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210)
吵吵嚷嚷, 外面都是怎么议论的,四爷觉得应该出去看看。
这一日,该去军事学堂上课了, 宫里都知道皇上和娘娘出去了。但却不知道两人半路上就下来了, 换了一辆普通的马车,桐桐给四爷的脸上鼓捣了几下, 猛的一看, 是不会被认出来的。她自己则换了男装,在脸上也涂了点别的颜色,把眼角拉了一下, 叫眼睛看上去细长, 这么一改动,瞧着肯定不会跟皇后联系起来。
谁来驾车呢?找了个生脸, 在两人身边时间长了,值得信赖,但就是初一看平平无奇,他归仇六经管的。
明处这他一个人跟着, 但其他人都分散的早早的安排去了。
去的地方早就定好了,就去京城会馆。
京城会馆是京城里最大的一处馆舍, 里面什么东西都带着呢。能住店,能设宴,能开文会,带着戏楼茶楼, 凡是能消遣的,这地方一律都带着呢。
这地方是江南几家富商开的, 确实是个挣钱的买卖。从李夫人在商场上搜集来的消息看,这几家资助的寒门学子不少。早前有人提过, 能不能给商船上撞火炮,上过这个折子。四爷当时给驳了!给了两条建议,其一,水师护航。其二,租用朝廷的军民两用商船。货物不用你们管,你们付钱就行。
批复了之后,便没有消息了。
这反映出护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人在海贸挣钱之后,还想更大的压缩成本。比如,水师护航的费用,他们觉得很高。租用朝廷的船,弊端就是,多少货物、什么货物,这个就瞒不过去。逃税这个,估计有点难。
他们在算计他们的利润,于是相出个办法来,想叫朝廷允许给私人的船只上装火炮。
这个东西能随便开口子吗?
林雨桐对资本的厌恶,就厌恶在这个地方了。他们为了追求利益,真的是万事以利益为先。
最近又得到消息,说是他们资助寒门学子。这是想干什么?
受他们资助的学子入仕,便是他们的傀儡,在朝堂上替他们发声。
说实话,手伸的有点长了。
两人今儿就是出来看看,看看这些人在私下里,都议论些什么。
京城会馆很大,五间的开阔门脸,进去便是大堂,但这个大堂里,并没有客人。这么大的地方里,布置的像是两个展厅,应该是那些读书人的书画作品。
两人不疾不徐的转悠了,一副一副的看过去,四爷点了其中的一副,“这副……卖吗?”
小厮忙道:“您要是喜欢,要收藏……您给这个价钱。”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来。
桐桐摸出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对方收了,马上去了柜台,请两人坐了喝茶,他好帮着装好。
装好拿着怪麻烦的,林雨桐就道:“先寄存着,回头走的时候再拿。”好的!一定给您保存好。说着话,那边马上来了一竹叶青棉袍的管事模样的人来,消费的数额大,人家给了个专门跟着伺候的。
从前厅出去,这管事就道:“您真有眼力,那副画许多人都说好。忘了跟您说了,画那副画的张先生今儿也在会馆里。”
“哦?”四爷就道,“劳烦你引荐一二。”
然后两人顺利的见到了张采。
林雨桐知道的是,历史上好似这个复社是张溥和张采一同创立的。那么眼前这个不到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就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个张采吗?
这人一张严整的面相,知道花了一百两买了他一幅画,就微微皱眉,“兄台,这引起画的不值。我那画呀,是应会馆之邀画了挂出去的,我自己什么能耐我自己知道,真那么些银子,那就贻笑大方了。”
说着,就让开位置,请四爷和桐桐进去,“别管找在下什么事,都说好了,银子不能收。要真喜欢那画,我张某送您便是了。”
四爷进去后坐下就道,“看兄台的画,不能看作画的技巧,得看其画的意境和气晕。先生心胸开阔,非一般人能比,不用太过自谦。”
“兄台这个一说,叫人好不惭愧。”这地方是一会客的小厅,摆着三幅茶具,不知道是客人刚走,还是另外两位客人暂时离开一下。
这会子见小厮进来没动那两杯茶,也没收那茶具,那就证明还有别的人。
引荐的管事退出去了,叫人好好招待。
张采这才笑问:“还没问兄台贵姓?”
“免贵,姓朱。”
朱呀,这可不能免贵,这真是贵姓呢。
张采又看林雨桐,“还没请教兄台……”
“姓林。”
哎呀!那可太巧了。皇后姓林!
他仔细的打量了两人一眼,他是早几年中过进士的,因此,在殿试的时候见过皇上。但那时候离的远,看的并不真切。但眼前这人肯定不是。
至于林……这人不像是女子,林家的爷们,他见过。人家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人家。也不是那家的人,那就是自己多心了。只是巧了,正好是这么个姓氏的人罢了。
他就坐下,看四爷:“朱兄,有什么事只管说。”
四爷心里点头,据说此人泛交博爱,可见所言不虚。见到人,认识不认识的,他都乐意跟人交往。
他就道,“听闻过张先生的大名,但关于你们的学社,也只是耳闻……”
张采就笑,“我是声名在外,仅此而已。”
四爷点头,心里便有数了。张溥和张采是同乡,但是一个住在城西,一个住在城南,在娄东也被称为西张和南张,且两家有姻亲,所以,据说这两人交好。
可如今看张采这个样子,他跟谁不交好吗?
其实,说复社是两人共同创立的这不恰当,历史上,张溥创立应社的时候,张采在临川,还在临川当着官呢。只因着跟张溥两人齐名,他就被拉了进去。而后,他才辞官的。后来,追究张溥的罪责了,张采都死了,后人自辩,才知道所谓的共同创办,其实背后是有隐情的。
就像是现在,张采只说了一句:我声名在外。
因为声名在外,然后他在任上呢,又被齐名的人给拉进来了。
桐桐就看四爷:这人是前不久才辞官的?
四爷微微点头,是的!闹出事了,张采的名声嚷出去了,然后张采的官就当不成了。
林雨桐:交的这都是什么狗屁朋友。
四爷心里笑,所以说,有些人他吃亏,真是性格决定的。历史上张采也好聚集人,弄个什么社之类的,他在临川创立的是合社,合社是个文社,目的相对单纯。但是应社乃至到后来的复社,别人许是没有太大的目的,但张溥有。这个复社最后能被称为小东林,可见这里面很多人未必是为了弄权,他们单纯的就是觉得,明末的现状得改变。
如今境况不同了,这些人的想法又是怎么样的呢?四爷就问了,“学社的宗旨是什么呢?聚集了这么些人在一起,你们有什么样的诉求呢?或者说,想改变点什么呢?”
不是说张溥想怎么样,而是这些人认可张溥的一些看法,那这个普遍被认可的看法又是什么呢?
张采还没说话呢,门被推开了,有人直接进来了,“受先兄……”进来了,看见四爷和桐桐了,“受先兄有客人呀?”
受先是张采的字。
张采站起身来,“乾度老弟来了,来来来!来的正好。”
给彼此介绍,林雨桐才知道眼前这个比张采年轻些的,有个三十出头的人,就是张溥。
一介绍,此人马上扬起笑脸,跟四爷和林雨桐拱手见礼。
彼此见礼之后,落座了,张采才道,“又是个好奇学社的同仁。”
张溥忙道:“欢迎之至。咱们学社初为求学,然而朝局纷杂,学当以致用。老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话对,也不对!我认为,货与帝王是狭隘的,货于谁呢?该货于天下。天下不仅仅是帝王的天下,是皇家的天下,更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听闻,皇上就是这么跟百官说的。既然皇上都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那天下就当由天下人做主。”
林雨桐就问说,“那敢问,谁能代表天下人呢?学社?还是先生?”
张溥哈哈大笑,“林老弟,我如何能代表天下人呢?要代表天下,自然该是学社,是学社这些有志之士。”林雨桐就问说,“学社能代表一部分读书人的意愿,可怎么代表天下呢?天下更多的人并不曾读多少书,他们是田里干活的庄稼汉,是街上的贩夫走卒……”说着,她指了指站着的青衣小厮,“是像是这个小子一般,站在这里默默无言,不懂也不会懂这些的人们。先生觉得,学社能代表他们吗?”
张溥一叹,看向林雨桐,“林老弟,你这话问的好。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才更需要懂的人去维护他们。学问之道,在于治民。我们皓首穷经,其目的也是为了能牧守一方,治理一地百姓的。若是百姓什么都懂,又何须治理呢?”
“先生这话谬矣!”林雨桐就道,“治理百姓这个话,并不恰当。”
哦?林兄有何高见呢?
林雨桐就道:“在先生看来,百姓不读书,不识字,是为愚。真因为愚,所以才需要读书识字的智者,去治理。何为治理?按照读书人设立的标准,管、罚,使得太平,是为治理。那又何以见得,只读书人的理是正确的呢?若是如此,那皇上在律院修订律法的时候,招了许多不是读书人的人,此作为,岂不昏聩?”
张溥顿时愣住了,打量了林雨桐好几眼,此人是谁,何以说话这般的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