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上车的时候, 金明明摁了金锏的头,好似两个人在打闹一般。借钱是一件叫人尴尬的事,作为小孩, 得装作不知道。
桐桐不得不搭一句话, 问说,“馒头蒸了没有了?”
金锁笑道:“蒸了, 赶紧回吧, 叔跟婶子都等急,从早上起来念叨到现在。”
然后就回了,金锁得赶最后一个集, 去买点年货, 好过年的。
等车动了,金明明才问:“为啥不找我爷爷奶奶借钱呢?”也不会不借的。
桐桐就看孩子, “你想呀,你三伯过完年要去城里做生意,本钱需要很大一笔。哪怕不需要那么些,你爷爷奶奶也会叫人以为需要那么些的。”
在自家不自己做生意, 三伯需要大笔的本钱,而大伯的生意只能是细水长流, 小额进出的时候,爷爷奶奶想叫大家忘了,忘了自家可有钱的事实。
财多了招灾呢!这是爷爷奶奶常挂在嘴边的话。
整天整天的哭穷,跟谁都这么抱怨, 那么以前欠着家里钱的人,在还不上以前的债务的情况下, 就不好意思上门借钱了。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接受了这一套说辞。那就都会认为, 金家的日子很可以,但也不是那么特别特别的有钱。
爷爷奶奶果然就在门口站着呢,正朝这边看。金锏拉开车窗,“爷爷——奶奶——”
车一停下来,车门子就被拉开了。老两口伸着手要抱孙女孙女下车。
可金明明长的已经比她奶奶高了,这会子趴在她奶奶的肩膀上,“炖兔子了没有?我想吃兔肉了……”
杨淑慧高兴的,“你大伯收了一冬的兔,都冻着呢。你三伯娘正在厨房炖着呢……”
俩孩子蹬蹬蹬的就往家里跑。大民家三个儿子,三岭家一个儿子,跟这四个小子会师了,金锏又急着拿他的包,“我带了可多玩具……”
一说有玩具,巷子里的孩子这个那个的,窜的一客厅的猴孩子。
新宅子那边没装修,也没住人。还在老宅子里住着呢,房间还是老样子,收拾的暖和干净。桐桐先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吴秀珍安全到了。
秦引娣和雷秀芳就端了饭来,朝外喊着叫吃饭。大民和三岭去给铺子和新宅那边贴对联了,也才回来,人一多,你一句我一句的,才算是上了饭桌。
杨淑慧低声问桐桐,“是金锁拦在路上借钱了?”
桐桐点头,“咋过的这么紧呢?这边厂子只管配套生产,当然都是临时工,算是机械厂的三线厂,便是临时工……这挣下来也能补贴些呀?”
能补贴!要是啥事都没有,就是过日子,这当然是够的。可这不是,“买了个院子,又盖了个房子……这就拉下饥荒了。不巧的很,三个娃子,一冬不是这个咳嗽的住院了,就是那个发烧了几天退不了烧……谁知道下雪里,金锁他爸又给摔了……这儿女多了就是这样的,谁心软谁吃亏,谁孝顺谁吃亏。兄弟姐妹五个,两女三儿,谁管呢?金锁两口子在医院陪娃看病的时候,他爸一个人在老宅呆着呢。没人烧炕,没人给口热水,也没有给饭吃……也就是花莲爱窜门子,几天不见有人进出,不见开门了,觉得不对,赶紧叫人翻墙进去了,你可不知道,腿坏了,想下来弄口水摸个馍吃,可下来容易上去难,就那么冻吼吼的在地上呆了三天……”
金明明就气道:“那为啥不喊呢?挨着的两邻和对门都能听见呀!”
秦引娣给金明明夹了兔腿,给娃解释,“老人怕人笑话,叫人知道了要指他儿女的脊梁骨的。”
儿女不管父母死活,可父母还得顾着儿女的脸面。
金明明就不理解:“这咋没人管呢?”
“村上管了,意思是一个儿子轮十天。养上三月就好了。”杨淑慧就哼笑,“那俩儿子多精明的,说是先从金锁开始,金锁先养一个月,往后一家一个月。”
这个金明明懂了,伤是越养状况越好。最开始这个月,得用药,得照看的最仔细,甚至于上厕所这些都得照看,所以他们不上手。等一个月之后,老人拄着拐杖差不多生活能自理了,他们说轮他们。
“金锁把人接来了,在家里养着呢。”
林雨桐就道,“吃了饭,我们过去转转。就不带东西了,给上一百块钱吧。”
吃完饭,去金锁家看望了同族的叔伯,在家还没坐下呢,巷子里这个来了,那个来了,男的找四爷聊天,女的跟桐桐也有说不完的话。白彩儿就问说,“听说去南边打工挣的不少,是不是真的?”
去南边确实是能挣,但那边打工最开始有过相当长时间的混乱,好些打工人在当时遭遇的事情都说不上愉快。
“出去得慎重,便是熟人也得谨慎些。”
白彩儿就说,“去了都是老乡们一块,谁想欺负也得小心些。出门就是得抱团!”
打工……桐桐觉得这两个字很陌生,这应该是一种从没有过的体验。她还真给不了人家更多的意见。这些人遇到的问题都是很具体的,这叫自己来说,还真无从说起。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回头看政府能出面组织劳工出去务工还是怎么安排,这最起码能保证找到的是正经的地方,工资保证能按时发下来。”
但是叫白彩儿说起来,就觉得好麻烦!不就是出去干活吗?有力气在哪不能干?
林雨桐才要说话,雷秋芳偷偷戳了戳桐桐,这是不叫桐桐再说的意思。等人走了,雷秋芳才说,“白彩儿有那个坏毛病,苏环婶子和赵大用肯定不会放白彩儿出门的。她也是心野,这山看着那山高!本来有个包子铺,零碎钱赚着,日子过的好着呢……这不是那个白兰……”
“说是离了婚了。”雷秋芳不屑一顾,“也没个娃,男方的孙子都上学了。石场都对外承包了,她也没有啥工资了,只能想其他办法。说是去南边打工去了,挣的不少,一月是四百还是几百,回来穿的时髦的呀,说那边的钱特别好挣。一样卖包子,在一个小镇子上卖包子能挣几个钱?去南边,那边发展快,光在工地上卖包子,一天都不少挣……”
林雨桐:“……”其实白兰这话是实话。敢出门的,在外面是真的不少挣的。
可还是那句话,白彩儿属于有前科的那一类,人家婆婆和老公怕这么放出去了,养的她心野了,再也收不回来怎么办。真要是跑了,那苏环真敢堵在门口,叫金家赔给他们家一个媳妇。
半下午了,得去陵地给先人烧纸了,像是林家老太太这样的怎么办?只能桐桐去。
鞭炮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一直放到夜里十二点过了,凌晨一两点,还有那打牌打到很晚的,才放鞭炮呢。然后凌晨三四点,又有早起的开始放鞭炮了。
毕竟嘛,新年第一天的早上,起早代表勤快。这一天勤快,这一年都能勤快。自有老人家觉少,比着早起的。
向来安静惯了的俩孩子能习惯吗?就觉得好像才睡着,又被吵起来了。
金锏往被窝里缩,在被窝里拱出一个包包来,反正不起。
金明明穿着秋裤呢,这会子胡乱的塞到奶奶给做的棉裤里,穿了她爸的大棉袄就往出跑。
四爷就喊:“半夜风寒,里面有厕所你出去干嘛?”
金明明迷迷瞪瞪的,“我看看马奶奶家的放鞭炮了没!她家的鸡在哪关着呢,鸡要是吓着了,不会下蛋的吧……”
四爷一把给抱回来塞炕上,“再去睡一会子了!”大年初一的,你出去找骂去!老撩拨一老太太干什么。
金明明也是好样的,只把脚塞被窝里,棉裤也不脱,她爸的大衣也不脱,就缩在里面睡的呼呼的。
孩子赖着能不起来,但四爷和桐桐得起来拜年呢。从这头到那头,恨不能都拜访一遍。两人回来的目的很单纯,就是陪父母过个年的。
可谁知道从早上十点多一点,两人还没把村里给转完呢,三岭就骑着车找过来了,“赶紧的,家里来客人了。”
果然是来客人了。
客人是县城来的贵客,一位主管交通的副县!
这怎么话说的?大年初一就上门了。
客气的寒暄了一翻,桐桐才听明白了什么意思,省里要修高速,县里想争取高速过境。
可这……这修路不是其他的事,人家是有规划的。
而且,林双朝的工作跟农业更有相关性,交通……不归他管呀。
林雨桐就看四爷,四爷的手在杯子上点了两下,桐桐明白了:四爷是说马均田的父亲在交通方便人脉颇广!
当然了,人家作为父母官,积极争取,也是职责所在。啥事都有个顺序,早一天,就早一点获利。人家也不是为了私事,就是为了县里的公事,这种事怎么办呢?
四爷就说,“首先,得积极向上汇报。而后,再有消息,我可以帮着留意一二!这个事情,我之前还真没注意,不知道上面的政策到底是什么样的,这次的侧重点是哪个方向。但如果与大政策有悖,估计还得往后排……”
那咱这不是努力争取,快一点是一点嘛!
很客气的招待了人家,林雨桐就叹气:看!事情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你不想去应酬都不行!有时候你摆在那个位置上,然后不知不觉间,就会跟越来越多的人产生关联,想跑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