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96)
雪大风大, 天地苍茫。
宫殿巍峨,回头望去,更见庄严。
三位大人走的不快, 今儿这个事儿, 有点大,得容人好好消化消化。
动大明律?!
这个事啊, 咋说呢?不尊大明律的只有朝臣吗?不是的!锦衣卫和东厂, 哪一条是尊法而行的!
皇上和皇后聪明就聪明在,他们总是在法的范围之内行事的!在提修改律法之前,锦衣卫变成了禁卫军, 东厂——据说是解散了。
反正就是不见了, 怎么安置的也不知道,就是等发现的时候, 除了陈法和几十个人以近侍的身份在宫里进出之外,东厂其他人和势力,不见了。
就连东厂衙门,如今都归娘子军了。
皇家不尊法的那点过往, 就这么不见踪迹了。然后,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 该修改律法了。
这叫人就觉得:“……”想骂人。
有心不支持修改律法吧,那怎么办呢?劳改农场那么些人,都得杀了!而且,死法还都不一样。
比如, 凌迟是一种死发,枭首又是一种死法。
还有一种死法叫腰斩, 这玩意残酷着呢!就是把人从中间一斩两半。为什么说这玩意残酷呢?是因为,这腰斩位置决定着人死前承受的痛苦的大小。若是钱给到位, 叫人少受罪,那就把行刑的位置放高一点,当胸那么来一下,人咯嘣就死了,不遭罪。可要是选在肚脐眼的死不了,那罪不得硬生生的挨着吗?
这都是常见的刑罚,更又扒皮充草……要是认真执行的话,天下的官员,九成都得受这个刑罚。真的!充草当稻草人用,大明各地都能有那么一批。
还有什么笞、杖、徒、流、充军、枷号、刺字、论赎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戮尸!
真要这么严苛的执行,天下人骂谁?
皇上和皇后会说,早想改了,也一直在改,奈何大臣们不愿意。
毕竟嘛,皇上仁就仁慈在哪了呢?轻易无死罪!除非确实该死的,其余人等,哪怕一辈子关着你,但没想杀你。当然了,有些罪犯是不被允许见家属的,但就是不杀。这种不叫见家人,也成为惩罚的一部分。
若是只看这一部分的话,这个法律该不该改呢?
改!他们也支持改!
所以,他们说不出不支持的话。
可若是支持修改,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各回各的。回了差房,叶向高坐着没动,他在思量这个事情。其实若是皇上提,这个事真不叫事。大明律从开始修到修成,也是改了一次又一次。可饶是如此,还一直在修改。在弘治十三年修改了一次,增加了二百七十九条。在嘉靖二十九年,又重修了一次,增加了三百七十六条。最近的一次修改,是在万历十三年,又增加了三百八十二条。后世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补充了一些,保存了原大明律,两者并行。
便是这次不同,想大改。但因着之前有修改过的名义,皇上就是提了,就是要改刑罚,那谁会不同意吗?
不会的!都会同意这个修改的。
挺容易的一件事,由皇后来提,还是有事。
现在怎么办?主动去问皇上:您想怎么办?
不!不去!拖着吧,过完年再说。
四爷是左等不见来,右等不见来,躲着拖着是吧?
做什么梦呢?!
他就说,“今年的事情今年了,谁还有差事没了结,要列入考核的。另外,年节补助银也扣了。对于因为客观原因确实没法完成的,写个条陈来,朕盖印,按照了结算。”
这话一传下去,顿时都慌了。银子是一方面,关键是,考核记上的话,影响升迁的。
参政院每个行省司都有人管着这个呢,急的跟猫爪子挠似得。跑到礼部去要,礼部表示不知道这个事!
就有人上条陈,说是一直没批复,反正就这点事,也不是大事!表彰这种的,晚了三五个月都不是问题的。想着皇上一盖戳,咱也能准备过年了,领各种的吃的,一大把的银子,记上一个中上的考核,咱也知足了。
结果皇上没给盖戳,只回复了一句:皇后已批复,着礼部办理了。
啊?这个礼部,怎么回事?
于是十五个司相关的人一下子就涌过去了。
这怎么弄?瞒不住了呀!
给吧!给吧!发下去吧。
各自领回去了,才发现不被准。
可参政院这些现在可不管皇后批准了没批准,他们这会子只在乎完成了没完成。
完成了,自己今年的差事扔过手。每人领羊肉五斤,内蒙牛肉五斤,猪肉三斤。精米三斤,面粉五斤。然后银子每人五两,回家去吧。
没完成的只是极个别的,抓紧办理,好回家去过年。
领了东西往回走呢,一串串的站在宫门口等马车。都是小官小吏的,家都在城外,可不都在这里等车吗?
为了叫他们这些等车的不冷着,这地方还搭建了两个帐篷。风大雪大,可以在里面避一避。
林瑞和林琅这哥俩,住在城里。上一趟马车来了之后,他们没急着上,其他的同僚住在城外,先紧着他们上车的。
那一拨刚走,就涌了一拨进来。听他们说话,像是参政院的。
两人把毛领往上拉了拉,遮挡住半张脸。他们因着是皇后的堂兄,皇上的大舅子,所以哪怕在御前行走,也不常派他们跑腿。他们对别人不熟,但保不住,有人见过他们。
两人遮住了脸,听这些人背着东西在一块说话。
这个说,就是个不甚要紧的折子,礼部愣是压着,不知道咱们是不是哪里又得罪礼部了,叫人家给咱们下绊子。
那个说,谁知道为什么的?大概是面子上下不来。山东递上去三份折子,都没批。
瞧了不是!河南五份,也没批。
不会吧,浙江七份,没给批,我还想着是不是那边的巡抚出事了。挤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然发现,皇后一份都没批。
然后都悄声了,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了。
怕是出事了吧!
礼部想瞒着,皇上想法子捅破,完了!出大事了!
有人就抱怨说,“车怎么还不来?”
是啊!怎么还不来?
有人等不得了,“算了,走几步,咱花钱雇辆车吧。”大家凑凑,也花不了几个?!
对对对!赶紧走!咱们就是小人物,得过年了,天塌了跟咱也无关。
他们嘴碎,三说两说的,发现他们可能窥破了某种秘密,直接给溜了。
转眼,就剩下这哥俩了。
两人一人也拎着一份,彼此对视了一眼,觉得回去得跟长辈说一声。他们知道的其实稍微多点,就是那天,去给皇上送折子,进出正厅的时候,能听见西间书房里,皇后训斥大臣的声音。
正厅里一半都有伺候的,他们便是送东西,也不敢在里面停留。来去匆匆,真只听了一耳朵。当时并不知道皇后训斥的是谁。可只要留意就会发现,那天雪大,真就叶阁老带着两部尚书去了。
所以,皇后训斥的能是谁呢?
如果训斥近身伺候的,犯不上在前面训斥。
这件事,他们回去也就跟林瑜说了,哥仨知道,就没敢叫家里长辈知道。他们真怕吓着人!可看如今这意思,回去还是得说的。
皇后的境况,跟林家的家运,这是息息相关的。
马车叮铃铃来了,他们往出走,刚好有一拨人也上车。挤在车上,都在夸这次的肉好,没听见谈论其他的。
两人在距离家比较近的路口下车,然后看着马车离开才走。马车都走了,他们还能听见有人在问:“这里是谁家的府邸?怎么在这里下车?”
“承恩伯家!”
“那俩是国舅爷呀?”
“八成是!”
两人心里叹气,看!就是这样的!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国舅爷。
其实府里真挺低调的,伺候的下人就那么些。唯一比较舒服的就是,屋里真暖和,赐宅子的时候,皇后帮着挑了吧!女眷在家,冬日里是不冷的。
一回家,东西被下人接了。两人先去正院,远远的就能听到笑声。
林瑜掀开帘子接他们,“锅子都架上了,就等哥哥们回来好吃饭呢。”
可不是,一家子都在!
隔着珠帘,女眷在里面。只二娘调皮的探出头来,哈哈就笑,“鼻子都是红的!”
可不!冻的要死。
林宝文觉得几十年都没这么高兴了,守在父母身边,哥哥侄儿一群,“只三娘不在,要是三娘在,咱这一家可就齐全了。真是很该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的。”
林瑞要坐下了,动作一僵:三娘……虽然每次相处,都觉得跟二娘差不多,就是咱家的妹妹。但是她真不只是咱家的女儿了!您那是没听见她训斥阁臣呀!那个声音,怕人着呢。
林琅跟着坐过来,然后叫了一声:“三叔!”
嗯!叔在呢,说话。
林琅看了大哥一眼,这才道:“有点事,我们哥俩觉得还是得说。”
林瑜一愣,这不是说先瞒着吗?怎么又要说了?
林瑞解释了一句:“事好像有点大。”
林宝文不甚在意,一边把羊肉往锅里放一边道:“没事,说吧!”能有多大的事呢?!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了,“你们的意思,是三娘把今年全部的贞洁烈妇的表彰,都给拒了?”
林琅强调了一声,“是皇后拒了!”别三娘三娘的,换个称呼,心理上好接受一点。
林宝文放下筷子,也不在锅里扒拉羊肉了,紧跟着说了一句,“必是这些折子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林宝章:“………………”话不是这么说的,没人说是皇后不对!但是,他突然发现,这个见了两面的侄女,咱要是不了解清楚,有时候会判断失误的!他特诚恳的问三弟,“皇后性格究竟如何?”
什么意思?
林宝华忙道,“大哥是说,咱自己得有心理准备!听这个意思,礼部裹进去了,还有内阁,事怕是不小。这又赶上过年,咱们又想给瑜哥儿和二娘定亲。来来往往的客人怕是不少。这有时候,错那么一句半句的,闹不好,就要给皇后惹麻烦的。所以,咱自己心里得有谱!”
林宝文都急了,“大哥二哥,三娘这是读的书多,咱家的藏书,她都读了。要说受影响,那也是咱自己祖上的影响。祖上著书立说,世人不认,难道后辈不能读吗?读了这些书了,也是宫里挑去做的王妃。舞刀弄枪那一套,都是在宫里学的。皇爷也是知道的,她那是为了自保!这不是秘密!再有就是,性格稍微活泼一些,这一点大概随爹……”
老爷子点头,“对!随我!”
“但是从没有失过分寸,更没有在正式的场合做过有失身份的事。所以,总的来说,她虽跟一般的娴雅的女子不同,但也是个贤良淑德,温良恭谦的女子呀!”
林瑜默默低下头,端了一盘子冻豆腐轻轻的抖着,想把它抖开一样。好半晌,他笃定的点头,“是!三娘……贤良淑德,温良恭谦,一直就这样。”
文姨娘在里面急急的跟老太太辩解,“……真的!三娘特别乖!就是瞧着偶尔脾气硬一些,也是家里的爷们常不在家,二娘那段时间身体又不好,我是个没用的,还得指望孩子。”说着,就拉着二娘,“老太太,您不信我,但得信二娘。姐俩一起长大,什么性子二娘这姐姐不知道吗?”
在一边侍奉的王婆子也道:“咱家三娘好脾气呢!”
是吧!是吧!王婆子看着姑娘长大,岂不知姑娘的脾性。
二娘给老太太夹菜,还跟两位伯母两位嫂子笃定的道:“真的!三娘还不如我的脾气厉害。”
林四相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皇后在闺中,温和娴雅,上上下下,谁人不知?!”
对!就这么定了!
于是,趁着过年,林家办了两桩订婚。
来上门贺喜的人多的呀,真就是安置的地方都紧张。
后宅的怎么说的不知道,反正,叶向高从林家这位老爷子的嘴里知道的皇后,感觉跟他认识的就不是一个人。
可林家所有人好似都是这个语气,说起林家订的姑娘,“……真是好脾性,皇后在闺中也是这般……”
说起要嫁出去的二娘,“只要人家不嫌弃,我们是高攀了的!二娘不如三娘性子和软温和。”
于是,几位大人凑在一起就琢磨了,皇后要真是这个性子,那为何在一些事上看起来这么咄咄逼人呢?
就有人说:“……有些事,许是不是皇后想怎么样,而是皇上叫皇后怎么样……”
这意思是:皇后是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的?!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于是,很神奇的,林雨桐都不知道为啥的,大臣们绕过她,跟四爷谈去了!
不是!你们是怎么做到把我无视的这么彻底的!
她:“……”这是不想叫自己掺和的意思吗?
呵!你们不想,我就不掺和了吗?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