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真弄了两架子花,还在院子里放着呢。
一进屋,就见四爷一身散淡的靠在榻上, 手上拿着书像是一本乐谱, 正瞧的津津有味。
她:“…………”这日子过的是不是太舒服了一点。
她大踏步的过去,坐在榻上, “茶呢?来人呀, 更衣了。”
四爷就笑,这是给自己提意见呢!以前自己回家,她会迎出来, 又是帮着倒茶, 又是给换衣服梳洗。如今换过来了,人家这是谴责自己没做好本分呀。
伺候的婢女宫人都吓坏了, 急匆匆的还以为她哪里不高兴了。四爷就摆手,“都候着去吧!”
林雨桐看把人家吓的惶惶然的,就说刘德和香菊他们,“跟驸马开个玩笑, 你们别添乱。”
刘德这才笑着摆手叫人出去了,两口子耍花腔了, 确实不用被当做大事来做。
屋里没人,林雨桐才憋不住笑,也不要人服侍了,往下一躺, 直接枕在四爷的腿上,絮絮叨叨的跟四爷说今儿都怎么着了, “……如今的局势,尚且平稳。若是能一直这么保持, 未必不能坚持到太子登基。”
四爷摇头,“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谁都不许越界。而今你的位置就是一手拉两家,背靠李治,一手拉着武后,一手拉着太子。若是都保持这么一种平稳,那暂时是平稳的。可有些事,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历史大事,少不了偶然性。
偶然这种东西,不就是太有突发性,不给人丝毫准备的时间。
四爷这么一说,桐桐的心就提着呢。她觉得还是得找机会,跟李弘单独谈谈。
第二天一早,她没去跟李治吃饭,却叫人提前进宫,跟东宫说了一声,想在早膳的时候陪太子一起用。因此天不亮,太子妃就起身了,要亲自下厨。
李弘这个点也已经起了,就说太子妃,“不用这么早,叫人备着饭就是了。”
太子妃摇摇头,“公主殿下用膳,极讲究养生。您饮牛乳,公主似有不喜!臣妾去熬一锅粥去,您陪着公主殿下用些。”
“把枣子挑最好的,上锅蒸熟,去皮去核我来!”得用枣泥搭着熬粥,喝的就是那么一股子自然的香甜味儿。林雨桐过来的时候,面前就被放了一碗红枣小米粥,熬的上面一层的米油,只闻见了枣香味,却一点也看不见枣儿,熬的都化进粥里去了。
她拿着勺子喝了一句,就向太子妃致谢,“麻烦嫂子了,您也坐吧。”
太子妃却没做,“还熬着汤药呢,两位殿下先用。”
李弘笑着叫太子妃去忙了,这才动筷子,“想着你今儿会过来一趟。”
林雨桐看了一眼,屋里伺候的都打发出去了,可信的两人在门口守着的。她这才道,“回来那天,母后已经叫人把京城的事告知我了。”
嗯!李弘吃饭像是喝药,进的特别慢。人也比前几年消瘦许多。
林雨桐看了他一眼,就继续道,“母后承认了,事是她安排的。”
太子脸上没有一丝的意外之色,可还是瞬间放下手里的勺子,“……这就是孤现在所顾虑的原因。”
林雨桐没说话,也放下勺子,叫太子把话说完。
见妹妹不吃了,李弘又拿起了勺子,见林雨桐端着碗慢慢吃了,他这才小口的吃着,说道:“作为儿子,我知道甚至于心疼母后走到如今的不容易。父皇身子不好,孤作为太子能力不足,性情又不合适。父皇希望母后能撑起朝堂!但是,问题是母后做事,你也看了,便是如此这般。孤不是不懂做事的方式方法不是非得正才是好的。若是出于自保,出于非常之时,孤不迂腐,只要能保全自身的法子都可!这是本能之举。可治国则不同,虽不能时时处处求一‘正’,但若身处大唐最中心的地方,都不能有正气清气,皇妹,若是如此,你可看的到大唐的明天?”
林雨桐喝完了碗里的粥,一言不发。因为李弘这话是有道理的!
李弘不停的搅动着碗里的粥,而后才道:“除了母后行事的手段,我也忧心,朝廷内耗太过。你看见了,朝中反对母后之声沸腾。是!是可以靠皇权大开杀戒杀一批士人,可以靠着科举提拔寒门……可是,寒门培养人,不也需要时间吗?这边杀了士人,那边培养不出真正得力的寒门人才,该当如何?育人乃是百年之功,非时间不可。何况,世族换成寒门之后,就万事无忧了吗?换成寒门之后,皇权坚实有力,可也意味着,各地贪腐比现在盛百倍千倍。任何事都有个利害两面,用其利,可防其害的法子想到了吗?皇妹,孤可以预见,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寒门替代世家这个大变局就在眼前。可孤一想起这震荡,就害怕。你说,该怎么办?”
林雨桐没法说话,因为李弘说的,未尝没有他的道理。他知道困难,也知道将要面对什么,可他不知道怎么去解决。
“孤唯一能想到的是,换个更有魄力的太子,许是局面就不一样了。太子有力,母后退居一射之外,朝局平稳,与天下而言,是大幸!”说着,李弘就抬起头,跟林雨桐道,“母后从未曾就我想退这件事跟我提过一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得而知。只父皇……很不乐意,甚至单独提过,他有想要禅位给我的想法,我拒了。”
林雨桐就提醒他,“皇兄呀,你要知道,你若不是太子,这对你乃至你这一支的子孙……怕是一场劫难。”
李弘便笑了,“孤迄今也没孩子……若不做太子了,我为何要生孩子?我的身子,难长寿。这般之后,后来之君没有容不下的道理。随便哪个行宫,够我萧遥而居便是了。没有后人,我便不再记挂身后事了。”
而林雨桐知道,李弘确实是到死都没一子半女,后来是把李隆基过继到李弘的名下,而后他继承了皇位。
连不要后嗣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李弘而今是拿定了主意了。
对于武后散布他私生活流言这个事,他只字未提。身为儿子,碍着孝道,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既然是亲生母亲做的,他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不说!
他只说他身为太子的想法。在他看来,李治的一权三分之法,只能解一时之困,不是长久之策。与其内斗,不若给朝堂一个好的太子,这才是为了大唐的百世基业。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雨桐这个身份就不合适说什么了。
权利三分,自己占了其中一份。不同意李弘的法子,那是什么意思呢?恋手里的权利吗?
林雨桐苦笑,别管怎么说,太子还是长进了。跟几年前的稚嫩不同了,知道用话堵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于是,他把话说在了明处。
不是当哥哥的对妹妹有什么意见,或者是觉得妹妹舍不得权利,这两者都不是!他只是左右权衡之后,得为大唐的以后考量。
林雨桐只能问:“皇兄觉得,贤儿合适?”
“贤儿合适!”李弘笃定的很,“母后若是肯退,贤儿便能成为一个好太子。”
可李贤合适,是你觉得的!武后依旧会认为,李贤经验不足。不仅武后会这么觉得,李治也会这么觉得的。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暂时打住了,林雨桐起身告辞,“皇兄忙吧,我先走了!这件事,您容我思量思量。您要知道,这件事是有风险的。”
李弘点头,送林雨桐出去的时候还道,“是皇妹回来了,更坚定了我的决心。我知道,有皇妹在,中间的变故会小一些,风险会小一些。”
林雨桐无语的看他,李弘却只笑,而后叹了一声,“你回来了,我身上的担子都轻了。军权乃是君上的胆,这话再对没有了。”
从李弘这里出来,再去见李治的时候,发现李治整张脸都是肿着的。这是昨晚又没睡着吧!
林雨桐过去,先扶李治躺下,“您要是睡不着,就服用汤药吧!”
李治拍了拍林雨桐,叫她先去忙,不用管他。
可这么躺着,他依旧是睡不安稳呀!
林雨桐想给按摩吧,李治摆手,“先去忙吧!”
林雨桐看向御案,刘仁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好似在帮着林雨桐收拾似得,可其实他偷偷从袖筒里偷偷的取了个折子来。
什么意思?不能叫其他人知道的密折吗?
林雨桐装似随意的扫了一眼,可心里却咯噔一下,这是恂王李素节写的。她看刘仁,以目询问:谁送来的?
刘仁在桌上用手指划拉了三个字——张柬之!
张柬之?这可是个在武周一朝做了宰相的人。如今是?想起来了,如今是李素节王府里的仓曹参军。
林雨桐若无其事的将这密折收了,心道,怪不得李治又睡不着了。
李治八个儿子,李忠、李孝、李上金这三个都是宫人所出。李忠身为长子记在王皇后名下,被册封过太子。后来武后把李忠连带的上官仪这些人,都给弄死了。
在这之后,李孝年纪轻轻的,也病死了。
除了武后生下的四个,还有李上金和李素节。李上金的生母只是个宫人,但是李素节的生母是萧淑妃。萧淑妃曾经以李忠愚笨,而李素节聪慧为由,也撺掇过李治废李忠而立李素节。
武后成为皇后之后,李治就说,李素节的身体不好,不用朝见了。这些年李素节也一直在申州,不在长安。
其实想想也知道,李素节跟李上金还是不一样的,他母亲的原因,叫武后对他更戒备。所以,他没事就猫在地方上,身体不好就不好,老实呆着吧!李治这是想保全这个儿子。
可李素节常年不能见父亲的面,他就在府里写了一篇《忠孝论》。眼前的密折上,就是这篇忠孝论。他府上的官吏张柬之,将其秘密的送到了李治的面前。
你说说!这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太子说身子不好了,给送来了。
他们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秘密的给送来了。
可正是这秘密投送密折的方式,更刺激了李治!这说明关于储位的事,人心开始浮动了!
这折子若是叫武后看见了,就说她受不受刺激。
就比如现在,刘仁神神秘秘的,好似这么着武后就不知道这个事了。可事情只要发生在李治身上,武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是自己说不说的问题,而是压根瞒不住。
武后此时做什么想呢?
她是不是更加的急迫更加的迫切,一点都不敢放松手里的权利。
这件事已经够敏感了,可紧跟着,又出了一件事。
事情的起因是宫宴,端午宫宴,格外的喜庆。今年不同与前几年,前几年风不调雨不顺,处处受灾,征战不断。今年这情况好多了,眼看夏粮就能收了。宫里高兴,几个喜事叠加起来,宫里大办宫宴。
朝中大臣、宗室贵勋,都带着家眷进了宫。
太液池里一池的荷花荡漾,说不出的美!
林雨桐如今哪里能玩?见四爷跟张文瓘聊的挺好,她去了女眷那边。英国公府的女眷不爱逛,坐在一起跟相熟的人热聊,林雨桐也就不去管了。
她坐在太子妃身边,那边千金公主坐在武后所坐的榻边的地上,说着奉承话。武后端着酒杯笑吟吟的听着。
太子妃低声跟林雨桐说话,“……前儿孙道长进宫,倒是举荐了一个人,说是擅长食补……”
林雨桐点头,“食补好,省的吃的药,败了胃口。”
是啊!
两人说着这个事,太子妃又拉房氏一起聊,关心李贤府上,“张良娣快生了?”
快了!
三个人这么说话,常乐公主就觉得她的女儿英王妃不能融入其中,是遭遇排挤了还是怎么着了吧,直接招手就把赵氏给叫走了。
母女俩去太液池划船去了。
赵氏对宫中的这一套很是看不上,“……那位护国公主还算周全,她是长战场拼过命的,我倒不觉得她怎么了。太子妃其实也还罢了,也从不盛气凌人。便是房氏,也很温和。不爱说话,但不生事!女儿就不喜太平,忒的张扬了。到底是那人养出来的女儿……”
常乐公主就说,“不可再如此放肆!那是公主,这公主受宠,待遇自是不同。当日的昭阳公主,高祖何等看重?我便不行了,这却是比不得的!那太平乃是幼女,又自小长在圣人和皇后身边,娇宠自不比旁人。在这皇家,就是如此的!血缘远近,有时候没那么重要!就像是护国公主,她能手握权柄。像是太平,她能骄矜自傲。可还有些公主,而今算起来,都年近三十了也没出嫁,可谁提过她们。”
谁?哪个公主年近三十了?
常乐公主就哼笑一声,“能是谁?就是萧淑妃生下的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
哦!她们还在冷宫里?
那可不!常乐公主就说,“那个女人,是个连孩子都不放过的!不看别的,就是看在圣人的面上,都不该这么对待圣人的子女。况且,只是两个女儿。她们有多大的罪孽呢?便是瞧不上,早早的许人,嫁的远远的,打发了便是了。圣人呢?才真真是没了伦常。说什么许敬宗谥号为‘恭’,那圣人将来谥号又该定什么呢?长孙皇后驾崩时,他也不小了。但却未能尽孝!对太|宗皇帝,他更是……说出来都怕脏了嘴。对这些,他可觉得对不住父母,孝道上有所亏欠?对待子女,除了武后生的,哪个都不当人。前太子李忠生生被害死了,说什么谋逆!那是个忠厚纯良的孩子,谋逆?亏她说的出口。皇子这就不说了,你说说公主能有多大的危害?怎么就容不下?!”
赵氏听的义愤填膺,其他劝谏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这事回去之后越想越生气,而后选了一天,求见太子妃的时候,跟太子妃说了。她觉得,“咱们不提,外面就没人说了吗?皇后岂不是要陷圣人于不义?便是太子,几位王爷,两位公主……名声上也有妨碍。”
太子妃都愣住了,这说的是什么呀?冷宫里关着人呢,她自然知道。宫里人都知道!怎么就你胆子大,敢往出提呢?
咱们是皇家的儿媳妇,不是公主。便是公主,也不敢这样的提这件事呀!你是疯了吗?
赵氏兀自说,“这件事,我觉得您去提,是合适的。”
太子妃僵着脸把人给送走了,可转念一想,赵氏要是没轻没重的,把这事说给其他人怎么办?她要是再告诉别人说:“这事我去告诉太子妃了,太子妃会处理。”真要这么着,该怎么办?
六神无主,只能求助太子。她一脸的惭愧,惶惶不安,“殿下,是臣妾没处理好。实在不知英王妃来说的是这件事。当时懵了,没想到后续的处理。”
太子安抚的拍了拍她,“莫怕!莫怕!不要紧。”
可这个节骨眼上,提萧淑妃的子女,很不该。
太子叹气,问太子妃:“你说……英王妃说的有没有道理?”
太子妃不敢言语。
太子就说,“孤知道,你也觉得英王妃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父皇还活着的,对父皇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再加上,那只是两个公主。在冷宫里管了那么多年,都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她们并没有皇妹的本事,不能翻起更大的浪来。就是两个关着长大的女子,很普通的女子而已。将她们好好的嫁人……其实,这个要求是合理的。”
太子妃低声道:“只是时机不对。”
“可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提,还是会有朝臣提的。一旦提了,这又是母后的罪!”太子就起身,“还是孤去提吧。”
然后太子就坐到了武后的面前,说了这个事,“……该放出去嫁人了!留着只会叫人诟病。”
武后就问:“谁嘀咕的?太子妃?”
“没有!”李弘不能说英王妃,“是儿子偶然得知的。”
武后便不再问了,她在太子的身边放人了,此人就是太子身边的总管高力元。高力元是高延福的干儿子,这事太子知道且默许了。所以,她的重点在太子的政务上,对儿子的私生活,她没兴趣。她是真不知道这里面有英王妃的事。
这会子只想着,这宫里还真是有人居心叵测,竟然已经有人嘀咕到太子的耳边去了。
但太子开口了,她沉默良久,先说太子,“你先回东宫,回头本宫就安排。”
是!
可太子没想到,武后直接给指婚了。
指婚的对象是宫里的侍卫,一个是权毅,一个是王勖。
林雨桐听说的时候还在宫里,其中的过程暂时还不知道,只知道结果就是武后给指婚了。刘仁低声给李治禀报,李治认真的听着。
怎么说呢?要是只看后世的记载的话,就觉得武后混蛋的够可以的!两个公主给赐婚给两个侍卫,太草率了。可其实,不是那么一码事!皇宫禁卫,有父子营,非一般子弟不能入。就像是契苾明,以前就是宫里的侍卫,他父亲还是大将契苾何力呢!契苾何力娶的是宗室县主,前几年因为跟着李绩平高丽的功劳,被册封为凉国公。
这契苾明说起来也是贵勋子弟,对吧?可结果呢?就在东宫做侍卫呢。
薛讷还是薛仁贵的儿子呢,结果还不是看城门呢。这些地方起步看着低,可却是天子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来历!
林雨桐听了刘仁说了一耳朵,“……权毅是桂州都督权知节之子……”
李治嗯了一声,就问说,“那这个孩子的祖父就是……做过秦王府长史的权弘寿?”
是!
李治便再没有说话。
林雨桐便知道了,这个驸马的祖父是李世民的亲信,秦王府时期的长史,还做过兵部和户部的尚书。死后被追赠了太子少师,卢国公。
这身份配公主,低吗?不低吧。
当然了,现在这家不是特别显赫,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等会子过去打听一下!谁知道她还没去呢,武后便叫高延福送来一份折子,是她给李治上的折子。
李治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折子林雨桐接了,要念给李治听。
谁知道武后的折子上竟然写着,为了避先帝先后之称,咱改个称呼吧。以后就叫人称呼为天|皇,称呼我为天后,您看行吗?
说起来,只是一个称呼,是吧?可这一个称呼,却能帮她更上一层楼!
这个时机选的呀!太准了!
林雨桐真是佩服的很,一个女人跟丈夫讨要权利,就像是做生意。我帮你做了什么,你必须回报我什么,且要立马兑现的这种。你说,谁能掰开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