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的时候, 正是落英缤纷的季节。
一路朝北,次第花开,偶有细雨, 不妨碍赶路便是了。
在大陈境内,总也有驿站,各种安排自然都是最好的。而契丹的使臣呢,也在大陈与契丹的交界处等着,等着接一行人入契丹境内。
眼看就到了人家的地界了,四爷一再叮嘱桐桐:“外|交的原则都是相通的,切忌干涉别国内政!”
懂!我很懂外|交的, 才这么一想,脑子里又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四爷提醒那句话咱在骨子里刻着呢:不干涉别人的家务事, 这个咱懂!
桐桐看他这般郑重其事的,估摸着他心里谋划着什么呢。她就偷偷问他:“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嗯!是有大事要发生, 我也是真的想干点什么,但是, 提前告诉你, 不见得是好事!最怕你这种半瓶子水的历史学家搞事, 真不如什么也不知道,至少不干扰你的判断。
不能说的详细了, 但当下还是要叫她知道的:“契丹正在对渤海国用兵, 怕是距离取胜不远了。”
这个桐桐知道,这地方包含了东北、高句丽一部分, 以及俄远东一部分,“唐玄宗把渤海国的开国帝王册封为渤海郡王, 可对?”
对,“当时他们自称是震国王, 后来因着被册封为了渤海郡王,又被授予忽汗州都督,这才以渤海为号,之后,唐玄宗准其升格为国,这才被称为渤海国。”
林雨桐突然反应过来了,“契丹和周边的一些小国,仍然只认大唐?”
四爷面色复杂,“很多部落依旧有人姓李,这是当时唐太|宗给其祖上赐过姓。”
林雨桐就道:“大唐一直在册封渤海国的帝王?”
对!渤海国的继承人不叫太子,叫世子。
林雨桐朝四爷看了一眼,东北的大部,原高句丽的一半,连同远东的一部分,这面积可够大的。渤海国又一直在接受大唐的册封,那么而今呢?若是能接受大陈的册封……
才这么一想,桐桐就摇头:“契丹这都眼看要赢了。”
赢了怕什么?打下来了,就算是征服了吗?
当然不是!桐桐坚信的一句话就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契丹灭了渤海国,人家能不想着复国?
四爷就笑,“对!渤海国国君投降了,世子逃亡高丽,但是王弟却一直在渤海国的地盘上潜伏了下来,长期战斗。最后,占领了龙泉府。而逃亡高丽的世子在高丽的支持下,在鸭绿府登基……”
林雨桐就道,“一山不容二虎,这叔侄俩必是要内讧的。”
看!桐桐不用去记历史,事实往那里一摆,桐桐就差不多能猜出后来的事了。
四爷肯定的点头,问说,“这叔侄俩,谁赢了?”
“必然是做叔叔的赢了!”桐桐就道,“这王弟潜伏下来,卧薪尝胆,联合的是渤海国自身的势力,他有威望呀!可这世子,遇事则跑,又是在高丽的支持下才重新登基的,他先天就欠缺根基……根本不是他叔叔的对手。”
都对!四爷揭晓答案,“最后这位世子又逃到高丽,自此以后就泯然了,逐渐被高丽同化。后来连姓都改了,渤海国王姓乃是‘大’,后来改为‘太’姓。”桐桐明白了,“得想法子联系这个王弟!”
历史上没留下名字,也不知道叫什么,慢慢打听吧。
两人正在亭子里说话呢,就见大皇子带着韩嗣源过来了,“猜你们也在这里说话,叫人准备了酒菜,颠簸了一路,都喝点。”
一会子就来了。大皇子叫秋公公,“请三位正副使前来赴宴。”
正使叫万胜,乃是文昭帝的亲信之人,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汉子。
副使谭盛、冯善都是随着文昭帝剿匪过的旧人,一请就来了。
大皇子招呼:“不是外人,都坐。”
这三人才要落座,四公主急匆匆的过来了,抬手叫三人坐下了,又小声跟桐桐嘀咕,“风吹的头发难梳理,太耽搁时间了。”
林雨桐抬手‘嘘’了一声,四公主才不言语了。
韩嗣源给三位使臣倒酒,大皇子就先问说,“左右无事,万大人给我们说说这位契丹的可汗可好?”
万胜抬手将杯中的酒喝了,看着天又飘起了雨丝,这才喟叹了一声,“耶律阿保机当真算的上是一位雄主!只摈弃草原旧有的制度,能仿中原朝廷……这一点就尤其了不起。想那诸弟之乱,叛乱了三次,三次被平……”
是!平一次,饶一次,再叛一次,如此再三。最后耶律阿保机也没有将他的兄弟们给杀了,两个年长的打了几鞭子,两年年轻的只训斥了,并未曾责罚。
四公主就道:“这也未免太妇人之仁了,这般罪过,压根就不该饶。”
大皇子却对四公主摆手,“不是这样的!看史书,兄弟相残者多不胜数,可如耶律阿保机这般,确实是不多见。这不是妇人之仁,而是自信!”他的面色凝重,“这是耶律阿保机对他的王朝有足够的自信,也是阿保机本人极为自信,他有魄力,有胆识,有信心,他不认为有什么是他不能征服的。越是强大的王朝,越是强大的君王,才越是能宽容!”
林雨桐跟四爷对视了一眼,讶异的看向大皇子。
万胜连同两位副使同时站了起来,而后朝后退了一步,朝大皇子拱手。万胜含笑道:“大殿下此言,臣听了心里甚是踏实。”
大皇子起身回礼:“正是因为有像是大人这般的文臣,有像是两位将军这般的武将,我等才敢有自信。诸位是我们的胆呐!”说着,就举起杯子,“我们兄弟姐妹敬几位大人一杯,此行,得多赖三位。”
敢不从命!
第二日再往前行了半日,就到了边塞了。
边塞小城,全民皆兵,远远看见这小城池了,便有一小队的人迎了过来。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喊:“敢问前面的可是使臣?”
谭盛打发人过去,“问问是什么人。”
结果斥候迎了出去,一会子工夫就又回来了,“回禀副使,乃是林家驻守此关隘的少将军。”
少将军?
桐桐蹭的一下撩开帘子:“是哪位兄长?”
大皇子、四爷和韩嗣源都从马上下来了,桐桐直接钻出马车,站再车辕上朝那边挥手,“兄长——兄长——”
林崇略眯眼去看,看见站在车辕上的小女郎。亲随笑道:“这便是郡主了吧。”
嗯!林崇略催马过去,那边桐桐已经跳下马车迎过来了,马没停下来,她就过去了,把林崇略吓了一跳,勒住马头,冷肃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却不想一低头就看见一张如太阳花一般的笑脸。他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这边才从马上下来,那边手就被抓住了,“必是六兄,兄长之前写信可说了,只六兄长相最像祖父。”
林崇略:“……”
不等他说话,他就被拉着跑了,就听属于女郎君的声音说:“六兄,去见几位殿下……”
到了跟前,才要跪下见礼,却被拉住了,“叫你六郎吧!快快进城去,瞧着起风了,沙尘这般的大……”
韩嗣源更是窜到林崇略的马上,“六哥,我试试你的马!”
嗳!你倒是小心点呀,那是战马!
四公主在车上喊:“林六郎,营里可有沐浴的地方,我想沐浴……”
林崇略:“………………”咱没那么熟!这是第一面,这么自来熟的吗?
只这个四殿下看起来正常一些,拉了他上了马车,“之前林家祖父回京,并未说你在守边城。”
“是知道要出使契丹,这才特意派了臣来的。”
“那也是幸亏你来了,要不然都不好意思叫人知道我们有点受不了了。这一路上的驿站,是人家准备什么我们用什么,不敢挑剔。别说公主和郡主受不了了,我们也受不了了。咱今儿喝粥吧,有点粥,吃点咸菜都行。成吗?”
大皇子也顺势就上了这边的车了,“桐桐才还喊着野菜长起来了,这个也行呀!”然后又小声叮嘱林崇略,“别叫其他人知道,就咱这么吃吧。”
林崇略:“……”好像我真的不是外人!不敢叫人家知道的事敢叫我知道,那这就不能是外人呀。
进了城,收拾的院子能住人了。结果就听见桐桐跟四公主又吵吵起来,一个喊着:“林三,我不跟你一起洗……”
“我也不跟你一起洗,出去!”
“啊——啊——你敢用水泼我——林三你给我等着……”
然后四公主气哼哼的出来了,一出来就发脾气:“六兄——你偏心——”
林崇略:“……”他指了指,“只有臣那边闲着呢……”
“臣什么臣,拒人以千里之外,是怕我拿要你的宝贝不成?”
怎敢?
但用完了之后,还是顺走了他一把匕首。
亲随站在边上,低声道:“公主要拿,小的不敢拦着。”公主哪里就稀罕一把不甚锋利的匕首了?不过是叫自己知道,很不该见外便是了。
正说话着呢,就听到欢快的脚步声,外面的侍卫拦呢:“郡主稍候!”
林崇略喊道:“叫妹妹进来吧。”
他从里面往出迎,就见桐桐头发还湿着呢,就跑过来了,“风大,这一吹又脏了。”
那就往里面去。
一进去桐桐就把荷包递过去,“是药!之前给六兄把脉了,身上有旧伤。这次恰好带的伤药合用,给你送来了。”
想说一句多谢,想想又不合适!他便僵硬的问说:“小妹有什么想要的,为兄给你找来。”
“咱家的枪法……一直没人教我。”桐桐低声道,“之前祖父回京城,没顾得上。后来,祖父走了,爹爹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我很怀疑爹爹压根就不会咱家的枪法。”
林崇略尴尬了一瞬:“二叔是不会!二叔使的一直是剑!”
看!就知道!哪有上了战场还拿着长剑的。
既然说了,林崇略就带着桐桐去校场,然后愣了愣,“要不要叫哪位殿下去学,还有韩世子……”
林雨桐便笑了,这不就对了吗?她在这边喊:“大兄,二兄,林家的枪法学不学。”
就都喊出来了,剩下的半日都耗在了校场上。
林崇略教枪法,韩嗣源能使双锏,拿了一副扔给林崇略,也教了林崇略几招,“等回来之后,我再将剩下的教给你。”
好!
林崇略将信号烟交给大皇子:“若是遇到危险,记得燃起这个烟,自有消息能传递回来……便是深在契丹腹地,也会有人带着殿下等人安全回来的。”
好!
晚上早早的歇下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契丹的使臣便已经来了。
这次迎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此人是耶律阿保机的第四子耶律牙里果,他是庶子,是唯一一个不是皇后所出的王子。不过她母亲虽是宫人,但也出身萧氏。
而今契丹的皇后述律平,也是萧氏出身。
萧氏在辽国,一直便是后族,是一等一的贵族。
此行带的人员,大部分都是译吏,也有几个译官,但暂时用不上。因为契丹的贵族更崇尚汉学,他们说汉话,习汉字。契丹文不管是大字还是小字,都是在汉字的基础上更改的。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方块字。
而且,契丹文属于草创阶段,大字也不过三千来个。交流起来不如汉话方便,因此说的都是汉话。
耶律牙里果一张口,听不出任何外族的口音,对汉话他熟悉的就如同母语,“早闻大陈诸位殿下风采卓然,只遗憾不能早见……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皇子谦虚几句,给介绍了谁是谁。
而后矜持的一一见礼。
这便不能多呆了,真得走了。
林雨桐朝林崇略摆手,“去去就回,兄长勿要挂念。”
好!林崇略站在城墙上目送一行人远去,边上的副将问:“这一去,几个月内该是无战事的。”
嗯!应该会如此。
副将就说:“若是谈的好,是否就不用打仗了?”
是!只要谈的好,就不用打仗了。说起打仗,文臣爱叫嚣着打仗,身在朝廷的武将等闲不领兵,他们不会畏战。但其实常年戍边的,没人喜欢打仗。大家不过是不得不打仗而已。
副将不确定:“几位殿下都年轻,这事……谈的好吗?”
林崇略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这些人他其实没有一个是真的了解的。就比如那位堂妹,她生的娇弱,偏悟性极好。那枪法只她学的最快。只是看着小,力气弱而已。他不再说这个话题,只道:“给老家送信,就说出关了。”
是啊!出关了。
草地、羊群,帐篷,脑子里又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看四爷,四爷也看她。
桐桐突然就笑了,四爷之前还说过,要是能在草原上牧马放羊,他就赶着羊群到自家下聘。她都怀疑,是不是两人真的曾在草原上牧马放羊过呀?
是!四爷肯定的点头,肯定一起牧马放羊过。他好似看见一个少年打扮的桐桐,站立在一匹野马的马背上在套马。
所以,莫不是自己也做过大侠,做过英雄。然后两人怎么着了呢?在关外牧马放羊,悠然的过完了一生。
是这样吗?一定是这样的。
这么想着,他就看看自己的双掌,而后趁着又起风了,直接钻到了桐桐的马车里。
想躺一会子吗?
四爷摇头,见青芽去车辕上了,他才低声道:“功法?”
什么功法?
四爷:装什么糊涂!
桐桐:“………………”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是那么想的吗?好像有点扯呀!他那资质和悟性……一言难尽!但桐桐反应特别快,甚至默写了一份递给四爷。
四爷瞧了一眼,这玩意好似练过,那就没错,桐桐没哄自己。把这玩意顺手烧了,临下马车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等我练成了……也带你出去牧马放羊!”
桐桐:“……”其实我带你也行的!这么想着,但还是可高兴的应承着:“我等着。”
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反正夜里是宿在城池里的。
城郭虽然不大,都是土墙土房,但这确实是城郭。桐桐车帘子给撩起来,朝外看过去。这便是胡汉分治的一个成果了!契丹境内一半是汉人,因此,耶律阿保机接受了汉臣韩延徽的建议,给汉人建城郭!汉人生活在城郭里,周围有可垦荒的土地,叫他们按照他们的意愿农垦。而契丹人依旧可以逐水草而居。
所以,草原上就点缀着这么一个又一个的小小城池。
两千人涌入了城池,面对的都是汉人。
可百姓脸上的表情,其实都是戒备的,都是紧张的,这是一种不算友好的态度。
四公主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四爷朝外看,“其一,唐末,天下便动荡,两国边界线一直是摆动的,今儿这里归我,明儿这里又不归我了,遭难是百姓。这里的百姓不是投靠了谁了,而是本来就生活在这里,他们想保持原状,不想你打我,我打他;其二,唐末有几年乱世,人口到处游离,跑到哪里都不奇怪。其三,他们中有战俘,有被劫掠来的百姓。他们本是大唐的子民,而今没有大唐了,他们不熟悉大陈,甚至都不知道大陈。其四,当年平定天下,杀了不少人,也逃了不少人,这里未必没有!”
所以,当心点吧!契丹人不会杀咱们,但宿敌可未必!
四爷说着就看两位将军:“轮番值夜,不得懈怠!”
是!
四公主挨着桐桐:“今晚我跟你住。”一脚踏出国门,步步便是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