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数日, 星夜驰行,再往前三十里,便是吐蕃岗哨了。林雨桐这才勒住马头, 打了一个手势, 都下了马。
边上的一处谷地里,发出‘布谷布谷’的鸟叫声, 紧跟着有些响动, 是薛讷从干草丛中钻出来,“殿下。”
林雨桐带着人跟着往这一片峡谷而去。
进入山谷百十米,就有一片借着山体凹陷了进去而形成的一小片草场, 能遮挡住外围的视线。只要不是有人在对面的山梁上往这里看, 基本就是安全的。
契苾明正带着人在这边守着,他们一行两个小队, 都只二十人而已。薛讷为探,契苾明是带着人携带了几十身吐蕃军服,先期抵达这里。
只要把吐蕃军服伪装好,那一路怎么走没人管。可桐桐得绕着道儿走, 不能惊扰太多的人。因此来的肯定稍微要迟一些。
林雨桐叫先锋营先修整,这才问这两人, “怎么样?打探了吗?”
薛讷低声道,“臣专门绕道灵州。”
薛讷就低声解释,“弘化公主而今在灵州。”
林雨桐便懂了。光化公主初封弘化公主,是李唐的第一位和亲公主, 当时和亲给了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她是李世民收养的宗室女,册封为公主和亲的!这位公主也是颇有胆识的!当时大唐是一边对吐谷浑用兵, 一边以和亲来安抚。可这和亲却叫吐谷浑的大臣不满,于是想抢了公主和大汗, 一起投奔吐蕃去。是这位公主当机立断,骑马带着大汗一直逃到凉州。后来大唐就把他们安置在了灵州,另外给了册封,那位大汗数次加封,前几年被加封为青海郡王,而弘化公主也是在逃出来之后,被改封为光华公主的。
吐谷浑内部一乱,大唐平了吐谷浑,而后又将文成公主和亲给松赞干布。这才保持了这一片几十年的安稳。
而今文成公主应该还活着呢,但是她跟松赞干布并没有生下孩子。松赞干布跟一位蒙氏妃生下了儿子,可这个儿子却比松赞干布早死。于是,松赞干布死后,是孙子芒松芒赞继承了赞普之位。但实际掌权者一直就是论钦陵父子乃至家族。
要对付吐蕃,要了解而今被吐蕃控制的羌地,那谁能比那片土地的老主子更了解呢?这位青海郡王曾经是可汗呀,他的部众,他的族人,一直就没放弃复国的念头。但是,叫他们复国却万万不可。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可以用他们掌控这里,却不能任由其复国。便是复国之后成为大唐的属国也不行。
灵州聚集着青海郡王的部属族人,确实能从他们打听来情报。
薛讷从怀里拿出一份地图来,“您看,这是花了一块金子从旧吐谷浑的侍卫首领换来的!”
“行商想往那边做生意,各种舆图都会想法子购买。只是这个更详细,要的价格更高而已。”林雨桐接过来看了看,跟记忆里的很多东西是有重合的,比安西都护所提供的舆图要详细的多。她收起来,而后就看了带出来的三百来人,“我需要三十个人,随我先期进入。其他的人以百姓的打扮混进去,趁乱而动。外面滞留十人,接应薛仁贵将军。”
林雨桐摇头,契苾明是外族人,他眼睛的颜色不是黑色的!这个特征很明显。带着他去……肯定不行!因此,她转手却点了薛讷,“他跟着我,你的长相太明显了。我带人走后,剩下的人归你辖制。”
是!
三十个人,怎么选?
林雨桐在这些人中扫了一圈,“这次选人,不是按照能力按照勇武来取人,此次随我去,得扮作吐蕃人。吐蕃人长相自有特别,我需挑一些长相近似的,好伪装的!”
一群人就相互打量,然后嘻嘻哈哈的点评起对方的长相来。
林雨桐一般先往鼻子上看,面部稍微扁平一些没关系,这个时期的吐蕃人,鼻子较为挺立。高原上染上的高原红,其实一个个的在安西那么呆的时间长了,脸上一样会长两个红坨坨。
从里面挑选出三十个,换个吐蕃的军服。
再简单的收拾了收拾,叫契苾明反复的教他们几句吐蕃语,这就足够了。
三十一人,三十一匹马,直奔关隘而去。
临走的时候,四爷给的东西是从悉多身上搜出来的兵符和引信,再便是通关的文牒。到了关隘,几十人是不会引起太大的紧张的。眼看到跟前的,城门前才被数人给拦下了。林雨桐亮了兵符,只喊道:“快!悉多将军被伏击,派我等来求援……要面见赞婆将军……”
说着话,御马越过数人,“快!通报赞婆将军……有新军情……”
没防备之下,直接闯关进了去了。
到了府门,还是一样的话。可这里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上下的打量,“求见将军?将军狩猎去了,你们在府中稍等……”
胡说!春季狩什么猎?林雨桐顿时一怒,拔刀就架在这脖子上,“军情紧急,你敢推诿?”
这人也不惧,“哪里来的野人,亮明身份!”
不能纠缠!
念头一闪,林雨桐手起刀落,而后一手刀一手印信,“我们将军等待救援,拦路者死!”
这倒是叫人犹疑了起来,除了进去报信去的,都亮出家伙来,还有人喊着:“不要靠前,已经有人去禀报了。”
不敢动手,怕真有紧急军务。
可也不敢大意,在府门口杀人,谁知道会不会过激。
林雨桐也没动,只喊着:“快些!十万火急。”
这倒是叫人松了一口气,不是闹事的就好。
外面之前闹腾,现在安静了。第二拨去通报的人报说,“没有再硬闯,只是拿着印信要见将军。”
副将就往出走,“我去!”
赞婆一把划拉开,“没听见带着印信却不往里闯了吗?没事。”又不把人往身前带,他还能把我怎么着?
一行人脚步匆匆,一重重的护卫在身前,林雨桐带着的人都不动,赞婆在距离林雨桐几十步之外就站住了。一个在府门外,重重护卫拦着。一个在府门内,身前重重护卫护着。
安全上肯定是无虞的。
可赞婆还是谨慎的没往前去,只抬抬下巴,“叫人把印信接了。”
后面就喊着最前面的侍卫,“接了印信。”
这侍卫一朝前,林雨桐就满是‘紧张’的喊:“别动!别动!”
这种紧张更叫人放下戒心,这侍卫甚至于笑了一下,指了指印信。
林雨桐‘吓的’照后退两步,“别过来……我扔给你们……”
行!扔吧!
这印信是青铜雕刻在一块上好的玉石上,四四方方的,很有些重量。林雨桐扬起手,朝赞婆的方向扔出。那就是一块印信,谁都看得见,因此,也无人紧张。只是这人手劲不小,还真给扔过来了,瞧那个方向,能砸到将军的脑门。
周围的人都被那印信吸引了,林雨桐喊了一声,“将军小心!”
几乎所有的人,都朝这赞婆的方向看去。说时迟那时快,桐桐蹭一下抓了挂在马上的弓箭和箭簇,抬手弯弓一气呵成。一箭三发,直奔三个将领打扮的人物。
一箭正中赞婆的脖颈,其他两箭射穿两名副将的胸口。
这个变故太快,快到几乎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时候。可除了薛讷之外的二十九个亲随却先一步上马,打马就走。出了这里,二十九个人分散,走不同的方向。高喊着:将军被刺杀而亡,快撤——将军被刺杀而亡,大唐打进来了,快撤——
城中顿时乱成一团。
契苾明带着二百多人,一身百姓的打扮混在街道上,一边呼喊着制造混乱,一边去接应林雨桐。
林雨桐和薛讷一路朝里杀去,林雨桐直奔书房,薛讷守在门口,一夫当关。林雨桐取了印信,又从里往外杀!
这是亲卫,自然是要拼命的!跟城中的其他驻军可不一样。
混乱的城中远远的能听见有人喊:“大唐打来了——大唐打来了……”
林雨桐听见这些吐蕃亲卫中有人喊:“快走——西北草场,找钦陵——”
就见数十个亲卫,弃了这府里,直奔马厩。
林雨桐喊薛讷,“走!追过去!西北草场,论钦陵该是在的……”
西北方向的有一片肥美的草场,论钦陵带着兵在这里驻扎。他一年几乎要来这里十数次,每次逗留三五天,十数天不等。
这日,天气晴好,他先是接到一个坏消息,那便是从安西掏出来的几人来报信,说是中了人家的计策了,悉多所率三万人马全部被歼灭。悉多被人一箭射中胸口,而今生死不知。此事只怕是已经传回吐蕃了,他得赶紧返回,要不然朝堂之内必生乱。
正喊着人收拾东西马上就走了,再打发人告知赞婆一声,结果就有侍卫慌慌张张来报,“将军府侍卫来报,说是将军被刺杀……”
话没回完,就又有侍卫来报,“论钦陵,将军府又来人了,喊着抓刺客……”
好似是说,第一拨来报信的是假侍卫,第二拨才是真的!
论钦陵皱眉,问说,“第一拨几人?第二拨几人?”
“第一拨三十余人,第二拨两人。”
论钦陵一听,二话不说,调转马头,打马就走!一边跑一边吩咐属下,“留五百拦截,不分真假,格杀勿论。其他人等,随我撤军五十里!快!”
跑了!
林雨桐喊薛讷,“不要恋战!撤!”
两人来的快,走的也迅猛!因着论钦陵撤了,拦截的人马也不纠缠,押后撤军而走。
契苾明带着人追来,“城里已经乱了……您看城外的山头,起烟了,薛将军的前锋怕是已经距离咱们只有二三十里了。”
“你留着接应!我带几个人……”
干什么?
“追论钦陵!”他不彻底的退了,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不要人多,好手七八个即可。”
契苾明点了八个人,林雨桐扫了一眼,都是身量轻灵活些的,这便是骑马长途奔袭。
走!
论钦陵带的人马多,必然是要走主干道的!
林雨桐拿着舆图看了半晌,“咱们在这里下马,徒步翻过这座山,埋伏侧面,伺机而动。”
可哪怕是军中好手,也不是人人都能跟的上她的。
跟上的就跟,跟不上的,“稍作休息,而后原路返回,看着咱们的马。”
结果等翻过山梁,只薛讷和一个叫王守心的还紧跟左右。
林雨桐左右看看地形,而后指了指对面,“你们在原地,不要动,我去对面。等我那边起了烟,你们就点火……”
这火烧不起来!这是山阴,山阴面这个时节还有好些雪没融化呢。
没错!“可烧不起来才要烧啊!要的就是这点烟!烟能掩盖太多的东西,论钦陵怕藏着伏兵,必是不敢滞留。只要撤离这一片,薛将军必是会打发人来接管。这里往前便是要塞,只要把住要塞,就好办了。”
是!
林雨桐前行,在论钦陵走大路过来的时候,突然的,山里冒起了烟。才发现端倪,紧跟着这边的山梁也冒起了烟,烟尘滚滚。他一怕,这烟尘掩盖了踪迹,叫自己看不清别人的行军意图。二怕,这火真的烧起来。虽然是在山阴,可风吹了火星子起来,山阳面瞬间就是大火!大火阻隔路径,他就被堵在这山谷里了!
“快!”加快行军!
话音才落,一簇带着火星子的箭簇就飞了过去!马奴转身一挡,正挡在他的身前。可饶是如此,那箭也划伤了胳膊,可紧跟着伤口麻木:不好!有毒!
他手起刀落,削了胳膊上的一块皮肉,翻身挂在马的侧面,数位侍卫骑马护卫在左右,急速朝前奔去。
来不及搜刺客,果然被他预料到了!之前说真假两拨刺客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必然是来了好手了!第一拨若是刺客,那第二拨只两个人怎么敢一路追击?且跟的那么近,前一拨刚到,后一拨就到了。他们就不怕这几十个人回马杀了他们?
所以,只能是那一行两个人,是硬茬子,有别人没有的本事。
此次的将领是谁?如此陌生的风格!他是把大唐的每个将领的风格摸透了,这才兴兵的!可如今这个将领,全不是他熟悉的风格。
此人好弄险,好剑走偏锋。能为将,不可为帅!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打了他这么一个措手不及!
此人为前锋,只要配合打的好,只怕此刻青海驻兵危矣!
林雨桐站在山岗上,看着论钦陵急速退去。还真有些可惜!其一,弓箭不行,弓的强度跟不上。其二,这个角度不太合适。时间太仓促了,压根没有那么多准备的时间。第三,对方太机灵了,也特别谨慎。稍微闻见一点味道,转身就跑。此人的嗅觉不是一般的灵敏,对危险的感知比一般人要高的多。
直到薛讷拿着一块都削下来的肉过来,她这才坐下,能喘口气了。
不过,话说,咱能不能把那玩意扔了?
薛讷不扔,“这是战利品!”
王守心全程站着,林雨桐让坐,他不坐,“我还是守着吧。”
紧张到好似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都能冒出来一个刺客似得。
没人说话,都累的够呛。长途奔袭,真是一刻都没松劲儿。便是现在,浑身都是紧绷着的。直到薛仁贵带着五千人马过来了,这才真是松了一口气。
“殿下!”薛仁贵过来见礼,而后问说,“您可好。”
都好!
林雨桐起身,问他:“城内怎样?”
“青海是据点,各地驻兵千余人不等。已经派人去清缴了。这些人马,不会放走一个。”
分散的两万人马,好办!
“请戍边军防各路人马协助了吗?”
薛仁贵摇头,“调不动,没用的!”
是啊!调不动,相互做不到协同配合。这必然导致接收吃力。
那就哪里也不能去了,先去青海呆着,等着最后的战果。
林雨桐可算是能睡一觉了。
契苾明和薛讷带着当初那三十个亲随,轮换着值守。林雨桐整整睡了三天。睡迷糊了起身端了边上的水咕咚咕咚喝几口。喝完再睡。没吃,只靠喝,这么迷糊的睡了三天。
这一起来,看看这环境,人都是迷茫的。
可谁不知道她一人杀两将,奔袭埋伏截杀论钦陵,致使对方削皮割肉仓皇而退。
这个消息传了三天,等论钦陵撤回吐蕃,消息也到了吐蕃了。先是悉多被全歼,后是突袭羌地,刺杀了赞婆等诸位将领。而后一路追杀自己,甚至在路上埋伏!
论钦陵沉着脸,左边的臂膀正在换药,鲜血淋漓。他冷声问:“哪个将领?打听清楚了吗?”
“都在传是大唐的辅国公主,不知真假。不过,到处都是李字旗,怕不是那位驸马?”其他一份来自安西的消息证明,不是那位驸马!那位驸马还在安西,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安西人人都知道,那位公主甚是勇武,颇有名将之风。
看来是错不了了!当真是她!
他几番咬牙,“悉多……还在安西?”
“救治了,没救过来。”这人就道,“已经入殓,棺木被安置在千佛寺里……是要回来?还是就地安葬?若是想要回来……包括赞婆将军的遗体……只怕得先跟大唐议和。”
论钦陵久久没言语,摆手先叫人退下了。
这次的败仗吃的,冤枉!太快了!快的叫人心惊肉跳,自己也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逃回来的。
哪里见过这样打仗的将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深吸一口气,短期内是不能动刀兵了。朝中声音颇杂,对此次大败都甚为不满,而今自己暂时顾不得其他了!他喊道:“来人!”
在!
“拿笔墨纸砚。”得给大唐皇帝写一封信,这个时候,需要一个‘稳’字!求和也罢,什么也好,得争取这个时间了。
而此时的林雨桐,也提笔给朝廷上折子。她得把此次大战的情况详细的奏报给朝廷。尤其是跟随自己犯险的将士,都得提一遍。
别的,她再没说。其他人肯定也得上折子,每个人的角度不同,能叫朝廷全方位的看一遍。本来想说之前在此地设立的十二州,丢了之后罢辍了,而今重建的时候是不是得有多方位的考量。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不要多嘴!这个时候多嘴别人会敏感的以为这是要吞占权利,想从中分一杯羹呢。再适得其反了,那又何必。
折子一写,而后递出去就不管了。
这里有薛仁贵驻守,她得带着人回安西了,她这职责不在这里,而在安西。
带走的依旧是前锋营,薛仁贵送了林雨桐三十里,“殿下带着这些人吧,此番跟吐蕃结下大仇了,殿下小心为上。”
好!“将军也要多保重。这一别何时能见也不得而知,那就盼着将来能在长安重逢。”
是啊!这一别恐怕就是数年。
薛仁贵郑重行礼,“公主请行,末将恭送。”
林雨桐笑了笑,打马就走。
草色青青暮春景,杨柳依依作别情。
薛仁贵知道,若没有此次的大胜,自己这大半生的功绩,都能给抹平了。他的折子是斟酌再三,把每个细节还原之后,八百里加急往长安送!
送到长安时,太液池里的荷花也才露出了尖尖角。
这个时节,正该是赏景的好时节。然而,长安的气氛尤其紧张。今年依旧大旱,朝中上折之人如云,只谈一件事:天降大旱,必是天有不满。皇后干政,上天震怒。请皇后避宫,以赎其罪。
圣人称病,折子并不批复。所有的折子堆积在太子面前,占了半间屋子。夜里熬油批复折子处理国事,白天得见朝中文武大臣,跟他们沟通。天有大旱,这与皇后干政不干政有什么关系?你们来上折子,你们说要叫皇后避宫。可孤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母后若是避宫,我作为太子何去何从?
可饶是左右支应,朝中的反对之声半丝也不见减退。
昨儿母后递了折子,跟父皇主动要求避宫,可父皇未曾恩准。只说动身叫母后陪着他去九成宫避暑。
离开了皇宫,叫太子监国,这就不能说皇后干政了!将这件事先皇后推!横不能一直大旱下去。等一场甘霖下来,这个话题自然就淡了。
这个旨意一出,朝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大臣对此并不满意,可这已然是父皇和母后退了一步的结果。
扔下自己一个人面对朝中的局势,他夜里好容易躺下,依旧是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床榻边围绕着那么多的大臣,对着他口沫横飞的劝谏。那手伸出来指指点点,他觉得几乎都要指在他的鼻子上了。
才像是睡着了,可晨钟响起,他蹭的一下坐起身来,心跳极快,满头的大汗。
太子妃心里焦虑,伸手一抹,果然是冷汗。
太子摆摆手,“没事,热的。”
可初夏的早上,哪里就热成这样了。
李弘梳洗了,急匆匆的往前面去。太子妃心说,还是得请太医晚上来看看。
太子顾不上看什么太医,他才坐下,高力元就急匆匆的进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这必是又出急事大事了!他现在一见这么急的事,心都不由的颤了颤。
他的心提着,感觉随时都能跳出来。就听高力元说,“殿下,几位相公连同兵部大臣在外候见。”兵部?
这地方可不敢犹豫!他马上坐好:“宣——”
他以为又是新罗国闹事,结果并不是!张文瓘率先进来,一进来就满脸激动的喊:“殿下,安西大捷!公主和英国公不仅设计在龟兹城外全歼吐蕃三万人马,公主还带百余护卫奇袭青海,杀了守将赞婆,而后收复羌地十二州了……”
李弘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悉多在龟兹城外被公主一箭射死,后来抢救无效,已然死了。而今,棺木在千佛寺寄存,等着吐蕃那边的消息。公主没有停歇,转身带着三百人直奔青海城外,只带三十亲随伪装后强行闯关,直奔将军府。趁其不备,射杀了赞婆和两位副将,在将军府中杀了一个进出,抢了兵符,为薛将军收复十二州提供了帮助。而后带着九位勇士,走狭路拦截论钦陵,先是放火惊了吐蕃兵,而后趁乱射杀论钦陵。论钦陵被马奴所救,箭簇射伤了胳臂。箭簇上有毒,论钦陵削皮割肉,侥幸逃命,负伤带人逃回吐蕃。折子发来之日,羌地十二州全部收复,吐蕃两万多驻兵,全歼!”
好!好!好!
李弘接了折子,把每份折子都看了一遍,拿着折子就走。走出去了,才叫身后的大臣,“都跟着吧!”
是!
李治躺着,头上放着湿帕子,正闭目养神。武后不能在后宫批折子了,隔着一道珠帘,坐在那里正瞧折子。遇到紧要的,瞧着圣人精神好,她拿来念叨两声。其他的,她自己就处理了。
正忙着呢,高延福脚步匆匆的进来,特别小声的说话,怕惊扰了圣人,“……东宫来报,太子带着几位相公连同兵部官员正朝这边来,说是捷报……”
但具体怎么个捷报却也不知道。
武后放下笔,起身掀帘子进去。帘子一响,李治就睁开眼睛。
武后扶他起身,“兵部捷报,太子带着朝臣正来。”
李治便起来了,帕子顺手一扔,起身坐在武后刚坐过的地方,说刘仁,“去迎太子。”
是!
武后挨着李治落座了。
李弘不用通报就进来,将折子递过去,“父皇、母后,安西大捷!皇妹带人奇袭青海,收复羌地十二州。”
什么?
李弘拿折子手有点抖,武后接了过来,“我给您念吧。”
好!好!
先是驸马的折子,这个折子谁都没打开,因着这是秘折!不过而今站在这里的都是朝中肱骨之臣,武后就把折子直接开启了。折子上说的是人事。把安西而今的境况,在折子上剖析了一遍。当地势力如何、常驻此地的郭待封如何,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无不说明这个地方的官员配置,各方面的政策上出现了问题。驸马在折子里说,焉耆作为重镇,驻扎两千兵马,可阿史那一支叛乱,尤不能查,何也?
李治点头,这便是宗族之弊了!
驸马在折子上紧接着又道,安西之安,不在于兵安,而在于民安!须使民一心而又非一心。
这个话说的,越想越有味道。
没有表功,没有伸手朝朝廷要钱要粮要任何东西,只是陈述了安西之弊。其实,他隐隐的已经给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李治没有言语,只抬手催武后读下一封。
下一封是桐儿的折子,折子上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一丝多余的!就是从当时的境况出发,怎么想着打这一仗,怎么谋划着打这一仗。当时怎么想着叫驸马装病,怎么误导他人,这种谁谁谁具体的都干了什么。然后再便是怎么打这一仗的。
语言简练到,你都不觉得她打了一个多大的胜仗。可在坐的都知道,从安西到青海,这得奔袭多久。到了之后,只带那么一点人马,得有怎么样的胆识才敢去,得有怎么样的勇武,才能办到这些事!
尤其是带着几人拦截带着五千兵马的论钦陵,到了最后,十个人只剩下三个人。
这行为堪称是孤勇!
任何一个不甚,就是殒命。
大唐帝姬,高居辅国之尊位,以身犯险,生母读来生父听,便是不长在身边的孩子,可骨肉相连,焉能不后怕?
先是惊喜,而后是骄傲,再之后只剩下怕了。
可这话,却不能当着朝臣说。为大唐拼命的将士何止千万?帝姬又如何?
武后看圣人,圣人半晌没言语,好半天才哽咽的道:“赏!每一个为大唐征战的将士,都该赏!”
是!随后就拟旨赏赐。
武后又换了一份折子,是薛仁贵的。薛仁贵先是请罪,而后极其详尽的描写了两场战争。他说,他身为主将,是失职的!
这份折子从侧面说明了,此战从谋划到实施,都在公主的掌控之中。最后,他以一个战将的身份说,“公主善征战亦善谋略,虽用兵好弄险,但用兵之法千将千法,并无优劣之分!此战公主可与任何一个名将比肩。”
没人说公主不能为将的话!大唐出过领兵的平阳公主。若是公主有此能,朝臣在这个上面是不敢说话的。
武后缓缓的放下折子,取了陶大有的。陶大有说的又不一样,他说了这大半年安西之难,写了驸马怎么叫将士住地穴以躲避严寒,写了而今龟兹又建了一圈城郭,也写了许多百姓抛弃了帐篷,也学着挖地穴以居住。说公主与驸马也住在地穴里,与将士同吃同住等等。
给公主和驸马说了不知道多少好话,但其中也把他的难处,安西今年的难处隐含的表达了。
其他人的折子武后也不急着看了,事就是这么个事。重要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总之,非常确定的是,这场仗打的很漂亮。定了安西,收复了十二州,关键是杀了论钦陵的两个亲兄弟,这足以叫吐蕃朝堂出现变故。而这些又确实是能牵制论钦陵,短期内,吐蕃再无兴兵之能了。
李治坐起身,一条条旨意往下放。
“着英国公总理安西事务,晋安西都督。”
“晋辅国公主为护国公主,食邑八千户。”
“薛仁贵收复十二州有功,暂理军务。”
“薛讷……”
“契苾明……”
“……王守心……”
每一个立功的人,都有晋升。包括太医刘神威。
折子拟定了,李治才看戴至德、张文瓘、刘仁轨和阎立本,“诸位相公以为如何?”
妥当。
刘仁轨看了其他三人一眼,没言语。戴至德是太子心腹,护国公主跟太子关系亲密,他自然不反对。张文瓘乃李绩学生,这一层关系更亲密。而阎立本,据说是跟驸马关系极为莫逆,他又能说什么呢?
可叫驸马总理安西事务,晋升了公主,却没叫公主返回京城。这其实还是对安西的驻兵有别的安排吧。
这么想着,他就看裴行俭。
安西是他的老巢了,要是叫公主和驸马这么呆下去,他在西域的影响力只怕会被清洗干净。也不知道驸马的折子上所说的各方势力,有没有暗指裴行俭。反正出事的两个将领都是裴行俭推荐的。一个是郭待封,一个是阿史那道真。
圣人没问裴行俭关于这事的看法,是否是对裴行俭有些迁怒呢?
来不及细想,就听圣人又说,“此番大胜,当昭告天下……”
这是应该的!但是这十二州的官员,又给怎么任命呢?圣人可说了,薛仁贵只是暂领十二州军务。
想到这个,他就问了,“圣人可有人选?”
武后皱眉,这么急切做什么?
李弘叹气,这些人还是怕母后插手吧!他就主动提议说,“儿臣举荐李敬玄。”
李敬玄是父皇做太子时候的东宫侍读,用一个父皇的人,你们总该消停了吧。
圣人没言语,武后皱眉也没驳斥。刘仁轨跟李敬玄交恶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鉴于此人是圣人的侍读出身,也没言语。
那事就这么定下了!其他的官员随后着吏部拟定,就先散了吧!
这一散,旨意一颁布,天下才尽知——大唐有了一位勇武无双的护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