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次出门, 是为了炫孩子的!任何决定他都不做,这些孩子们都是些什么人,别急着下结论。
假也罢, 真也罢,有时候不在于说的人,而在于听的人。
心存戒备,自然怎么听都觉得这是假的。
可全心信任之人,听来却全是赤诚。
虽然别院被围了,很多人被盘问了,但是宴席照旧, 皇子王爷们并无多少异色。
在宴席结束之前,谁都没觉得怎么着了。
宴席之后, 就都传开了。只说是园子里闹了刺客,好似有一个女卫被人射杀了, 别院里有人行刺。
后来又说,被射杀的不是女卫, 而是一个找郡主告状的女人。
没看见从别院出来的路上那么些血迹, 这就是有人借机趴在别院的墙上杀人了。
这个问说:“这要是真的……那郡主能跟咱们在那里笑语嫣嫣的说话?”
那个说:“没听说吗?雍王细数各位将军的功劳, 左右帅都被说哭了。”
真的!要是不真,你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这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的, 孟井生把伺候的都打发了, 亲自伺候祖父,“雍王说什么了……您怎么还哭了?”
孟九州至今还带着些怅然:“雍王提起当年的事……”他朝孙儿摆摆手, “你出去吧……去吧!”
那么雍王能说了什么呢?只能说是雍王以情动人了。
为何要以情动人呢?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皇室知道厉害, 知道怕了,知道咱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了。
他立马叫了亲随, 小声吩咐,“告诉姚长极,叫他跟他堂姐好好交代,看看从内宅能打听出点什么不能。”
打听什么?
什么都行!有用没用,先打听来再说。
是!
而此时四爷和桐桐在哪呢?在林家的演武场。
韩嗣源席地而坐,问桐桐:“确实是各家后辈?”
是!“不过走|私青盐的事,不是小辈能安排的。但他们确实是知情者!这些小子们不肯消停,想要掰掰腕子!”
大皇子拿着一把刀翻来复去的看着,而后问四爷:“四郎,你今儿跟那几位老将军可是把软话说尽了。心里是否有什么打算,只管说便是。”
四爷在摆弄武器架上的武器,这才道:“西北上下,都自诩功臣。想架着国公爷和世子,裹挟着他们听从们这是势必要挑起朝廷和西北之间的矛盾,最好是势如水火,彼此不容。”
可什么嫌隙能叫两边水火不容?
几个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林克用远远的瞧见了,就避开了。他倒是要看看,接下来这戏,他们打算怎么唱。
是!都打算看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如旧。
先是大皇子提议,说是该去祭奠西北战死的将士了!这不是眼看就清明了吗?清明时节,该去办一次大祭祀,要分外隆重才成。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国公府立马抽调人手准备祭祀礼。
接下来,二皇子说,想去周边的几个城去看看,看看各地的情况。
这个也是应有之意,想去是吧?去吧!林克用带着几个皇子去了,但是桐桐和郑元娘刘四娘却留下了。
女郎君们陆续来家里做客,或是骑马,或是蹴鞠,或是打马球,玩的那叫不亦乐乎。
姚寿姑得了堂弟的话,熬了两天,给桐桐做了一双便鞋,而后借着人多的时候送给桐桐,“我也不能陪郡主玩,只这针线手艺尚可。若是郡主不嫌弃,就请收下。”
张玉露忙道:“姐姐的针线手艺是极好的!我就喜欢穿姐姐做的鞋子,最是舒服不过了。”
桐桐笑着接了,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的看,“配色果然极好!正愁说清明祭祀之日这素服该怎么配色呢,竟是不记得请表姐。这么着,得闲了你去我屋里,咱们商量着看。”
寿姑忙应了,“能为郡主尽心,求之不得呢。”
于是,可积极了,晚半晌的时候就过去了。
郑元娘和刘四娘也正在呢,两人一个在写字,一个在翻书,都在榻上坐着呢。桐桐在翻检那些料子,而后寿姑来了。
桐桐叫她坐,就拿料子给她瞧,“四月该是热了起来,得穿轻薄一些。这料子素是素,就是太板正了一些……”
寿姑忙道:“郡主说的是,很该选一些轻柔的料子方好。”
郑元娘放下笔,“那一匹月牙白的,拿来给姚家娘子瞧瞧。”
青芽果然拿了一匹来,寿姑连连点头,“这个料子好。”
桐桐就道,“这个料子……骑马怕是不合适。”
“祭祀当日,不骑马也使得。”
桐桐摇头:“宫里素来节俭,万万没有一身衣裳只穿一次的。在近处坐马车,可要是走的远了,怕是不合适!”
寿姑就问:“郡主要远行?”
正是!“近处的城池瞧完了,该不该去看看边塞城池?该不该去看看驻守在那里的将士。”说着就跟郑元娘和刘四娘说起了边城的事,“去年,也就是这个时间,我们往辽东去,路过堂兄所驻守的驻地,那个条件之苦,在银州是感受不到的。大陈的防线这般长,要是挨着防线走一圈下来,往后数个月都得在路上。因此,这所选衣物,就得慎重。既不能浪费,又得舒服,可不就得动些心思。”
刘四娘也把书放下来,“郡主说的这些我可得记下来。”说着就又叹气,“皇家也是殊为不易。”
桐桐打趣道:“待嫁女郎,是得处处留心。”
刘四娘脸一红,“本来就是如此!”说着还跟郑元娘说,“郑家姐姐更该多问问大殿下之前的事。”
桐桐坐在喝茶,就道:“别瞧着大皇兄文质彬彬,可其实也是上马能御敌的!不说别的,就只说去年在去辽国的路上,我们被刺杀……”
姚寿姑立马竖起耳朵,听桐桐讲当时堪称是惊险的过程,“……谁能想到,竟是当年的余孽行刺杀之举。”
郑元娘皱眉,“石家后人只怕非石重英一人,之后为何没剿灭,留着这样的余孽不定什么时候出来咬一口,那可怎么办?”
桐桐一脸的无奈,“草原大了去了,今儿在这里,明儿又跟着水草走了,去哪找去?化作马匪,无处不可去,去哪剿灭呢?不过,他们多是在辽国……难道还能跑到西北?有祖父和伯父,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追到林家的地盘要咱们的命。”
那倒也是!
桐桐说完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选料子的事,比对了好些,花费了半个多时辰才给定下来。
一定下来姚寿姑就起身告辞了,“该到吃药的时辰,怕耽搁了。”
桐桐连忙道:“瞧,耽搁表姐的时间了。”
没有没有!只是身子是不好,一到这个点就困。
“那要好好的保养。”说了很多话,又把从京城带来的血燕给了二两,才放人离开了。
人一走,桐桐就看刘云。
刘云心领神会,直接出去了。女卫五百人,大部分出身林家。盯个人而已,难道还盯不住?
寿姑一回去,心就砰砰砰的跳。
刺杀!他们遇到过刺杀!竟是遇到过刺杀。
那要是……要是现在再被刺杀,他们会怀疑谁?当然是那些余孽!当然是那些流窜来的马匪!
寿姑的手开始抖了,接了药碗的时候几乎把汤药撒出去。
桃子给吓的,“娘子,您这是……冷吗?是又发热了?”
寿姑摆摆手,“不是!你出去。”
娘子?
出去!
桃子慢慢的退出去了,隔着帘子往里看。先是看到娘子好似浑身都在抖,既不是寒冷,也不是害怕,那脸上的表情像是亢奋,像是快意。就见她端起碗直接将药给喝了,然后在屋里不停的徘徊,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那念叨的是什么。
寿姑站住脚,对着烛火低声念叨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对!既生瑜,何生亮?
各为其主罢了!这世上杀人的人多了,哪个名将不杀人。可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
她抬手看看自己的手,想当年,太|祖也是如堂弟他们那般年纪,可是那又如何呢?不一样成就了大事。贵太后为何受人尊崇,那是因为这起事的时候,她便是参与者之一。
那么,谁说只有他们能成为传奇呢?事若成,难道我不是传奇?
寿姑坐下,而后铺开纸,都准备都提笔写了,这才反应过来,若是这信叫别人瞧了可怎么办?
她立马放下笔,觉得自己果然是思虑很周全。
一时又觉得,外面的世界原来可以那么精彩。之前只局限在内宅,真是太蠢了。
她起身叫了桃子,“你出府回姚家一趟……”
于是,桃子出府了,直奔姚家。
桐桐才吃了晚膳,就听到这个消息。
她起身在屋里转了转,“盯着姚寿姑,看她明儿何时出门,出门见的是谁。”
是!
第二天姚寿姑在自己的屋里吃了早膳,就出门了。只叫人给老太太留下话,说是要去寺里礼佛。
老太太也不甚在意,只带着桐桐去菜园子,“走!去看祖母种的菜。”
桐桐应着好,只陪着老太太去了。
她不用管,自有人跟着姚寿姑。
姚寿姑去了甘露寺。
甘露寺的正殿里,她虔诚的拜了菩萨之后,姚长极来了,“堂姐。”
姚寿姑轻轻点头,跪在蒲团上没动地方,“你来了?”
姚长极跟着跪下,面对菩萨,问说,“姐姐叫婢女捎话,说是有要紧的事,敢问是何事?”
寿姑左右看看,低声问:“这里说话……合适吗?”
姚长极笃定的道:“这里最安全了,姐姐只管说便是。”
寿姑便起身,仰头对着菩萨:“西北是林家的西北,这话我觉得对!但是国公爷心在朝廷,世子仁孝,必不肯办下违逆之事!因而,有些决定,需得咱们帮着下。有一种选择,叫做无可选择!”
姚长极耐着性子,“我们姐弟之间,不妨将话往明白的说。”
寿姑低声道:“郡主说,他们去年往北辽去,有石姓余孽化作马匪曾刺杀于他们,且险些得手。”
这事隐隐有所耳闻,但这又怎么了呢?
寿姑看姚长极,“……没什么,我就是担心……担心那马匪不定什么时候就混进了西北了呢!如今不同以往了,西北的口袋扎的也不那么牢靠了!听我娘说,辽国与大陈互市,百姓们在一处做买卖,也总有辽国的汉人回来祭祖……你说,这马匪要真是伪装起来,混到银州来,刺杀了皇子和郡主,这可如何是好?”
姚长极愕然,这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杀人?
还假借马匪的名义去杀人?
怎么会有这般大胆的想法呢?
他的心跟着噗通噗通的跳,胆敢朝皇子和郡主下杀手,这要是万一被林家知道了,咱们一个个的得被千刀万剐的。
他没应这个话,他一时都有些惊讶,自家这个堂姐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呢?
佛堂里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是啊!马匪……猖狂呢。姐姐先回吧,我知道了!”
寿姑看向姚长极,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一步有多重要。
她低声道:“你要跟拓跋家的郎君商议商议,可懂?”
还是……没太懂!
寿姑笑了一下,“你去商议,他自然是懂的。”说完,直接走了。
姚长极等人走了,他才起身,而后慢慢的走了出去。而后问亲随,“你都听见了?”
是!
“那你说咱家这位大娘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亲随吭哧了半晌,才低声道:“这意思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姚长极愕然:是说等朝廷和林家翻脸之后,扶持拓跋家夺西北?
是这个意思吗?
应该是的……吧?
姚长极一脸的一言难尽,前面的主意又狠又毒,后面的主意又笨又蠢。
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干了这件事了,然后呢?
然后就为了扶持拓跋家?有病吧!
他嗤笑一声,“以后……这位大娘子的消息,听听就罢了!她的主意用不得。”
自己是想促使林家和朝廷翻脸,进而不得不自立,却从没想过取林家而代之!
但这消息一说给曹荣发,曹荣发嘴上应和了姚长极,可转脸,他却去见了一个人,“……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对面的人在榻上坐着呢,起身的时候比正常人慢,细看他走路,脚尖点地,竟是个瘸子。
曹荣发道:“大伯,您看呢?”瘸子从这边的榻上起身,坐在那边的榻上。他的腿坏了,不能打弯,自然也就无法跽坐。
这会子他一边揉着膝盖,一边道:“这事……得叫蠢人去做!你不能沾手。”
曹荣发道:“可他们再怎么闹,却都不敢起杀人之心。”
“不敢杀人?能成什么事?”瘸子悠悠一叹,“他们不敢杀人,不外乎是怕追根究底查到他们身上。可雇凶杀人,查到他本人的可能却小之又小。”
雇凶杀人?
“雇谁?”
“胡人!”瘸子低声道:“吐蕃人,回鹘人、龟兹人……哪里人都行!这些人杀谁都不奇怪。说他们想要怀念故国也好,说他们只忠于大唐也行!给足够的金钱,他们会杀人的。对胡人的律法更宽松,不牵连妻儿老小,也不担心子孙后代是否为官……胡人的商队能一直沿着朝西的路将货物送那么远……他们又岂是易与之辈?他们四处飘零,四海为家,又怎么去查他们的来处呢?”
曹荣发想了想,“侄儿知道了,这就去办。”
“曹荣发?”林雨桐在纸上写下这么一个名字,“姚长极见了曹荣发!”
是!
“紧跟着曹荣发便回府了?”
是!
“中间间隔了半个时辰,就又出来了,直奔甘露寺。”
是!
桐桐抬手叫刘云先下去了,郑元娘这才道:“曹家便是曹五爷的曹家!当年,曹老将军战死,国公爷才把老将军的幼子接到府中认作义子加以抚养……除了曹五爷,曹家还有三女二子,三位姑奶奶据说都嫁到了关中,虽不是大户,但关中到底是安稳。曹家还剩一位大爷和一位二爷。只可惜,曹大爷因战负伤,腿瘸了。曹二爷后来也战死了。曹大爷一生未娶,只抚养曹二爷的几个子女。曹荣发就是曹家二爷嫡长子。”桐桐点头,问说,“那曹大爷而今担任何职务?”
郑元娘愣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知晓。只是大家都在传曹大爷有情有义,一生不娶只为了抚养侄儿侄女,着实叫人钦佩……但到底是做什么差事的,倒是不曾听说。”
刘四娘倒是知道,“我跟曹娥闲聊的时候听她提了一句,说是他伯父喜欢金石,每日里躲在府里不出门……听那意思,不像是有差事!”
桐桐看了青芽一眼,青芽默默的退出去,去打听去了。
刘四娘还纳闷:“这事这般紧要?”
桐桐还没言语,郑元娘倒是明白过来了,“连李大魁那般缺了一条腿的,都有地方安置。像是军备所,也是需要管事的。况且,只是瘸腿而已。不管是军中还是民政,都需要人手!之前见到的西北官员,有独臂的,有跛脚的,并不妨碍为官。曹家这般的情况,只是跛脚,为何不出来当差?”
是啊!这就是问题。
青芽去找了林宽,问了就回来了,“曹家大爷确实不曾当差。”
桐桐皱眉,此事有大古怪。是什么原因不当差的,可别说不想当差,一个大男人,整天缩在宅子里,这事怎么想都不对。
除非不是他不想当差,而是不能当差。
不能当差,身体不是原因,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第二天林雨桐跟陶美芝一块投壶的时候,闲聊的就说起来了,“曹娥说他大伯是金石大家,想来该是会雕刻的。我还想着,此次大祭,能不能刻碑记之。说起来,曹家也不是外人。但就是没见过刻出来的成品!好似府里也没有曹家大伯的大作呀!你可见过?只要大差不差,这都行!好叫大皇子打发人去请他。”
“快别!”
陶美芝靠在一边,缓了缓,这才道:“可别去请,这里面的事郡主怕是不知道。”
还有内情?桐桐就笑,“曹家、陶家、张家,异姓骨肉一般,怎么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事?我爹爹也真是,家里的事也跟我说的不详不尽的。”
陶美芝摆手“怕是二伯也不能知道。”她拉了桐桐去一边,离伺候的人远远的,这才道:“这事只家里的大人知道!我也是偷听我爹我娘说话,这才知道一点。当年呀,在跟突厥对阵的时候,曹家大伯扛不住,直接降了!本是曹家大伯和二伯合力围剿的,他那边一个扛不住,可坑苦了曹家二伯,突厥全力扑过来,结果……曹家二伯战死了!是世子伯父带着五伯救援的……结果,惜命的被救回来的,拼死厮杀的却战死了。这之后,再不许提曹家大伯的事。他不成亲就不成亲,抚养侄子侄女,那是他欠曹家二伯的。”
这就相当于有政治污点,所以被弃用了。
自己之前猜测,觉得:他是不是当年被俘过?
或者说:他当年是不是投降过?
力有不敌被俘,这不是他的过错,只要活着便好。
可若是畏战投降过,那便是有黑历史的!没给把脸皮揭下来,那一定是看在曹家老将军的面子上。
这么一个人,龟缩在方寸之地,他做出什么选择,好似都不奇怪。
桐桐得到想要的答案了,而刘云那边也传来消息:“曹荣发最近,常去胡人开的酒肆和风月之地,好似流连于胡女。”
胡人?胡女?
桐桐放下笔,笑了一声:“放出消息,就说我于后天一早,出银州西门,去接大皇子二皇子以及雍王……”
刘云犹豫了一瞬,则低声问:“这事……是否要告知府中长辈?”
桐桐摇头:“你不懂!此事不管是祖父还是伯父,或者是父亲……不管是谁来做决定和选择,做什么决定和选择,都是错的!有人觉得能左右局势,那就叫他左右!有人觉得他们无所不能,那就叫他们发挥。对手这种东西,你不把他压死了,压服了,打怕了,他是不会知道‘服’字怎么写的!”
不就是桀骜吗?不就是不服吗?
姑奶奶亲手教你怎么写‘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