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收了笔, 看着噼里啪啦降下来的瓢泼大雨,对着他的画直叹气,“坏了, 潮了, 颜料不大好了……”
四爷:“…………”好吧!不大就不大, 跟你讨论这个?何苦自己难为自己。撇开不管了, 今儿玩的开心就好。他把话题转到大鹅上,“骆宾王送的。”
骆宾王?什么时候又跟这些人一起玩了?
四爷:“…………”所以说你还不如什么也不知道呢!桐桐知道骆宾王,知道骆宾王的咏鹅, 知道骆宾王最后跟李敬业造反, 他却不知道骆宾王有过被贬谪的经历,在西域从过军, 在安西那个地方,曾经驻守了很多年。后来,从西域到了蜀地,平蛮夷所作的檄文都是出自其手。只怕更不知道, 人家骆宾王跟卢照邻关系还不错。而卢照邻其实之前跟她打了一个照面,就在孙道长的府上。当时孙道长介绍, 说此人是卢升之,她很客气的应承人家,可她压根就不记得,卢照邻字升之。
咱们跟孙道长认识, 卢照邻对孙道长执弟子礼,这不就认识了?而卢照邻跟骆宾王认识, 骆宾王认识许多西域的小将领,而西域的将领跟咱们熟悉, 这是一个完整的社交圈子,闭合的。
跟咱们能搭上关系,只要不是太愚钝,带着两样玩意上门,碰上了见见,这很难理解吗?
但桐桐现在的想法是,“骆宾王这么早就跟李敬业有来往?”
都跟军中有些瓜葛,那自然是有可能有来往的。但现在不同以往,他上门见李敬业干嘛?当然是奔着咱们来的。
四爷把这关系摆了一圈,桐桐才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如此!
可谁跟他似得,看书记那么详细干嘛!没忘了唐初四杰的名字,这都算是记性好的。
回来看了一圈,见各种的苗子都挪到回廊之下了,没被雨给浇头,这才罢了。
四爷觉得该有一艘小船,在曲江上泛舟。穿梭于莲叶荷花之间,看锦鲤跃出水面。雨后莲叶上滚水珠,青蛙盘踞在荷叶上呱呱叫,雨后彩虹映照青山绿水,就说美不美?
嗯!肯定是美的。若无闲事挂心头,逍遥于山水之间,想想都惬意。
但是,“……大夏天的一场暴雨,曲江会不会涨水?”
四爷:“???”算了,咱不说这个了,“吃点什么?今儿这天,摆在廊庑里,舒服。”
两人正商量着吃什么呢,林州从回廊里穿过来,脚步匆匆的!雨这会子正大呢,走了回廊还湿了半边。
人还没到跟前,就先喊,“殿下,驸马,东宫才送来的信。”
林雨桐皱眉,自己前脚进家门,后脚东宫的信就到了。她接了过来,直接给拆开,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信是太子妃叫人送来的。她在信上说,皇后要简拔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太子不同意。刚才母子两人为这个事大吵了一架,太子回来便不大好,吐了一口血。
林雨桐把信合上,这个消息很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
她叫林州先下去,回头就看四爷:“我以为因为我的原因,武家兄弟想要出头不容易。谁知道武后还是要用这哥俩。”
四爷就说,“不意外,且肯定拦不住,谁拦都没用。”
对!有很多机密之事,不能交给其他人处理。只有娘家人,休戚与共,是能放心使用的。
武后跟她两个哥哥有仇,跟侄儿谈不上感情。但是彼此利用的关系是合作的基础!武家想要荣华富贵,而武后需要放心的人去做一些不能对人言的事。
在而今的权利并没有铺开的时候,这兄弟俩无疑是好人选。
这其实跟自己用李敬业去拍别人的板砖道理是一样的!李敬业会卖了自己吗?不会!武家会卖了武后吗?也不会!
想用……你就叫她用嘛!而今正在说举荐的事呢,这举荐……肯定是不成的!谁都不会乐意因为举荐了别人就被捆住了手脚。若是如此,内考就势在必行。若是武后给爵位,那是皇后的娘家,给了爵位叫守着便是了。若是想给实权,那有内考这个拦路虎。他能扑腾到哪里去?
为这个吵起来?大可不必!
不过这吵了什么,能叫李弘回去就吐了血?
还是得去东宫一趟,看看李弘的身体怎么样。
李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的血色。林雨桐面色一变,急匆匆到了床榻前伸手号脉,然后看太子妃,“可叫了太医?”
“殿下不让,说是过了今儿再叫。”
这是不想叫人知道他跟武后起了争执,若是如此,朝廷又得乱,攻击武后的人只会更多。
李弘摆摆手,叫大殿里伺候的都出去,才拉着桐桐的手,“皇妹……母后希望孤出手,杀了潘阳王。”
潘阳王?李素节?
李弘点头,“母后言说,李素节有不臣之心,有觊觎储君之嫌!此等人留不得。”说着话,他几乎用全身的力气攥住了林雨桐的手,“可皇妹该知道,李素节不是真有不臣之心。儿子想对父亲尽孝,人之常情。便是身边围绕一二为其谋求一变的属臣,可……这罪不至死呀!况且,父皇身子不好,因潞王和英王斗鸡之事,王勃被贬!兄弟相争,互相残杀,乃是父皇大忌!是!孤身体不好,父皇多有体谅。便是我真要了鄱阳王的命,父皇也不会将孤如何。可做儿子的,又怎么能在父皇身子已经那样的境况下,再做出伤父皇心的事呢?儿子之间相互残杀,丧子之痛,背叛之恨,会生生要了父皇的命的!”
母子俩就这个事没有达成一致。
李弘惨然一笑,“我不知道母后是否是想废物利用一把!我这个太子反正也不想做了,倒不如借着太子的身份最后肆意妄为一把!便是朝臣非议,那又如何?横竖都不做太子了,有什么关系?她是想以此为代价趁机剔除一个障碍为继任者铺路!母后是怕更多的臣子因为反对她,而不支持贤儿做太子!她怕朝臣会扶持李素节这心有‘大志’的!母后想叫父皇和臣子,别无选择!先是鄱阳王,接下来就得是杞王……母后没想叫这俩活!”
杞王是李上金!李治的儿子中,还活着的,就只这俩不是武后亲生的。
“皇妹,皇室再不能出骨肉相残的事了!”
林雨桐心里叹气, “皇兄,好好歇着。不能再动气了!”这一口血吐的,是真伤了根本了。
她抬手帮着揉,给揉的睡着了。而后才出去,太子妃焦急的等在外面,“殿下是……”
“我开个方子,叫皇兄先用着。其他的事都放心吧,不要再管了。”
太子妃面色一变,看向里面,而后急切的抓住林雨桐的手,“太子的身子……”
不悉心调养,精心养着,就埋下了大祸患了。就是养着,他也比一般人要弱的多,别说骑马了,便是自己走,走不出院子,怕气息就不稳了。
这次是真伤着呢!他理解武后的斩草除根,但是他觉得,他的母后是想最后用他一把!这是伤心了。
她低声跟太子妃说,“嫂子得空了,慢慢劝皇兄。母后这事说的急,但是……母后并非一味的想利用!皇兄若想退,那之后的事,母后就得为皇兄想到。若是替新的储君清扫了障碍,这便是皇兄对新储君的功劳!只凭着这功劳,就能保证子孙后代无虞。”
太子妃是无法理解这个行为的。皇后该知道太子的秉性,逼着太子杀兄,还得以构陷的手段,太子怎么可能做的来?
林雨桐叹气,“现在别的都不要提了!凡是挑好的说!现在说什么皇兄都听不进去。这话得缓着慢慢的说!皇兄是长子,自来被父皇母后寄予厚望。若是可能,母后依旧是希望储位上坐着的是皇兄。潞王是精干,这一点毋庸置疑。可皇兄也该清楚,母后对潞王甚是严厉。这中间的缘由,您叫皇兄得闲了,多思量思量。”
太子妃点头,亲自送林雨桐离开。
可林雨桐离开的脚步却格外的沉重,她先去见武后。
武后在批阅折子,见了桐桐微微皱眉,“又把你请进宫了?”
林雨桐站在御案前,低声道,“母后……皇兄身体违和!”也没听说叫太医!这是不满意这件事,又打算装病逃避吗?
武后摆手叫人都下去了,这才道:“他想怎样?”
林雨桐看着她的眼睛,“母后,皇兄没敢叫太医……但是,嫂子说,回去就呕了一口血……”
什么?
武后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身子直打晃。
林雨桐一把扶住了,“母后,得跟父皇商议了。皇兄的身体再不保养,只怕当真是天年不永了。”
不会呀!不能呀!
武后胸口起伏的厉害,“宣太医!宣太医!”
林雨桐拦住她,“母后,皇兄怕叫人知道才从您这里出去便病了,对您不利!”
我管他利不利!谁想对我不利,我杀了谁都行!但是,不能不叫太医给看诊!她朝外喊:“宣太医!给东宫送去。”
说完,抬步就往外走,上了轿辇直奔东宫。
太医们守在太子的床榻边,孙道长也来了,他跟桐桐对视了一眼之后,就垂下了眼睑。
孙道长心里叹气,看吧!果然是要出大事了。
武后看着一个个的都诊断完了,这才道,“别在这里说了,进宫吧。”
当着圣人的面说。
李治以为是听错了,“你们说太子怎么了?”
太医们低着头,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再说也是这么个情况!
李治又看桐桐,“桐儿,你说实话,你皇兄到底到哪个份上了?”
林雨桐察觉到李治双手的颤抖,她伸手重重的握住,“父皇,皇兄的身体他自己知晓。儿臣就盼着在往后的日子,想见皇兄总也能见到……”
言下之意,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治先是看桐桐,再是环顾一圈看太医,太医们躲避了圣人的视线。李治又看孙道长,孙道长打了稽首,一言不发。
李治喉间滚动了两下,而后眼睛一闭,直直的朝后倒去。
圣人!
这一倒下,大殿里都是呼喊之声。
林雨桐掐住穴位,那边是武后的声音,“乱什么?孙道长留下,其他太医,暂居宫里。”
这是不叫走漏消息。
转脸大殿里安静下来了,孙道长下了针,李治大口的喘息了两声,才醒了。林雨桐清楚的看见李治的眼泪从眼角落下,然后滑入鬓角,落入枕间。
“圣人。”武后坐过去,“后面的事还多着呢,横竖弘儿性命无忧!身子不好,也有不好的好处。”不想当太子,和身体弱当不了太子是不一样的。体弱,退一步,下一位储君能优待一二,也是好的!
李治摆摆手,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武后看桐桐,“你带着孙道长去外面歇着。”
是!
林雨桐扶着孙道长出去了,叫人送孙道长去侧殿。她在门口守着,里面传来李治的质问之声,他问说,“你到底跟弘儿说了什么?”
武后就道,“我想提拔娘家侄儿。”
只为这个?
“也想叫他们监视鄱阳王。”
李治便不再言语了。好半晌,才听见李治说,“你何必逼他?”
“他若做了,闯过这一关,他就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不是他想不做就不错的。”武后说着,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若是……真做不了!我也没想再捆绑着他。那时候,我就该思量怎么跟圣人提这件事了。怎么能叫他退的体面,退的安全,退的没有后顾之忧……”
李治闭眼,这是不想再说话了。
武后枯坐了半晌,见李治还是那副样子,她是一句解释的都没多说,自己起身离开了。
这种情况下,林雨桐要留在宫里吗?没必要了。
她出宫回家,还是把孙道长留在了宫里。
可她不知道,她这一走,李治就宣了明崇俨。
明崇俨恭恭敬敬的跪着,额头贴着地面,一动不敢动。
李治的眼睛也没看他,再醒来,他看着点着的烛火都是三重影子,抬起手看手指,别说掌心的掌纹了,就是想看清楚双手的指甲形状也不能了。手指在眼前,影子一重重,眩晕的厉害。
所以,这是想看也看不清楚。
他都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问明崇俨,“今儿你可见过太子?”
“是!臣见了。”
“太子究竟?”
“臣该贺喜圣人,太子本是殒命之局,而今有了一线生机。虽龙气渐虚幻,但生机不断……”
李治顺着声音看向明崇俨所在的方向,面色阴沉,“谁让你这么说的?”
“圣人!臣不敢!”明崇俨忙道,“臣说的是实话!太子殿下夜夜不能安枕,日日在受煎熬,若是如此下去,寿数不过一年。护国公主精通岐黄之术,她在太子的事上,从未曾明确的拦过,臣想,公主殿下心里一定是有数的!就跟公主殿下之前说的,能在想见的时候还能见见,这已经很好了。”
李治捂住胸口,往下一躺,又是半晌的沉默。
明崇俨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整个大殿除了宫人胸腔里的心跳声,再无别的声响了。
他跪的麻木,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圣人又说,“既然太子原本是夭折的命数,那……是什么叫其变了呢?”
我怎么会知道?明崇俨艰难的吞咽了唾沫,这才道:“能从必死局中得一生机,非大福德之人庇佑不可!”
李治蹭的一下坐起来了,“那若是有大福德的人肯庇护,太子的命数是否还能变回来?”
明崇俨吓了一跳,这话怎么接?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之位非同一般,只怕会给这大福德之人带来灾祸。”一个人死命的保着一个体弱的太子,这其实就跟擅权是一样的。这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圣人眼里大福德的人是谁?除了护国公主不做他想。若是圣人真要叫护国公主拼死保太子……那这其实就是牺牲了公主而成全了太子。
他说完,就静静的等着,等着圣人怎么说?
李治没言语!这个道理是对的!若叫桐儿效死命,就相当于叫桐儿站在朝堂,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决心不好下。
他叹了一声,看着跳跃的烛火,这才又问,“你见过潞王?”
是!
“你觉得潞王如何?”
断头龙!而今想想,其实当日应该不是看错了!这情况只说明,朝廷还有数次大劫难呢。可这话怎么说呢?他越发的艰涩起来,“潞王乃难得俊才。”
“英王呢?”
“英王……”困龙之相!也不是个好人选。这么一想,他的心跳的更快,因为最有威严的是那位驸马!可那位驸马的胭脂痣点的位置很不好,可见有些东西还是变了。除了驸马,便是皇后和护国公主身上的龙气更加厚重。
这代表的意思,敢想吗?
这话当然更不敢说了!他只能道,“英王确有龙相!”
李治皱眉,这说的是什么话?贤儿比显儿精干的多!怎的英王倒是有了龙相?贤儿只是俊才?他坐起来,招手叫明崇俨,“你过来,朕瞧瞧。”
很近很近了,李治眯眼,恍惚能看见一张布满汗水的脸,还有一双惶恐又心虚的眸子。
李治冷笑一声,“滚出去!”他觉得明崇俨是受到了谁的指使,胡诌了那一堆来回话的。不管谁在指使明崇俨,这都说明有人想染指储位!所以,这个事都得尽快解决。
明崇俨出去的时候冷汗打湿了衣衫。
回去之后跪在皇后面前,可也不敢跟武后说实话!只得说了前面,瞒着后面关于潞王和英王的评价,只道,“不知道圣人是不是想叫护国公主殿下辅佐太子。臣退出来之前,圣人别无他话,想来,还不曾有决心。”
武后没言语,只摆手叫人下去了。而后在大殿里转悠,弘儿这个身子呀,把眼前这个平稳的朝堂又给搅和乱了。其实,弘儿做太子,以圣人的安排,是最合适的。弘儿不执拗,身子弱,自己能帮扶。圣人又启用了桐儿,三个人各司其职,是最优的一个方案。她是真希望弘儿能再长进一步,那圣人未必不会彻底的对朝政撒手。
可谁能想到,这么一点事,他又给想偏了!气性那般大,竟是身体垮的比圣人还快!
接下来呢?太子之位只能是贤儿的。
可贤儿跟弘儿又不一样!这是两个性情完全不同的儿子。若是贤儿为太子,会怎么样呢?
武后的心里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忧虑!可忧虑的不只是她,桐桐也忧虑。
其实如今的情况,真要是为了李弘好,就不该将他摁在储位上。换李贤上,他是有能力做一个合格的储君的!
她一怕李治将她本李弘绑在一起,二怕李贤不是李弘,李弘能容的事,李贤未必觉得合适。
所以,这个时候要是不退,就有点犯蠢了。
她心里思量着这个事,可每天还是照常进宫,不管什么天气都会绕道去看太子,一切好似跟以往并无不同。
但是,世上哪有不通风的墙呢。
风眼看就要起了!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朝廷改元上元,且对外宣布,为了避讳先皇和先皇后,自今日起,改称皇上为天|皇,皇后为天后,双圣临朝。
宫中举办盛大的宴会,太子和太子妃露了一面,太子以不胜酒力为由,早早的退了。太子妃也跟着告退,只说回去服侍太子。
房氏含笑恭送,赵氏也不多话,只随着房氏应酬。倒是跟着赵氏进宫的韦香儿,眼里闪过一丝什么。她低声跟赵氏说,“王妃,该给护国公主殿下敬一杯酒的。”
赵氏还真就起身,端着酒朝林雨桐来了。
酒一过来,林雨桐就笑盈盈的接了。可一接到手里,她立马就干呕出声。
四爷还在酒席上呢,就被告知:公主有喜了。
他:“…………”便是有了,也不超过半个月。怎么就害喜了?
这是知道风浪起了,一个不甚就卷进无谓的事端里了!所以,她果断的遁了!他急匆匆过去,看到在侧殿里靠着的桐桐,两人对视了一眼。
桐桐想说:看我这一招如何?得了你几分真传。
四爷:“…………”什么真传?!爷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什么时候见风就躲了?
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