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两口子是真着急!为了这个婚事, 儿子这不是变好了吗?这就是最大的事。所以,别管别人怎么说,说那姑娘有多大的毛病, 这都是小事。懒一点、馋一点, 这不妨碍别人,对吧?自家这小子, 一个不顺心就是要妨害别人的。
别管咋说, 儿子现在是靠自己的能耐,把人家闺女哄的领证了。那这要是不能把媳妇娶进来,是不是做爹妈的错!
肯定呀!要是这不成, 人家那孩子进城去了, 还能找个更好的。可自家这孩子,本来就难娶媳妇, 这要再弄一二婚头,大概说了,这辈子可就打了光棍了。
于是两人想了再想,还是把大儿子和二儿子给叫到屋里, 商量这个接班的事,“……你们兄弟姐妹四个, 双泉就不说了,大学再读两年,出来就工作了,肯定是干部待遇……你们俩呢, 也比老四有出息……事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再不叫接班, 这媳妇八成还得飞。你说,这要不给他成了家, 将来没我们这俩老的了,他那么个不听管束的,不还得麻烦你们吗?你们看,能不能叫他接班……”
金印更放出话来,“他接班,以后我跟你妈老了,不用你们哥俩管!”
相当于一个工作分了三份,一个儿子占一份。但是呢,你们把你们那一份再预支给我,抵你们的养老钱了。
大民就笑道,“给老四就给老四呗,还抵了孝敬钱呢?他不惹事,都阿弥陀佛吧!看现在这考大学,直系旁系三代都在政审里算呢。双泉考大学那阵,我就提心吊胆的。这以后再有个啥事,咱家出个蹲局子的,啥好事都折腾没了。叫老四接班,我看成。”
三岭一边剔牙就一边道,“接班也得是开车吧?”
那倒是也不一定!但是司机吧,有司机的油水。
可三岭开不了车,“我坐车都晕的慌,学开车……就会开个拖拉机,我开不了大货车,大哥没意见就成,叫老四接班吧!”
于是,第二天,在四爷压根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告知接班手续都办完了。金印提前退了,叫金老四给接班了。
金丝婶在门口跟人家说闲话就说这个事,“啥好差事都能被那小子给作没了!我那嫂子偏心眼,心都偏到咯吱窝了,要不是她惯的狠了,老四能成这样?”
吴秀珍坐在门口,从花生蔓上摘嫩花生。自家这小祖宗,说是想吃水煮的嫩花生了。
这玩意可麻烦,摘下来,上面都是泥,得一遍一遍的涮洗。
自家婆婆在另一边的门墩上坐着,种着的豇豆零星熟了,摘回来她给剥豆子呢。等巷子里没人了,都回去歇晌去了,吴秀珍才低声道,“妈,这事还是不成。我想去那边县上,给小桐找个对象。之前王主任的老婆跟我提了一句,她娘家侄儿刚复原,分配到那边的公安局,这仓促领证的事,也不是不能说,就是领证,但是没住一起……应该能体谅……”
老太太把豆子一颗一颗的剥下来,而后问说,“你想叫你闺女过啥样的日子?”
这把吴秀珍给问住了,半晌没说话。
老太太就说,“我儿子当年大学毕业,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叫他娶你了。结果呢?你们也没过的更坏。你说说,你当年是不是一个村上的小丫头,早早的跟双朝好上了,我儿子应了你了,毕业回来就结婚,果然就真娶你了。我当时是一万个不愿意,可后来想了想,双朝性子执拗,较真……跟人相处呀,并不讨人喜欢。但你不一样呀,你心里灵性的很,会跟人打交道,会看人眉高眼低,他不如你会做人,带上你呢,他做的不到的,你补上了,瞧着这些年,运动来运动去,你们受啥波及了?真要是娶个跟双朝一样的,双朝未必能有现在!”
老太太伸手搓着簸箕里的豆子,发出各种刺耳的噪音,她的声不高不低的,就说:“金四混的,我也没一点看的上的。可这孩子灵性,会办事!你就说,这么短的时间,把事处理干净了,这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那法学的,那么些人学的不如他快……这事呀,不是你想谁合适就是谁合适,得看你闺女咋想。她要是坚持不改主意,那就得想金四的长处……就跟我当年一样,老想着你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咱家这日子不就过不成了吗?”
把吴秀珍说的,一时还真想不到怎么去辩驳。
婆媳还在想这个事该怎么往下说呢,就见一小伙子急匆匆的往巷子跑,大老远的就喊:“姑——”
吴秀珍扭脸看过去,是侄儿,吴卫国。她站起身来,“咋的了?”
卫国到了跟前,身上都汗湿完了,“姑,我爸妈跟俞老蔫家的两口子吵起来……”
卫国一边扇着,一边道,“俞老蔫的妹子不是嫁给公社张副主任嘛……”
卫国摇头,“借着这个关系,不是把俞老蔫的儿子给放到公社当办事员去了吗?”
“这俞家儿子谈了个对象,也是公社办事员。那姑娘今儿上俞家来了,说是她给咱村的四混子办了结婚证,结婚的对象是咱小桐……哪有这样胡乱嚼舌根的,隔着墙皮在咱家听的清清楚楚的,那我爸我妈能不恼了吗?”
吴秀珍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都得知道了。
这不是自家哥嫂跟不跟人吵架的事,而是都在一个公社,迟早都会露了消息的。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骑着自行车赶紧就走,吴秀珍这人,不跟人吵架,如今学的很有涵养。当时就说俞老蔫家的儿子和那姑娘,“别管这事是真是假,但是这做工作,就要有原则。老百姓找你们办事,回头你们把人家的私事,宣扬的人尽皆知,这恐怕也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如今这还吵吵起来了,就怕人不知道。那我要是去找公社的几位主任问问这个事,你们觉得合适呀?”
那肯定托人找关系进了公社的差事就干不成了。
吴秀珍话又往回一收,“不过呀,咱这也是邻里邻居的,祖祖辈辈都挨着住的!说实话,不是一家人,也成一家人了。我还能真为了这个事去告状?”
老蔫家两口子瞬间蔫了,赶紧回话,“……这个事咱也不知道准不准,其实也是替孩子着急!”
“是!都是替孩子着急。”吴秀珍就道,“双朝忙,没回来,本来呢,是该告知大家伙一声的,可这他没回来,我自己也没法办这个事呀!因此,跟金家亲家说好了,等等再说。我哥我嫂,还有孩子她姑,可都不知道呢。这事闹的,知道的是说我家那口子忙,儿女的婚事顾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对姑爷和亲家不满意。又或者,叫我哥我嫂子我小姑子都以为我们跟他们不亲了,孩子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不说……”老蔫赶紧回话,“哎哟!我的妹子呀,是我不会办事……”
“我还能真你怪呀!到底是喜事,到时候您得来喝喜酒,早早来帮忙,要不然我可当我出嫁了,您都跟我疏远了。”
那没有!绝对没有的事。
一巷子的人这才都知道,哎哟!怎么好好的,把姑娘嫁给四混子了呢!
都猜测说,肯定是四混子哄的人家姑娘这样那样了,人家家里没法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也有人说,就说嘛,怎么好好的叫老四接班呢,这怕是人家林家提出来的条件。
治保主任说,“怪不得拿了两张盖着大印的字说是娶媳妇用的,我还当这怂胡吹呢,没想到是真的!”
连方所也登门找金印,“说是为了娶媳妇跟人家和解,竟是真的?是那位县太爷家的姑娘。”
金印嘿嘿嘿的笑,客气的让人坐。他哪里不知道,方所能来,看的不也是跟那位县太爷结亲的面子吗?
但这个,算是个拿不到桌面上的事吗?真不是!一个个的还开玩笑,说四爷:“还是你小子能!”
一个个的把猜想出来的当真相,还拒绝澄清,那就干脆这样算了。
这个时候,吴秀珍能说啥?这么长时间,金家出来没露过一个字,对吧?就是四混子再混,这事上没胡来。
那现在事漏了,怪谁呢?
谁也怪不上!要怪就怪自家这孩子脑子抽了,真去领证结婚。
舅舅舅妈,姑姑姑父都来了,坐了一屋子,林雨桐摇着扇子慢悠悠的扇着,感觉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关爱智障。
舅舅瓮声瓮气的说,“还说啥呀?都跟人把证领了,还有啥说的?”然后扭脸就说吴秀珍,“这事不赖孩子,就赖你们两口子!自己的事就那么要紧呀?俞老蔫那妹夫,就是公社一搞后勤的,结果安排了一个又一个……你们呢?亲闺女呀?非搁在农村种地!这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
“哥!说啥呢?”吴秀珍赶紧喝止了,嚷嚷什么呀!她就说:“啥时候以权谋私都不能是对的吧?”
舅妈就起身,“结都结了,还说啥呀?”她往外走,还呵斥舅舅,“干啥呢?地里的活不干了?咋的呀?当官的妹夫指望不上,你还指望有个当官的外甥女婿拉拔你一把是咋了?”
有点阴阳怪气!
林雨桐察觉了,舅舅舅妈、姑姑姑妈都在一个村上,但一个村住着,这么长时间,知道自己落水了,就来看了一次,再没过问过。
啥原因呢?因为当官的,不照顾三姑六亲就是没人味!
你能干,可给谁带来好处了?既然没有,那你算是锤子!
更有说,谁知道是真能干还是假能干,要是混的开,能不安排吗?不安排,肯定是安排不了。
这种心态呀,挺有意思的。每个人都痛恨贪官,但家族里一旦出了做官的,就都恨他不够贪。
林雨桐突然就很想去隔壁县一趟,去见见这个不肯走后门的官爹。
这次她不光自己去,也想光明正大的带着四爷去。老太太没拦着,“那就去吧,跟你爸把事说清楚。”
于是第二天天不亮,四爷就接了桐桐出门,没用供销社的车,而是坐了客车,在县城倒了一次车,才到了三云县。
到的时候都快中午了,县城不大,走着就能到单位。
门口开门的大爷挺客气,认出林雨桐了,“是小桐吧?”
应该是原身来过这里。
林雨桐点头,“是!”
“又找领导拿钥匙吧,进去吧,也快下班时间了。”
两层的办公楼,办公室在二楼。里面办公的人认识原主的该是不少,见了她都多看两眼,再打量四爷:“又没带钥匙?”
是啊!取个钥匙。
上二楼的时候,会议室有开会的声音,两人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子。得有十来分钟吧,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林双朝先出来了,正跟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说话,结果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外面的一对璧人。
两人都穿着白短袖蓝裤子,干干净净的。姑娘把头发梳的利利索索的,小伙子的小平头看着也干练。
这俩人谁看了也不会觉得不着调呀!
矮胖的这位是老牌公社书记了,就笑道:“哟!这是……”
林双朝指了指桐桐,“姑娘,最小的,小桐。”然后随意的介绍了四爷,“小桐谈的对象。”然后给两人介绍,“这是李主任。”
“李叔叔。”林雨桐就笑,“我妈在家常提起您,说您家我婶子做的酱豆可好了。”
其实这位是才调来的,跟林双朝并不熟悉。家里的家属有接触也正常,但这么一说,就觉得真亲切。
李主任主动伸手跟四爷握手,“小伙子精干,做什么工作呀?”“您过奖了,在供销社。”
“这可是服务单位,好好干!”
“一定听您的指示!”
然后陆续从办公室出来的,都知道领导家的姑娘要结婚了,带着对象来了。
林双朝在一边站着,还是那副样子,这个从他身边过,说‘恭喜得一乘龙快婿’,那个从他身边过,夸一句‘小伙子不错,前途无量’,他都不苟言笑的应对着。
这要真是一乘龙快婿,真要是前途无量,我也会笑。
可这……想用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也不对!肚子里要是只有败絮,倒是好打发了。
把人都打发完了,林双朝才取了钥匙,回家吃饭吧,想了想,家里啥吃的都没有。那还是下食堂吧。
食堂有碗筷,可以带自己的,也可以不带。
林双朝带着两人,没带碗筷,去了一人一个碗一个碟子,排队去。
是的!跟普通的工作人员一样,排队吧。
饭菜有什么?半碟菜,上面放俩二合面馒头,再就是一碗只见汤不见蛋的蛋汤。
吃饭的地方就是大堂,找个角落,坐吧。
一边吃着,林双朝才一边问:“你俩一起来了,是出什么事了?”
林雨桐就把事给说了。
林双朝听的很认真,很仔细,吃了一个馒头了,他才问四爷:“接班之后,在县城?”
“在县城就只能做司机!”四爷摇头,“我申请回公社,可以调岗。”
林双朝吃的很慢,“都急着进城,你反其道而行之,为什么?”
四爷也停下筷子,就说,“供销社跟其他的单位不一样,他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组织、协调、管理重要的农业生产资料和农副产品营销的,他的前提,离不开一个农字!方便农民日常,重点放在日杂上,我觉得已经偏了。他最要的职务应该是农业生产资料,从农机到农业化肥农药,如果供销社不能够帮农民解决这些问题,那这便是丢失了职能。以前呀,咱们用化肥都是上面配给,这并不能满足需求。尤其是自留地耕种,大部分是买不到化肥的。这便是服务不到位。”
林雨桐愣了一下,还真是!因着田地是公家的,所以,化肥之类的统一配送,跟各大队联系了,供销社在这方面的职能上,好似就弱了。因着大家都在供销社买日杂的多,好似印象里,供销社就是个商店,收农产品,也卖日杂。但其实,在农村,它最重要的一部分职能是农业生产资料。
林双朝意外的挑眉,‘嗯’了一声,“你们的来意,是希望尽快举办婚礼?”
是!
“婚礼……我想尽量简单的办。”林双朝看桐桐,“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如果能办成一个茶话会,我觉得更合适。”
是怕有人趁机送礼吧。
四爷马上道,“我回去跟我爸传达您的意思,怎么合适怎么办。”
桐桐点头,“仪式嘛,正式就可以了!很不必铺张。”
林双朝就道,“今儿是阳历八月八号,那就放在阳历的八月十五,我提前一天回去。”
好!
吃完饭,叫两人在外面等着,林双朝找单位的出纳,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一共二百四十块钱,拿出来之后递给桐桐,“拿着,置办你喜欢的东西就行。”
可林雨桐看见他手腕上有了裂痕的表盘,胳膊肘子上磨损的痕迹,脚上的鞋子修过的痕迹……他是真的清贫的很了。
等出了大门,看着他返回去上班,桐桐扭脸问四爷:“现在这写文章,稿费高吗?”
稿费呀?一千字十元到五十元不等。
就算是按照一千字给十块钱,说实话,真比赚工资划算呀!
突然想挣点钱,给这老头换块手表,买双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