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不是笨蛋, 他在这个时候,想的是拉拢镇国公主。因此他极度的亲热,过往的那些不愉快好似从没有发生过, 他一张口就满是委屈的诉说着他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 好似谁都在欺负他一般。
然后还把折子搬过来,一一的摆在林雨桐面前, “皇姐, 您给看看,这是朕这些日子以来批阅的折子。”
不用看都知道,是一些无关紧要的。
可都如此了, 你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林雨桐就说:“父皇将皇位传给你, 说实话,我不赞成。”
李显低了头, “我知道,皇姐不喜欢我。”
“跟喜欢不喜欢无关。”林雨桐叹气,“可既然父皇把皇位给了你了,我也无话可说。”
李显心里一松, 只要皇姐肯支持,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可紧跟着林雨桐就给李显上谏言了:“其实, 事情本不该我管,可这朝臣说了你也不听。你是君,我是臣,今儿, 咱们不是姐弟,你作为君王, 能否容我这个臣子上几句忠言呢?”
李显坐了上去,“镇国公主请言。”
林雨桐看着他, 就说,“其一,君王得有‘法’。万事离不开法度,您提拔后族,提拔亲近之人,本无可厚非。可这需得在‘法’之内!只要合乎朝廷法度,臣子岂敢不从君令?”
李显没言语,这是说自己无破格提拔之权,这限制的还是君王呀!
外面的裴炎却心道这位公主厉害,这说的真的是好话!君王当然得有‘法’,但‘法’亦是君王手里的武器,这得看使用的人怎么去操作了。便是想破格提拔,也一定得将事情操作的合法。面上不能叫人给抓住把柄。便是天后,那做事手段糙的很,可再糙的手段,她为的不也是把事做的用‘法’去量的话,大面上过的去吗?
可这位倒是好,乳娘的儿子,嘛玩意没有,弄一五品官?合法吗?
林雨桐接着又说,“其二,君王得有‘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君王若是占理,何以能如此呢?臣子劝谏是本分,君王纳谏是胸怀。这不是君王屈从于臣子,或是臣子赢了君王,说到底,争的是个理字!从理者,谁能指摘?”
裴炎心里又是一紧,公主这话又说对了。那么些人劝谏的时候,圣人若是不一味的想压臣子一头,也不会变成这样。去劝谏的臣子,其实都是对圣人存有希望的臣子。圣人总觉得他无人可用,岂不知,凑上去肯劝谏他的,都是愿意给他做忠臣的人。可惜,他生生错过了!公主说了,给臣子让步,这不是没面子的事,我们自来也不是给哪个人认错让步的,我们从的是理。
这话多动听的,甚至给君王把阶梯都搭建好了,只要顺势走下来就行。
“其三,君王得有‘情’。父皇新丧,准您以日为月服丧,那是父皇的恩典。可身为人子,守孝乃为本分。”
裴炎心里又说了一声厉害,这是出主意,叫帝王解了眼下这个困境。先帝说只要守孝二十七天就可以,可如今的情形明显不对,此时抽身,是保全之策。对外的说法也可以冠冕堂皇,那便是守孝。身为人子,守孝二十七个月,难为你了?事缓则圆,此时急就坏了。
“其四,帝王得有‘公’。以公心办公事,天下子民,皆是您的子民;朝中百官,皆为您的臣子。公之一字,其紧要处,尤甚!”
裴炎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是的,圣人看到的是这个紧要的位置上是天后的人,那个紧要的位置上的还是天后的人,可蚂蚁多了可吞象呀!只要帝王把‘公’摆在了明面上,自然有无数的小官吏愿意为你前赴后继,去把你觉得碍眼的给清理了。
真要是按照公主说的去办,裴炎觉得自己的脖颈凉飕飕的,铡刀好似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一般。
可紧跟着,就听公主又说,“其五,君王得有‘德’。”
裴炎蹭的一下把头就抬起来了,这自来都是说君王以德治天下!天子选才,也是以德为先,其次是才。而今,公主把德的要求放在了最后,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而今这位圣人无德吗?
之前说的都挺好的,哪怕有些话不好听,但估计圣人还真听进去了。可这最后来了这么一下,估计圣人得恼。
是的,李显的脸憋的通红,异常的隐忍。
林雨桐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道,“君王私德有亏,不是大事。但公德不能有亏。得用公德去造功德,方可长久!”
这话一说,李显瞬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给窜起来了,“镇国公主这是何意?劝谏还是辱骂?”
裴炎心中暗喜,这是谈崩了吧!其实公主这话也没错,论起私德,高祖皇帝是杨广的表兄弟,该造反不也造反了吗?太|宗皇帝,杀兄弑弟逼退亲生父亲,这是有私德?便是先帝,愣是册封了庶母做皇后,这是有私德?跟帝王论私德,哪个帝王是私德无瑕疵的?所以公主说,可以私德有亏,这话错了吗?没错呀!
圣人炸了,是因为这话戳到圣人的痛脚了。
果然,就听圣人几乎是暴怒的声音:“……朕知道,镇国公主与皇兄感情最笃厚,觉得只有皇兄那般的君子,那般的道德完人,才配坐这龙椅!朕也知道,镇国公主最为欣赏章怀太子的才干,觉得那般的人做君王,才是大唐的福气!朕,同样是镇国公主兄弟的朕,在公主眼里,不过是个无品无德的废物。可朕今儿还就告诉你,父皇把皇位传给了朕!而今,公主以镇国之身,嘲讽辱骂朕这个君王,敢问,这又是安的什么心?朕知道,公主军权在握,劳苦功高……朕今儿不妨把话说明白,便是功高,也须得记住自己的身份!”
林雨桐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圣人以为,臣是在嘲讽辱骂于你?”
难道不是?“骂朕无德,说朕无道,这还不是嘲讽辱骂?无视君上都是死罪,你这般又该当何罪?!”林雨桐冷笑连连,“好好好!本公主这就回去等着,等着圣人降罪!”
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真就扬长而去!
随着她的这般离去,她和李显的这番对话,传的到处都是。
裴炎小心的站在武后的面前,“公主句句良言,可无奈,圣人听不进去。”
上官婉儿有些替公主惋惜,这真是秉持着一颗极其公正的心,当真是句句都是为圣人打算的好话。可李显这个混账呀,是半句都没听见去。
武后却一笑,在心里骂了一句‘滑头’!
是的!镇国此举,当真是滑头至极!她那话不论谁听了,都得夸一句,镇国公主到底是镇国公主,心摆的很正。可其实呢?她这法、理、情、公、德五点,把德放在最后,就是她刻意为之!她了解李显,知道皇室密辛,更知道李贤被‘暴毙’里面的所有详情。作为知情人,说出这番话,可不就戳到参与者李显的心里去了吗?李显会怎么想?做了帝王之后,那些不堪的过往他不想叫人知道!他不想见那些知道他过往的人,更不希望这些人旧事重提。可镇国偏是李显回避不了的人!这个人一句似有所指的话,就戳到了李显的痛处,然后李显大发雷霆,两人不欢而散。
镇国为何为这么做?其一,她也不觉得李显做帝王是合适的;其二,便是废黜皇帝,她也不想参与。
这事真要是事发了,她是管还是不管?
答应废黜李显皇帝之位吧,在很多人眼里,她这个公主可就不公正了。
不答应废黜李显吧,李显又是那个样子,而镇国也很清楚,自己这个母后要出手了。
她一不想跟自己起摩擦,二不想被朝臣裹挟着来管,三不想叫人觉得她身为镇国公主却没尽到责任。所以,她以忠言激怒了李显,而后果断抽身!
人家很生气,回府等着降罪去了,大门一关,外面就是闹个天翻地覆,干人家何事?
朝臣便是请她出面,她也能推脱了。是她不管吗?是她管不了!
是的!武后猜对了,桐桐就是这么想的。
她回去跟四爷得意洋洋:“这一点我真觉得从你身上学到精髓了。”
四爷嘴上这么说着,却把蜜桔扒了一个,给桐桐塞嘴里了,“怎么样?”
桐桐往下一躺,头枕着胳膊,一边吃着一边含混的道,“最近可是能歇一歇了,这段时间,累的我够呛。”
看来还是没学到家,怎么能歇着呢?
四爷起身去外面吩咐了,“公主得为先帝祈福,自今日起,闭关了。”
但是看四爷真的很认真的去念经祈福去了,她也起身,干脆拿了针线,开始绣道家的经书了。四爷叫泽生去抄书,叫安生和泰生坐着一边坐着穿佛豆去了。其实磨的还是性子!
可外面都知道,公主回家等着降罪,可关门闭户之后,还是在守孝呢。
问问外面都怎么说这位帝王的,昏聩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呀!整个一好赖不分!
朝臣们忧心忡忡,这么一个帝王,可怎么是好?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人被武后秘密召见了,这两人便是掌管着禁军羽林卫的两位将军——程务挺和张虔勖。
随着这两人的低调进宫,一场政变正在悄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