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65)
收了这个宋康年, 咱得弄明白,外面那个大娘,是怎么一回事?
开封有什么难办的事吗?
宋康年朝外看了一眼, 就低声道:“娘娘, 这事不小。”
别管多大,你说, 我听着。
“开封城外有个早些年废弃的铜矿, 不大!”
林雨桐眼睛微微一眯,“有人把旧矿又开始开采了?”
是!宋康年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来,使劲往地上一摔, 瞬间碎成一片。不知道多少个铜钱, 这么一摔之下,竟然无一是完整的。
林雨桐便知道宋康年要说什么了, 他要说的是私铸铜钱的危害。
宋康年就道:“娘娘,这天下的城池里,少有不私下铸钱的。这般的私钱泛滥,大明是好不了的!”
陈法要呵斥, 林雨桐摆手,“他说的对!”
林雨桐叫宋康年坐下, 这才跟陈开道:“把我夜里要看的书拿来。”
陈开利索的去了,然后拿了一本书过来,林雨桐指了指宋康年,“给宋先生。”
宋康年接过去, 愣了一下,这竟然是《大学衍义补》。
林雨桐笑道:“先生可读过?”
是!读过。
林雨桐点头, “皇上的枕头边就放着这本书,这是一本好书。我出宫的时候也带着这本书, 这是要细细去读的书。”
这书的作者丘濬最先提出了劳动价值论!这个思想很了不起!尤其是此人早已作古,算是明朝初年的一位名臣,他提出的这个理论距今都百十来年了。这些经济主张在后世看来,都是先进的,可惜没有被采纳。
林雨桐就道:“丘濬先生曾经提出过主张,他说,铸造货币的权利统归朝廷,这一点,皇上很赞同。”
宋康年拿着书的手都有些抖了,大明的皇帝里终于出了一个懂实务的了!他忙道:“铸币的权利当然得统归朝廷。其一,钱币乃利与权之所在。将权与利放任,损民利引争端,此为大不智也!其二,朝廷垄断,利权在上,朝廷能调度用于赈灾、减力役,惠孤寡,此法人人皆可得利。其三,物之价格起伏,民之害也!朝廷行权,可控其价格泛滥……”
林雨桐听懂了对方的话了,他认为:第一,私铸货币会叫社会不安定,铸钱之权在朝廷,这是防止动乱。第二,朝廷铸钱能减轻百姓的负担,能把盈余之钱公平的用到百姓身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第三,调节物价。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个懂经济的人。
说实话,朝廷还真就缺这样的人。
自己这什么运道呀,一出来就碰到这么一位。
但这个事呀,现在办不了!得缓一下,明年吧,明年回京城之后,就得办。
眼前这个私下铸钱的,还带掳劫人口的?
“丢了的大姑娘小寡妇人数不少了,但是官府知道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因为他们都从私铸钱币里获利。这些矿上的淘矿工没女人,带了女人去就是为了这个的。”红娘子在边上苦笑,“娘娘,我走南闯北的,各种各样的钱我都见过。一斤铜只要八十文朝廷铸造的钱币买回去,他们用这一斤铜可以铸造出两百多个铜钱来。再用这样的铜钱从百姓手里买粮食,或是支付工钱。可百姓再用这个钱去买东西,就不成了。商家很聪明,收钱不会再数个数了,他们得论重量算。您想想,这一颠一倒,有多少被凭空给捞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镇,没见识,不识字,人家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辛辛苦苦一辈子,可却越过越穷,一代不如一代……娘娘,这世道可公平?”
林雨桐扣在茶杯的手不由的都抖了,心都跟着颤了颤!
她一脸的坚定,“所以要变啊!所以,我出来了!朝堂上站着的那么些人,真清廉者真是少数。标榜清廉者,数目不少。每个人身后都有家族,其家族参与到一些事情里,他们知道吗?知道!他们清廉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依托家族,什么也不缺。所以,朝廷的很多事办不下去,唯一的原因就是——动了人家的利了!这一点我清楚,皇上清楚,满朝大臣也都清楚。但是,就像是宋先生说的,若是这状况不改,大明就完了。你们不用怀疑皇上的决心,说一句叫你们放心的话吧!不改,大明完了,皇上跟我乃至我们的子孙后代,是个死。改了,朝上得死一片。可是我们死还是他们死,那我想,谁都不会给自己选死路的。”
林雨桐说着就叫王百户,“你们带着宋先生,把开封私矿的事了了吧!不管牵涉到谁,只管拿了!刑场就放在府衙门口——杀!”
私铸钱币,朝廷一直就说禁呢!也一直禁呢,逮住就杀全家,可有个屁用呀!当官的都跟着铸造呢,谁管谁呀?财帛动人心呀!他们的家里人私下入股的多了,风险叫别人担了,利润也跟着分了。朝廷要查,自上到下的拖延包庇,查什么呀?
林雨桐叫红娘子跟着去,“那里有被掳的女子,好好的安置他们。若是家里肯要的,好好的安排其回家。若是家里不肯要的,别叫走了绝路,叫锦衣卫将人带远一点,去京城也行,安置到军垦的被服所,那里永远缺人。”
是!这一夜,开封乱了一整夜。早起锣声震天的响,街上到处都是喧喧嚷嚷的,那么多人挤在衙门口,看着一颗颗脑袋都砍了下来,看着满地都是鲜血和死尸。
后续的处理跟县城那时候是一样的,都知道是皇后来了,但却没人见到皇后。宋康年在开封时间不短了,谁是好的,谁是坏的,谁家里有什么势力,谁能怎么用,林雨桐正好也想看看此人什么成色,就交给此人处理了。
陈法全程跟着,有专人不时的穿梭禀报,事情她都知道了。大面上没太大的问题,那就这么着了。
本来还想在大城里多修整几日呢,如今也不行了!
走吧!早一点到四川,早点安心。
天慢慢的热了,路上并不好走。天气真有些邪门,早早的,热的跟三伏天似得。这就得半夜赶路,晌午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歇着,避过这个暑热再说。半下午的时候再赶路,这么着路上显然就没那么快了。
要么是连着走好几天,不见一滴雨。要么就是一场暴雨来了,然后瓢泼而下,大部分的草房土房都经不住这样的雨。靠着山的地方,泥石流的概率大增。
这事那事的,好容易眼看就进了四川了,这一日晌午刚好是遇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结果突然见,乌云滚滚,黑压压的就过来了。林雨桐赶紧就喊,“快,破庙……往破庙里去……”骑马进庙,连着马一起带进大殿,“都把马牵进来,快!”
好家伙,本不大的殿,人和马挤满了。才进来,噼里啪啦,拳头大的冰雹从天而降,这一下,就是半个时辰。
破败的屋顶都经不住砸,但好歹是能拦一点,掉下来不至于把人和马伤的太狠。
半个时辰过来,外面还剩下什么了?
眼看夏粮就能收了,现在全砸完了。距离破庙最近的一片瓜田,被砸了个稀巴烂。瓜都成了粉红色的瓜瓤了,再有几天好日头,这都熟了。结果这一下,全完了。
百姓们哆哆嗦嗦的出来了,站在地头禁不住放声大哭。
陈恩低声问,“天冷,为何不穿棉衣?”
红娘子苦笑:“哪里分什么棉衣单衣?天热了,就把棉花掏出来,这就是单衣。天冷了,再把棉套子续进去,这就是棉衣。这么会子工夫,哪就刚好有棉衣?若是家里添了孩子,大人的棉衣里的棉花给孩子预留着做穿的了。至于大人……等到秋收了,再说吧。”
民生艰难若此?
比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林雨桐打发人,“去县衙,叫人赈灾!问县令,他是尽心竭力的赈灾呢,还是要了他的脑袋,换个人上来赈灾?”
是!
宋康年低声道:“娘娘,再这么下去……朝廷不会担心募不到兵的!只要能保证当兵真能吃饱饭,有的是人争着去!去了家属就能去军垦,在里面也是保证饿不着,对吧?”
对!
宋康年突然明白了这事聪明在哪里呢,这其实是变相的把很多土地收购到了朝廷手里了。土地集中在朝廷的手里,就相当于把人集中在朝廷的手里。朝廷组织开荒,就会有更多的土地。
等将来风调雨顺了,有人不想圈在这个圈子里了,那个时候哪怕对土地重新再分配呢。
宋康年就道:“娘娘,这便是最好的化解叛乱的方式了!”
林雨桐笑了笑,牵着马一路朝前走,“是啊!想争权夺利的,永远都是站在上面的人。百姓不分什么族,他们求的都不过是吃的饱,穿的暖,娃儿们有书念。”
正说着呢,余横水从后面追过来,“娘娘……有一队人马奔着咱们来了!”
谁呀?!
余横水浑身戒备,“可要调集人马?”
不用!还能刺杀呀!
结果对方很讲究,在距离自己有个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马来,派了个人打马过来。余横水过去一问,就又利索的回身禀报,“娘娘,那是秦良玉秦将军。皇上把秦将军从辽东调回来了。”
哎哟!快请。那边派人去请,林雨桐大踏步的去迎。
人到跟前,不等对方膝盖落地,林雨桐一把将人给扶住,“地上又泥又凉,将军不要多礼!这一路从辽东追回四川,将军辛苦了!”
不敢!这位秦将军都已经四十七岁了,看起来格外的矫健。两人彼此打量了对方一番,才听这位将军开口说:“一路上都是娘娘的威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雨桐哈哈就笑,你听了我一路的威名,我听你的威名那时间可当真不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