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狩猎规模极大, 除了勋贵人家,便是朝中大臣若是有相从的,只管跟着便是了。于是, 这队伍是清晨出发的,下半晌快傍晚的时候还有马车才出城门呢。
四公主陪着萧贵妃坐在马车里,挑着帘子朝外看,满眼都是新奇。
萧贵妃用帕子捂住嘴,“尘土飞扬的,有甚可瞧的?你呀,安生一些。”
四公主放下帘子, 看了母妃一眼,“您也真是的!兰陵萧氏出事了, 与您何干?舅父他们不都在京城吗?受损的也不是您的至亲。说是族人,可近宗有几人?您若是嫡枝出身, 又怎么会给当时才只是御外甥的父皇做了妾?外祖当年是什么身份?不过是萧家家主家里管着山林的一个管事罢了。也就是您长的好,您住在那府里的下人房里, 能时常伺候萧家主母, 这样的机会才给了您……”
“住嘴!”萧贵妃呵斥出声, 手也扬了起来,啪的一巴掌甩在了四公主的脸上, “不许你这么说话。”
四公主捂着脸, 不可置信的看母妃,“您打我?”
萧贵妃看看手, 而后抬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四公主却朝后一躲, “在您心里萧家金贵,我们金家不过是猎户出身的野人, 可对?”
“胡说!”萧贵妃慌张的朝外看,而后才低声呵斥,“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要是叫你父皇听见了,这还得了!你才多大,你才有多少见识!你身为公主,看不起萧家。那是你不知道世家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可知,世家的荣耀,便是世家女的荣耀。只要世家荣耀,世家女便能自傲!只要出身好,世家女不论几嫁都会被人高看……兰陵萧氏重德望,非一般门阀可比……”
四公主‘嗤’的笑了一声,朝外喊了一声:“停车!”
车架停了,四公主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萧贵妃拉开帘子小声喊她:“你去哪?”
四公主脚下没停,只回了一句:“我祖上只是野人猎户,不敢跟贵女同一个车架。大陈皇室比不得阀门,但我身为公主,自己的车架还是有的,不劳贵妃挂念。”
萧贵妃气的呀,这熊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大皇子皱眉,勒住马调转回去,问上马车的胞妹:“怎的好好的要上自己的马车?”
四公主张嘴打算说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只回了一句:“想请几个郎君上车上来猜谜下棋,不可吗?”
大皇子一噎,嘚!必是母女俩又吵嘴了。不就是想邀请小郎君来玩吗?玩吧!
他骑着马转身走了,四公主真的在车上喊呢,“左八郎,来陪我下棋!”
左八郎乃是左传典的儿子,且是老来子。长的乖乖巧巧的,养的白白嫩嫩的,公主那么大的声响一喊,他立马就红了脸,手足无措的看向父亲并兄长和侄儿们。左传典拉着一张脸,但那是公主叫了,只是小孩戏耍,还能不叫去吗?只得摆手,“去吧!让着些公主!”
众目睽睽之下,俊俏的小郎君上了四公主的车架。
前面隐隐约约是听的见的,文昭帝尴尬的咳咳两声,抬手理了理那一撮小胡子,而后小声问吕城:“左家的老幺儿?”
文昭帝便颔首:“喜欢嘛……对吧?这就行了。”说完了又看四爷,“四郎啊,你们这些兄弟不成呀!怎么也没谁请谁家的女郎君共乘一骑?儿郎们嘛,这么腼腆可不成。”
四爷手里拿着书,翻了一页,“骑马不及坐车舒坦,哪有拉着人家女郎君跟着受罪的?”
他又朝四爷这边挪了挪,“朕听闻,你跟桐桐……这个……那个……挺合得来的?”
“这个事呀,朕是赞成的。可你林家叔父……不好说呀!你平素里,也要注意一些。多笑一笑,衣裳呢,别总穿乌漆嘛黑的……回头叫绣娘给你裁衣,多置办些……不要听谁说什么京城中谁家的儿郎美……四郎打扮起来不输给谁的!”
嗳!听话就好嘛!
别的时候比不比的过别人不好说,但是这一路上,四爷肯定完胜。如今这赶路,路上讲究不了。所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时候,四爷可太风度翩翩了。
林雨桐好几次叫韩嗣源上凤辇上歇歇,结果这小子非不。这不,三天的时间,那个埋汰呀!
一到丰宁,韩嗣源喊了大皇子:“大兄,沐浴去!”
能去哪里沐浴?营帐还没搭建起来,不过是边上的河里洗浴罢了。
好家伙,远远看去,那么多光膀子的少年郎都往河里去了。桐桐正看的有趣,四爷从身后咳嗽了一声,桐桐一个激灵,她马上扭过头,指了指河边,“看见那座山了吗?这个围场的位置不是特别好!”
地图上没那座山吗?非得站在这里看那座山。
不是!一路上都在马车里,我还不能出来转转了。关键是营帐还没搭建起来呀!她拉四爷,悄声说,“要不然咱们俩去山里看看……水从山上下来,咱俩去山里洗去?”
不去!秋里在山间用山上的泉水洗澡,怕冻不死吗?四爷低声道:“警醒着点,这一趟凶险重重!你这身子,这力量,这速度,大不如前了,别托大!”
桐桐朝北看,“契丹?”
四爷点头,别忘了辽国是怎么建立的。后唐取代了后梁,后梁又被后晋所取代,而后晋的皇帝石敬瑭引契丹人入中原,知府刘志远拒契丹这才建立了后汉。辽国的建立便是从石敬瑭引契丹入中原开始的。
而今的京城,因为太|祖的执念,依旧在咱们熟悉的京城。可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京城这一代都是属于辽国统治的。北宋的都城在开封,南宋南迁了,所以,按照历史轨迹,契丹而今是强劲之敌。丰宁已然在边界了,也就是说,从契丹到大陈的都城,快马四天便可到。卧榻之侧有强敌,谁能真的睡安稳?
太|祖好像是在履行天子守国门的诺言,可这个国门在而今特别不好守!
出来秋猎,就在辽国边上。京城空虚,方便作妖。
世家在做局,想借刀杀人。
可文昭帝也在将计就计,就是以他自己和空虚的京城做饵料,要将内部的一些不和谐的势力一网打尽。
这样凶险的局势,得亏你还有心赏景!
二皇子站在文昭帝的边上,也在说这件事,“叫儿子回京城吧!京城空虚……这本就不妥当。”
文昭帝觉得好烦:“为父自有安排,你老老实实的呆着,守着你母妃去吧。”
不是!父皇,咱们不能冒险呀!
五皇子站在边上,“父皇,二兄说的对,京城空虚,咱们距离契丹太近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这样,儿子很不安!”
真是啰嗦!文昭帝看两人,“都回各自的营帐去,路上颠簸了三天,不累呀!回去吧,朕还忙着呢。”
二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了一眼,两人面色沉重,但还是退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看见大皇子在外面站着,兄弟们彼此见礼之后,二皇子才直言道:“大皇兄该劝父皇的。”
“劝父皇什么?”大皇子摇头,“父皇会用他自己冒险,但不会拿咱们一起冒险的。”
二皇子低声道:“御林军统领卫定山跟着来了丰宁,京城只有城防营和步军营,除了这些人马,朝中再无兵可调了。我的意思是,明日狩猎,后日归,不要在此逗留……”
大皇子朝御帐中看了一眼,“二弟,有些安排父皇没说,那是因为万事在于‘密’!走吧,歇着去吧,确实累了。”
他真走了,二皇子和五皇子却走的特别慢。
五皇子低声道:“韩、林二位叔父,自从离京就再没消息了。世家那些事,能是谁干的?只怕他们快回来了!”
二皇子皱眉,“可将自身安危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对的吗?”
五皇子摇头,当然不是对的!
两人说着,就不无忧虑的看向御帐,偏这话再没法提了。
这天夜里,营地里分外的安静。
皇后不许桐桐自己住,得跟她一个营帐。而皇后洗漱过后,就穿上了战甲。累了,就这么身穿甲胄靠在榻上。
桐桐一身骑马装,按了穴位,自己把自己给摁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猛的惊醒了。她能听见马蹄震动的声音。这证明有兵马异动。
她蹭的一下坐起来,看见皇后一站甲胄,手握长剑站在营帐中间。看见她醒了,皇后笑了笑,“别怕!没事!远着呢,这是两万人马,距咱们至少还有三十里。这会子又下起了雨,行动没那么快,赶在天亮前,这两万人是到不了的。”
林雨桐倒吸一口气,两万人马!可此次带出来的御林军也才八千人而已。
她干脆就起身了,“母后,您去睡一会子吧!我守着。”
皇后摇头,“不睡了!睡不着。以前跟你皇伯父南征北战,凶险的情况见的多了。你起来咱就走吧,去大帐,守着陛下。”
好!
林雨桐抓了披风,跟着皇后往边上御帐去了。
营地里黑漆漆的,这是将灯火都灭了,省的夜里这个目标太明显。至于御帐,从外面是看不见灯光的,这是皮毛做的大帐,能阻隔光线。
御林军守在外面,见了皇后和桐桐,这才掀开帘子。
里面亮如白昼,大臣们聚集了不少。贵太后、太后和长公主他们已经到了。三位公主正守在贵太后的身边,几个皇子跟文昭帝站在地图前面,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两人一进来,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彼此见礼之后,贵太后就叫桐桐,“来,到哀家身边来。”
皇后这才松开桐桐的手,“去吧!去贵太后身边坐。”
长公主黑沉着脸,低声抱怨,“……知道凶险,为何还要让这么多人跟着……”
贵太后冷眼看女儿,“你要回去吗?哀家派人送你回去,如何?”
“娘!”长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好好的京城不呆着,一个秋猎要跑这么远……”
贵太后看身边的嬷嬷,“给长公主上一碗茶来。”
然后就来了一碗茶,长公主端过来就喝了,喝完才想要抱怨,结果头一歪,睡了。
一碗安神茶,解决了这个呱噪的。
贵太后看太后和两位贵妃:“谁还有话说吗?”
高贵妃特别艰难,但还是举起了手,“拿两碗来,我跟小五一人一碗……”
果然就端来两碗,可五公主才不喝呢,“您喝吧!我不怕!”
逞什么能呀?五公主就说,“醒着吧,醒着的话,危险来了还能跑!要是睡着了,万一危险来了,情况紧急之下,都把您给忘了……那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冤枉?”
好有道理!
高贵妃把汤药都端到手里了,又放回托盘上:“不……不喝了!真不喝了!”
太后不住的转着佛珠,问贵太后:“南德三个,怎么安置的?”
这个南德说的是武昭帝的妻子,四爷的生母。贵太后回了一句:“安置妥当了,不用操心。”
太后便不再说话了,一手转着佛珠,一手轻轻的摩挲着三公主。
桐桐朝四爷看过去,四爷轻轻的朝桐桐摇头。
文昭帝扭脸看向几个孩子,将韩嗣源扒拉开,“你站在你母后身边去,打仗不用你。”
“皇伯父!”韩嗣源站着不动,“只儿在外面的时间长,儿不去战场谁去?”
“我去!”
“我去!”
“我去!”
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都站了出来。
二皇子急切的道:“叫儿子跟着诸位将军去出征吧!”
文昭帝将老五推到一边,“你母妃俩儿子,不能俩儿子同时上战场。这次,老大和老二去……”
“皇伯父……”韩嗣源才一开口,那边文昭帝就瞪眼,“听话,你爹只你一根独苗,不许你去。”
四爷心里叹气,“皇伯父,儿去吧!”
桐桐皱眉,他去干嘛?他去能干嘛?!
文昭帝拍了拍自家这侄儿的肩膀,“营地亲卫,你来率领。”
是!
桐桐松了一口气,却又担心的看这两个皇子。可这不是说担心就能拦的,战事真到了非要皇子上战场的程度了吗?
文昭帝想将计就计,那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的。不是非要亲儿子上战场。可身为皇子,北有强敌,他们都不上战场,谁家肯送儿郎去战场?
这是帝王对皇子的历练!身为皇家子嗣,需得保持一股子勇武之气。从太|祖教出来的这几个孩子就看的出来,他重文也尚武!
林雨桐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目送一个个的离了帐篷。
隔着屏风,外面传来裴玄的声音,“陛下,不论战事如何,您都不该继续留在丰宁了!即刻启程,快马一夜,也奔出五十里了!契丹有御林军绊着,能撑一两日的光景……彼时,陛下距离京城也不远了。”
杜微铭紧随其后,“陛下,回銮吧!此番凶险,陛下又何必呢?”
文昭帝站起身来,“爱卿呀,朕不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们的一翻心意?”
杜微铭皱眉,“陛下何出此言?”
文昭帝俯身拍了拍对方给的肩膀,而后朝屏风指了指,“吕城,把劳什子屏风,撤了吧!”
屏风就这么被撤去了,女眷与外面再无遮挡。
文昭帝朝桐桐招手,“来!告诉杜阁老,朕为何不得不来。”
这么一说,都朝桐桐看过来。
皇后鼓励的朝她点头,桐桐心里叹气,但还是面带笑意的过去了,“杜阁老,陛下来此,不正是您所期望的吗?京郊猎场的管事黄岐,娶的是尊夫人身边的婢女。山火烧起来的前一日,尊夫人派了一个粗使婆子出城,去了黄家。当天夜里,黄岐便去当差去了。去的时候进了一趟进城,在李家铺子买了五十斤桐油。他将桐油运至猎场西北边……入秋了,风向变了,从这个方向点火,风助火势,不可阻挡。猎场周围无人烟,这样的火是救不了的!此人放火之后,便被快马护送走了!送回了黄岐之后,此人天刚亮便入城,直接进了你府后门。顺便告诉你之声,黄岐夫妇已经被拿下了,对尊夫人捎话指使他们放火烧猎场的事供认不讳。陛下才说了要狩猎,转脸你们便烧了猎场,所谓何来?不正是希望陛下来塞北!来塞北做甚呢?借刀杀人!只是,杜阁老,引外族弑君,这便是杜家的风骨吗?”
说着,她不免惋惜,“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关中郡姓,何等名望?自西汉杜周始,代代有俊杰。自隋唐以来,杜家更是出了宰相九人……”
杜微铭皱眉,打断了林雨桐,看向文昭帝,“陛下,臣若是说,郡主所言之事,臣一盖不知,不知陛下可信?”
文昭帝拍了拍他,“起身说话。”
杜微铭站起身来,看向林雨桐,“郡主可能证明臣便是主谋?”
林雨桐笑了一下,“若不是您,那您说这能是谁呢?”
杜微铭面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向跪在后面的卢焱平,“舅兄,杜家如何,我杜微铭并非家主,管不得!然自我娶卢家女以来,并未薄待她分毫,舅兄缘何要如此害杜家?”
没错!杜微铭娶的是卢家的女儿,杜微铭夫人的粗使嬷嬷,未必是杜家的人。杜微铭这般激愤,可以看得出,他所言为真。
若是如此,那么,想生事,又怕事败被牵连的——只能是卢家!
贵太后看向卢焱平,眼神深沉!卢家还有一个老不死的,曾是老柱国公的知己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