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宫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下旨,调任崔揣回京城,为中书省侍中。
这个事转脸林雨桐就知道了, 她在灵堂里陪着李弘和李旦抄写道家经文呢。这会子才把新抄的递给李旦, 叫他顺手给烧掉,那边刘仁就来了。
灵堂内殿, 只李治的近侍随身伺候着呢。
刘仁就这么进来了, 过来低声跟林雨桐把事说了。
林雨桐皱眉,崔揣是李显的亲老丈人,之前在亳州做刺史。其实崔家跟韦家已经不同了, 韦氏的高是门第属于韦氏, 是姓氏宗族不错,并不是说她的父亲有多能干。但是而今这位皇后崔氏却不是, 崔氏不仅是出自博陵崔氏,有个光鲜的姓氏,也不仅仅是崔家人才济济,朝中为官的同族子弟多。而是如今这位皇后的直系和近宗亲眷, 都不是无能之辈。
崔氏的祖父崔仁师虽然不在了,但他在贞观年间做过丞相。崔氏的父亲崔揣是崔仁师的长子, 才升任亳州刺史不久。崔氏还有三个亲叔叔,二叔是雍州功曹参军,三叔是恒州刺史,四叔是户部尚书。
其实崔家这个配置已经很高了。是跟韦氏当年截然不同的。显然, 李治在给李显选正妃的时候,那是真的很用心思了。
但是呢, 李显用人还是这么的操蛋!崔家这种情况,不着急, 缓缓的往上简拔,以崔家的底蕴,你不会没人用的!事实也是如此,崔家几乎是代代出宰相。
你就是现在想简拔崔家,那么请问,你可不可以不要先直接提拔你老丈人,而把你媳妇的四叔先提拔起来呢?
人家那四叔崔挹已经做到户部尚书了,你就是简拔了,做了宰相了,这是符合提拔流程的,对吧?
结果人家不,人家贪心!户部尚书我得占着,宰相还得给我一个。
林雨桐就问说,“那你觉得我该怎么管?”
刘仁叹气,“老圣人当年为如今的圣人选妃,是费了很大的精神的。”
那他非不按照他老子给他安排的梯队走,谁能犟过他?“况且,我一管,他难免紧张。越紧张越出错。好在,只是破格提拔崔揣而已!此人资历虽浅,然家族底蕴厚,又有女儿做了皇后,便是偏那么一两分,破格简拔了,别人心里不大自在,但也不至于闹起来。”
按理说,这么一提拔,李显你适可而止,这都是大家觉得能理解的事。可他偏不,可能是觉得裴炎没拦着,武后也没拦着,于是,越发的肆意了,随后疯狂的调整崔氏族人,七天简拔了十个崔姓。
很过分,但是到了这里,
为啥呢?因着这自来,提拔官员的流程是固定的!首先,你得中书省起草诏书。之后呢?还得门下省审议。审议不过,还能驳回!
所以,不管是中书省,还是门下省,都是皇帝的政令绕不开的地方。
裴炎掌管中书省,而武后又让其他二省、六部以中书省马首是瞻,以突显裴炎的地位。所以,不管是中书省,还是门下省,其实都在裴炎的权利范围之内。李显呢,先把他老丈人放在中书省做侍中,给裴炎当副手去了。这就相当于,提拔官员这一套,很多时候能绕开他裴炎。
好的!裴炎忍了,没言语。紧跟着李显又提拔十个崔姓,裴炎还是没言语,该起草诏书还给起草诏书了,给了新君面子。
可紧跟着,李显又想把他老丈人调到门下省做尚书令,这空出来的中书省的侍中之位,给皇后的三叔,提拔那个在恒州做刺史的,叫他出任这个职位。
如果这件事叫李显干成了,这就成了一个什么局面呢?圣人下旨,老丈人拟旨,圣人盖印,叔丈人审核,然后下发。圣旨在人家三人手里就能完成,你裴炎上一边玩去吧。
裴炎能忍吗?我顾命大臣都不做了,天后给的权利大,我跟天后都合作了,不要脸面,不谈对先帝的忠心,我背了一身骂名了,然后你叫我滚蛋?!
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不能最后成了一个笑话吧。
然后裴炎罢工了,你老丈人的调任旨意,我不起草!你叔丈人的调任旨意,我也不起草。
他就是以实际行动表示中书省罢工,不肯起草皇帝的诏书了。
好些大臣跑去劝谏了,说圣人呀,裴相这次没错!您可以恩赏后族,但是简拔流程不能这么肆意破坏,这是要朝纲崩坏的。
可李显觉得,新官上任都三把火呢,我这才一开局,你给我打回来了!那以后你是不是得捆着我的手脚呀?
他这拧劲还就给上来了,不仅在崔家的任命上不肯退让,他还再度下旨,要给他乳娘的儿子,册封一个五品官做做:中书省你立刻给朕起草诏书,要不然后果自负。
裴炎给气笑了,这个时候才进宫去见李显了,明确表示:“您这么用人,中书省坚决不答应。”中书省不起草,门下省给驳回,你能怎么着。
李显突然就觉得,坐在皇位上,是屁事也干不成呀!
他心里不是不想着妥协一二,但是妥协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妥协呀,对吧?如今闹的满朝上下,人尽皆知了,朕退缩了?那朕的威严何在?
是!自己可能是考量的不周到,被气的冲动了。但是,君王的威严不能丢呀!乳母的儿子做不了五品,自己当时只是随口一应承。后来其实也觉得不合适,不过,随即一想,这五品官也分轻重呢,对不对?叫他去管着皇家庶务,或是去皇庄里管着庄稼,行不行呢?
是可以的呀!我乳母照顾我一场,如今我叫我乳母的儿子去以官身管我这个皇帝的私产,就这么难以容忍吗?
你便是觉得这事不合适,那你来好好的跟朕说,朕难道不会顺着台阶往下走,顺势就虚心纳谏吗?或是你先答应了,回头好好的跟我说这里面的利弊,那咱再罢免了,可不可以呢?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跟朕犟着来呢?你这是压根没把朕当帝王呀!你这个态度说明什么呢?说明你就是想辖制朕。
他本来心情就极度不好,想想现在这处境,真就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裴炎的错!是你这个顾命大臣,枉顾先帝遗命,这才造成了今日之窘境。
如今竟然还腆着脸说什么不答应,你凭什么不答应!这么一想,心里的火气越发的大了,他冷笑着问道:“裴炎,你说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自然是圣人的天下!
还知道是朕的天下呀!“既然是朕的天下,那便是朕说了算。别说朕要提拔几个人了,便是朕拿这天下送人,干卿何事?”
拿这天下送人?
裴炎深深的看了李显一眼,啥话也没说,告退出去了。
李显冷笑,也没在意。
可裴炎转身就去求见天后,也就是而今的太后去了。
见了武后就说,“娘娘,圣人说便是将天下送人,也不干臣等之事。”
上官婉儿听的一愣,继而嘴角勾了勾,李显他——活该!不过这裴炎,也忒的不地道了。李显说那个话,那不是个气话吗?谁在气头上,不说一两句气话呢?你可倒是好,转脸就因为这一句气话,来找天后来了。
当然了,此人不地道,但不是说事办的不合乎规矩!毕竟遗诏上说了嘛,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而今新君说出把天下送人的话了,你要非说这事关大唐的社稷安危,那还真叫人辩无可辩。
谁要是开口替李显辩解一句:那话不当真,只是圣人随口一说而已。
那裴炎必是要回人家一句:天子何来戏言?!
是啊!天子无戏言!不能口无遮拦,什么都说的。
看!李显这是把明晃晃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呢。
上官婉儿就觉得,天后瞬间就亢奋了起来了!是的!天后等的就是一个机会。本以为机会很远,可谁知道,这才几天呀?把柄就送上门来了。
果然,就见武后一脸的沉重,好似这一句戏言真的是天大的事情一般。而后煞有介事的说,“裴爱卿呀,你说这个事该怎么办呀?先帝信任你,留你做顾命大臣;先帝信任我,留我监管朝政大事。如今再想,这未尝不是不信任而今这位圣人的缘故呀!”
裴炎点头:是的!先帝是去年腊月没的,没的时候,先帝五十六岁,天后六十岁,而当今这位圣人都二十八了。而今过了一个年,新君都二十九岁了!马上而立之年的人了,却还是这般不着调,难怪先帝不放心呀!
就听武后又说,“……圣人一意孤行,你这个顾命大臣的劝谏,他听不进去!我这个母后的话他要是听的进去,他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模样?”是啊!天后这个话说的很有道理。天后作为母亲,要是能管好,不早就管好了吗?
裴炎深以为然的点头,一副特别认可武后的样子。他想看看,武后接下来怎么说,又打算怎么做。
可武后叹了一声,又说了一句:“……那么多朝臣也都去劝了,如今看着,也没什么用。谁的劝谏都不听……”说着,就一副烦恼的样子,装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裴爱卿呀,你说……这可怎么办?”
上官婉儿心说,天后这是又把话题给扔给裴炎了。想做什么,天后又怎么会先提呢?
那边裴炎在心里咂摸了一下,也大概摸出了天后的心思,这个帝王不成,得想法子换一个。但是裴炎有顾虑呀,谁不知道镇国公主持身最正,哪怕跟圣人不和,但就怕她维护的是正统。到那个时候怎么办呢?镇国公主真敢以自己违逆先帝之命为由,拎着天子剑在朝堂上砍下自己的脑袋。
所以,事不是不能办,而是得征求镇国公主的意见。
因此,他就说,“若不然,请镇国公主劝劝?”劝好了,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若是劝不好,那公主也别觉得是咱们多大逆不道,对吧?
武后心说,镇国要是能盼着李显做这个皇帝才见鬼!
但是呢,话当然是不能这么说的!她一副很认可的样子,不住的点头,然后吩咐说:“这么着,你去请镇国,务必请她去一趟,好好的劝劝。你也别急着忙别的,就陪着公主去吧,许是圣人看在他皇姐的面上,这次肯听劝呢?!”
于是,林雨桐就见到了被刘仁带进来的裴炎,他进来见了礼,当着李弘和李旦的面,把李显的所作所为,齐齐的说了一遍。
李弘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身子因为咳嗽躬成了一下虾形,脸也憋的通红。
林雨桐赶紧给拍打按摩,“皇兄怎么还动了气了呢?”
李弘是真气的够呛,接了李旦捧来的水抿了一口,挣扎着说了一句:“……还不如被禁足的时候省心!”
这其实是给了林雨桐一个处置的办法,是说如果实在不行就把李显软禁了吧!软禁了叫母后摄政。
是啊!等母后没了,没有争权夺利了,就好了。
这是都听出来了,李显是言语不谨慎,而武后是借题发挥。李弘认为,李显所作所为,不是真的昏聩到了那个份上。其实真要是把帝王权柄给他,他也不会走入这个极端。所以他认为,晚一些年亲政,妨碍不大。
把李显软禁了,母后摄政,能解眼下的困局。
林雨桐笑了笑没言语,叮嘱李旦,“别叫皇兄熬着呢,先扶着歇息一会子。身子为重!”
李旦乖巧又听话,服侍在李弘身边,不假他人之手。
林雨桐抬脚往出走,裴炎紧跟着,他其实有点怕公主真按照那位前前太子的话去办。真的!以自己跟这位君王的关系,此人若是将来重新执政,自己和自己的后人,只怕难得善终。
他想跟这位公主沟通吧,却见她一身孝服,脸上却格外的冷肃。他是一言不敢发。
李显那边一听裴炎带着镇国公主来了,他倒是不害怕了!皇姐便是打自己一顿,都不会悖逆父皇的意思,把自己怎么着的。
于是,他亲自到大殿门口迎接,一脸的委屈,“阿姐,你可来了。”
不等林雨桐见礼,就把人先拉进去了,却像是没看见裴炎,叫裴炎在大殿外站着。
正月的天呀,冷飕飕的风吹着,裴炎这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被无视还不算,竟然就这么被罚站了!
这个死作的呀,没眼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