手,太费事。
但是呢?女人则不同。
如今的宫娥和女官,看太监的脸色是常事。大太监若是看上哪个宫娥了,她们都反抗不得。这也就导致了几乎八成的宫女都跟太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女人身上很容易打开缺口。
坐里面,一盏茶的时间还不到了,就先被送进来一个。这个是穿的比别人体面,且长的也比别人好一些。耳朵上的坠子是宝石的,手上四五个戒指,手腕上的金镯子那么粗,若隐若现的。
这姑娘在宫里过的是富贵太太的日子,宫里只怕很多个主子过的都不如她。
“说吧!”林雨桐端着茶盏宽茶,边上的梁尚仪手里拿着笔等着做记录。
这姑娘跪在地上抬头小心的一瞧,就立马又低下头,“奴婢是收过魏忠贤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好家伙!林家花几十两买个小院,尚且得要卖二十亩地才能买的起,眼前这姑娘,一收就是两千两。他魏忠贤打哪来的银子?
朱由校只一天的皇帝,他还没太多的贪污的环境才对,可看这手笔,他来钱的道道挺深呀!
嗯!挺好!只要跟魏忠贤有牵扯的,都能拉进来清算。这都涉及谋害先帝!
这么大手笔的钱交到魏忠贤手里,这必是宫外之人。宫外之人贿赂魏忠贤,投的不过是以后!能这么大手笔的,八成跟商人有关。
林雨桐就冷笑,“就收过?只这些还不够?谋害先帝你在其中出了几分力……”
冤枉!
一跟要命的事牵扯上,她倒的特别干净。怎么跟了大太监,大太监平时都干了什么,他的徒子徒孙都有哪些,他都收过谁多少钱,贿赂给谁多少钱,给谁办过什么事,害过谁谁谁,撂的那叫一干净。
行!先堵了嘴,关到后面去吧。审完了一起处理。第二个被带进来的一瞧就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不等问就抬起头来,将袖子撸起来,上面布满青紫的痕迹,“娘娘,奴婢不想出宫,奴婢害怕。奴婢随是白高升那个老不死的菜户,可奴婢不是自愿的!他叫人把我绑了,嘴里塞子布弄进她的屋子……他作践奴婢……之前好几个都死了,吊死的吊死,投井的投井了……今儿要不是都叫集合到一块,奴婢都吞一块金子……死了算了……”她说的咬牙切齿,把这个叫白高升得到老底子都给刨了。跟宫外谁有牵扯,收上来的税银他们私下扣几成,交给哪个商行牟利,存在哪个钱庄,谁谁谁经手办的这些事,她都给倒出来了。
林雨桐摆手叫人下去了,突然觉得,太监的处理跟宫娥还不一样。
太监中,不杀一批,是绝对不成的。
她放下茶盏,“下一个。”
再进来的是个素净的女子,三四十岁大,并不惶恐。她见礼之后,看向林雨桐,“王妃,奴婢识得刘医婆。”
嗯?
这女子没起身,只语气平静的道:“奴婢的当家的是司药库的管事刘百兴,各个宫里的管事,都跟我那当家的有些交情。奴婢承认,我们收银子了。可不收银子,便是异类。但奴婢保证,我们并未曾害过人。简王爷当时的药,当家的他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就将药渣小心的存起来。后来又给简王爷开了对症的药,着人专门去送了。”
嗯!药渣确实是存着的。不管对方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思,但至少是个聪明人。至少不惹祸上身,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沾的道理。
她面色和缓了一下,“你起来,点个你信任的人,再叫上崔尚仪,另开一间,帮着审理吧!”
是!
同时开几拨人审理,速度快多了。
一个接着一个,梁尚仪听的冷汗连连,她都不知道宫里藏着这么多龌龊。这里面有些大太监胆大包天想要欺辱年少公主,有些竟然叫人递了银钱给老皇爷临幸过的妃嫔,想跟妃嫔结对食。还有的瞧上小宫女,人家不乐意,逼着人家跳了井的。有拿了郑贵妃的钱打过当年的王恭妃的,有为了巴结郑贵妃,给王恭妃的饭食里添过沙子的。有奉承李选侍,见天的指桑骂槐欺负王才人的。更有不知死活,在药上动手脚想要害死简王的。
她不知道别的宫殿里,其他人都审理出多少,反正她这里,已经是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了。不把这一个个的翻腾出来,她都几乎忘了,宫里其实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便是主子不吃人,这一层一层的管事,那也是吃人的!这些人压榨起bsp;两天两夜啊,轮换着睡一会子,好几拨人同时审理的情况下,勉强算是给审理完结了。
这里面牵扯到多少人呢?牵扯到的有名有姓的太监两千一百多人。
对着名单,动手吧!
封闭内宫,封闭宫外太监们的住处,不管是集中居住的宿舍,还是大小太监们的私宅,都给我封了,这事还就非锦衣卫不可。
为什么这事不能叫东厂去办呢?东厂跟宫里的太监瓜葛太深了,虽东厂内不全是太监,但太监的比例依旧大的很,且大多数在深宫之中。这枝枝蔓蔓的,难保不走漏消息。
刘侨偷偷叮嘱王百户,“带着人,放机灵点。多抄……别私下贪!抄出来了咱们的前程在后面了,别为这点银钱丢了主子的脸。”
懂!多抄就是把能抄不能抄的都给摸一遍。宫里这些人的钱,来的都不怎么清白。
他还不放心的道,“应天那边也动了?”
这个不劳你操心,早盯着这帮阉货了!这次不给把底子扒拉干净,咱都不算完。
外面这闹腾的如何热闹,林雨桐是不知道的。她就知道,大太监一被摁住,当场扬起刀砍了两个之后,那是树倒猕猴散了。这些大太监,在宫里过的跟老太爷似得。有专门伺候,有媳妇,认了干儿子干孙子,一个人几十个人伺候。他所住的地方,专门有做饭的厨子伺候他一日三餐。一个人好几个厨子,各种口味都有。这些人攀附着大太监的小太监们为了脱罪,狠命的把这大太监的底子往出刨。只一个叫刘金的大太监,不算他在宫外的宅子,宅子里的陈设,手里的地契,就只宫里的住处,就搜出黄金一千八百多两,另有白银五千七百多两,各种珠翠首饰摆件,折价都在万两白银之上。
林雨桐的手在这些银钱上扒拉过去,再看看越来越多的被搜出来的银钱,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就一个太监,他的钱能从哪来的?受贿是肯定有,但大部分肯定不是受贿来的。这必是皇帝的私库里弄出来的!
收缴完了之后,林雨桐回去都觉得很梦幻,感觉大明的皇帝大概都不咋识数。
结果一看四爷手里的账册,她更坚定了这种想法,他们就是不识数。皇帝的内库确实存储丰富,但是这里面一样都被各部截留的。比如黄白蜡,一进一出,一折价,好好的货按照成色低一等的给皇上算钱,这就等于是户部明目张胆的从皇上手里抠走了三分之一还多。户部这么一截留,好似入了户部的帐,天下的钱财天下人用,没毛病。但问题是工部也截留呀!什么杂料银、杂派银乱七八糟的一堆,账目中只万历四十三年一年,工部就从皇家内库里截留了白银九十万两。敢问,这银子去哪了?谁花了?
这要不是宫里的太监、掌管库房的、连同这些大臣一起联手,这才见鬼了呢!
一年只工部和户部,从内库弄走一百多万两,跟玩似得。这数额都占辽饷的一半了!
坐在上面的皇上倒是捞的挺起劲,从民间加税加税再加税,可多捞的全被人偷偷弄走了,捞了个寂寞呀!
林雨桐就觉得,大概朱家人的基因里,少了算数那根弦!真的!跟狗熊掰棒子似得,忙的可起劲了,结果啥也没捞着,你说愁人不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