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说出来都没人信, 原身这个姑娘压根就没见过生母!
是的!每年好似生母都来几次,但是继母拦着,从不叫见。
宋氏坐着马车, 停在伯府的门口,贴身的嬷嬷过去敲响了门。守门的自是不叫进的, 这嬷嬷就问说, “听闻女郎君病体沉重,险些一病去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难不成叫母女俩今生都不得见面吗?伯府连这一点人伦都不讲了吗?”
这话可重了, 王氏听了禀报,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个薄情寡义之徒, 还敢来大放厥词!叫她进来,我看她这次还有什么说辞?”
宋氏这才下了马车,缓缓了走进了伯府。
到了花厅,王氏压根就没让坐, 宋氏自己坐了,开口就说:“伯夫人, 我得见孩子一面的。你若这次再拦着,那我定是不肯罢休的。从这里出去,我就要在这街上喊一喊,叫人来评评理。甚至可以去衙门走一趟, 甚至于去宫里问问,律法还管不管用了。太|祖皇帝当年可说了, 妇人守寡或是和离再嫁,谁也不能阻拦其探望子女。这是太|祖给我的权利, 你拦了,那触犯律法的人便是你。便是圣上偏袒,那你觉得你可全身而退!别忘了,你家还有儿郎要在外走动,犯了罪的母亲,叫子女如何在外行走跟人相处?”
“你——”王氏抬手指着宋氏,嘴拙之人竟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云嬷嬷上了茶,给王氏使眼色,“咱家娘子是久病之人,身上困乏,不知能不能见客……”
“此言差矣,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天下哪有比我们更亲近的关系?”宋氏直接起身,“我是伯夫人的客,但不是女郎君的客!”说着,抬脚就往外走,“云嬷嬷是家里的老人了,我生桐桐的时候,你已经在这家里了。如今也没什么避讳的,你带路吧。”
王氏跟着起身,急匆匆的追着宋氏的脚步,“你小声说话,少些咄咄逼人,莫要惊扰到娘子……”
桐桐今儿起床了,从床上挪到了临窗的榻上,靠在软枕上读架子上的医书。榻上的小几上放着药,等温了就能喝了。青芽怕屋里都是药味,采了菊花回来,摆弄着正插瓶呢。那边门帘轻轻被掀开,小丫头进来站在屏风外面探头探脑。
青芽放下剪刀和菊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怎么了?”
“宋夫人正朝这边来,要看女郎君。”
青芽皱眉,疾步朝里面去,“娘子,来客了!”
“宋夫人!”桐桐拿着医书没动,眼睛都没离开,只‘哦’了一声,“久病之人,待客难免不周。就这样吧,无碍的。”
青芽把插了一半的菊花摆放到小几上,把花篮子拎着放博古架上去了,才吩咐了小丫头沏茶,门帘就被撩开,云嬷嬷先进来,在屏风外禀报,“娘子,来客了。”
宋氏只听见一声,那声音清越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难想象屏风的那一边,有一个异常慵懒的少女。
宋氏绕过屏风走了进去,没看见人,朝前绕过帐幔,这才看见临窗的榻上,歪着个一身青衣的清丽少女。她手持书卷,面色平和,抬起头掀开眼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满是平静,就见她轻轻点头,然后开口:“夫人,失礼了。”然后放下书,“青芽,看座,上茶。”
宋氏慢慢走过去,落座了,抬手就拉了桐桐的手:“桐桐,我是你娘……”才这么一说,就轻轻的搓桐桐的手,“手怎么这么凉,照看的人也太不精心了!姑娘家身子凉,这可怎么是好?”
林雨桐没抽出手,只轻笑一声,“没法子,还是婴孩时落下的病根,母亲这些年精心调养,能养成这般已经不错了。早些年,不到中秋便离不了手炉,今年就好多了,只是有些冰,倒是不觉得冷!这也怪我,喜欢靠窗这点清新的空气。都说是清高气爽,气候最是宜人不过。可惜,我长这么大,竟是不知道秋高气爽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一入秋就必犯咳症。屋子都出不去,又怎么会知道外面的天高地阔呢?夫人是见过的吧?听闻夫人在京城中好大的名声,不仅贤良,照看子女精心,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竟是骑马蹴鞠,也少有对手。听的人好生羡慕,今儿夫人来瞧我这久病之人了,别的倒是罢了,我就想听听外面的风景,夫人可愿给我讲上一讲!”
外面在窗外站着的王氏嘴角忍不住的就勾起,紧紧的抓了云嬷嬷的手,朝前面指了指。听到这里就可以了,知道那宋氏占不了便宜,就足够了。
宋氏的笑容僵了几分,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孩子,我知你怨!可谁又是没苦衷的?”
苦衷就是弃亲女如敝履,嫁到吴家之后,却把继女视若掌珠!进门就怀孕,年初生下自己,年尾就又给第二任丈夫生了一女,隔了一年,又生了一子。跟丈夫恩爱有加,堪称京城典范。
说实话,宋氏长的很美,真就是一种极致的谁见了都难忘的长相。原身这姑娘长的有像宋氏的地方,但是更多的则是像林克用吧。
林克用在当年那是有名的才貌双全的郎君,并不算是辱没了宋氏。
桐桐轻咳一声,就笑道:“我整日里在府里,心中多惆怅。原以为来个客人说说外面高兴的事,能有片刻的愉悦也是好的!不曾想夫人一开口,又是怨又是苦衷的。瞧您这话说的,人到这世上,谁不是九成的苦里夹着那一分的甜呢。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能对言者无一。还能说出来的苦,便算不得苦!不是人间至难至苦,我便连听的欲望也没有了。”她朝后靠了靠,“青芽,送客吧!乏了,想歇着呢。你把药热热,我服了药,就该睡了。”然后看宋氏,“您见谅,实在不便送客,失礼了。”
竟是只说了三两句话,就被这么给送出来了。
都上了马车了,宋氏还没回过神来。
方嬷嬷不敢说话,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婴孩原来长成这个模样了。自来也知道体弱多病,都说是早夭之相,可谁知今儿一见,何曾早夭了?只像是病了一场而已。还有那一句句言辞,当真是如刀一般。
夫人哪里是去看望女儿去了,分明是受凌迟之刑去的!
马车行了好一会子,方嬷嬷才大胆的问了一句,“夫人,直接回府吗?”
“进宫吧!大皇子妃不是昨儿叫人出宫传话,叫我抽空去宫里一趟吗?”
嗯!
方嬷嬷叹气,摸了摸身上的荷包。夫人在宫里并不如何被看重,二嫁虽嫁的是皇后的胞弟,但因着这个婚事,皇后已经十数年不见自家老爷的面了。
是的!皇后姓吴,乃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当年,皇后是随着皇上征战过南北的。那一年,皇后怀了一对双胞胎,可惜生产的时候难产。还没登基为帝的皇帝当年被册封为长安侯,还是侯爷的圣上坚持说,孩子可以舍弃,但得保结发妻子。
结果生下俩个女婴,一落地就夭折了!这便是大公主和二公主。
吴皇后伤了身子,不能生养了。后来是武昭帝登记,给亲哥哥赐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如今的东贵妃萧氏,一个是如今的西贵妃高氏。
除了夭折的那两位公主,圣人所有的子女,都是这两位贵妃所出。
大皇子今年十六了,因着皇后无子无女,所以,太后给的恩典,将皇后的侄女赐给大皇子为妃。
皇后的侄女,正是自家的大娘子吴氏东珠。她不是夫人所生,而是老爷的原配发妻生的。夫人进门的时候,这位大娘子都两岁了。可那么大的孩子并不记事!夫人对大娘子好,大娘子自然认夫人为母。母女俩关系亲密,这是做不了假的。
母女俩一见面,就说不出的亲热。大皇子妃关切的问:“母亲怎的面色如此难看?可是哪里不舒坦?”
宋氏摇头,“不过是去了一趟忠勤伯府罢了!”
“又没见到妹妹?”大皇子妃叹气,“那伯夫人无子女,过继来的儿子年岁都不小了,自是亲近不起来。妹妹是伯夫人一手带大的,这般做倒也情有可原。”
宋氏摇头,“这次倒是见了!只是……她的性子跟伯夫人有些相似,却偏的随了她父亲,有一副好口才!”
是说性子有些桀骜跋扈甚至尖酸刻薄,偏嘴上来得,什么都说的出口!
大皇子妃微微叹气,“母亲莫要忧心,回头我去探望,跟妹妹解释一二!这些年倒是我霸占了母亲,才使得妹妹幼年失母……都是我的错!”
“不许瞎说!”宋氏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大皇子妃,“传话叫进宫,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大皇子妃脸上染上几分忧色,“家里带来的一个婆子,昨儿竟是发现被溺死在一处风水缸里!偏宫里正查案子……那位四殿下受了伤,那伤的位置又恰好在手上……”她点了点左手,“如今有人嘀嘀咕咕,说是大殿下容不下武昭帝一脉,这事岂不冤枉?”
宋氏皱眉,“咱家的人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怎的会牵扯到这件事上?”
大皇子妃垂下眼睑,叹了一声,“那便罢了,我叫人送母亲出宫吧。”
等人一走,大皇子妃就朝里间去,屈膝行了礼,“殿下,您听见了,那真是府里的老人!”
大皇子看了大皇子妃一眼,“你这话何意?”
大皇子妃低声道:“难道就不会是皇后……皇后是我姑姑没错,可姑母同父亲向来不睦,府里的人我能用,姑姑难道不能?”
你在暗指父皇和母后容不下老三和老四?
大皇子妃不敢言语,“……妾身只是照理推测的!”
大皇子冷冷的看大皇子妃,“皇后是嫡母,是教养我长大了的母亲。母亲是何等心胸?岂是你能猜度的?老三体弱多病,老四天生六指,他们便是叔父所生,也未必有机会!父皇和母后待他们之心是真的,这一点不容置疑!倒是吴氏你,不要总听信一面之词!”
说完,甩袖而去!
大皇子妃顿时就红了眼圈,这不是你叫问,然后我就问了吗?怎么就一面之词了?
秋公公跟着大皇子往出走,出来了之后才道:“皇子妃殿下是宋氏抚养长大,她的毫无保留信宋氏,才会如此的。”
“可见她还是是非不分,心里并不清明。一个轻易抛弃自己亲生女儿的人,又怎么会待她是真心?一个被抛弃女儿,才见了一面,就能毫不顾忌的说出许多不利于姑娘家名声的母亲,又怎么会是慈母?不是亲生女儿的慈母,难不成能成为她的慈母?这般浅显的道理尚且不能明白,可见母后当日反对太后赐婚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
秋公公应了一声是。
大皇子一边走一边道:“何况,义妹自来羸弱,不曾出屋子与人交际,便是言辞里有一二不妥当之处,身为人母不能体谅则罢了,怎能一出门就指摘呢?再者说了,义妹是那等是非不分,难打交道之人吗?”
不是!自来温顺,从不言人之非。
是啊!女子能做到这一点便已然很好了!可见,不好的就是宋氏!
秋公公一脸的笑意跟着大皇子,“殿下,去哪儿?”
“去看老四!”大皇子说着,脚下便快了几分。四爷正靠着看书呢,外面传话说是大皇子来了。
“大兄!”
大皇子过去,“免礼!今儿可好些了?”好多了!四爷看眼前这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挺拔健壮,神情温和,这便是这个王朝的皇长子了。
就听这位大皇子说,“赵统领将禁宫翻了一遍,只有大皇子妃吴氏从娘家带进宫的一个嬷嬷,死在了一处冷宫的风水缸里……”
四爷皱眉,吴家不单是大皇子妃的娘家,也是皇后的娘家。
这死的太巧了!分明就是有人在挑拨离间!
四爷就道:“这事不能明查了,到此为止!有人想兴风作浪,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这事上我也有错,太不谨慎了。这次之后,我会小心的。”
大皇子意外的看他,“你信我?”
信!为何不信?
大皇子便笑了,拍了拍四爷的肩膀,转身走了。
四爷叹气,有一位如阳光般光亮的皇子,也该是这个王朝之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