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帝走在前面, 四爷跟在后面,两人穿过皇宫,进了那么已然被白雪覆盖住的小院。
菜园田垄里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文昭帝蹲下来,手往雪地里插进去,雪已然有大半个手臂那么深了,“这里种着蔓菁,知道蔓菁吗?”
四爷点头,“自汉传入中原,又称为诸葛菜, 三国时诸葛亮曾推广种植,以充军粮。”
文昭帝站起身来, “如今这温度,蔓菁越冬需得遮盖。到底多低的温度会冻死, 而今也不好说。但此物耐寒,能经受霜冻而不死。便是北方, 只要不是太偏北的地方, 此物都可越冬。从叶子到根茎都能食用。此菜不抵粮食, 可若是种植,却也可叫百姓免于被饿死。”说着将手臂上的雪拍了拍, “太|祖在时, 尝试着北地种稻谷,种各种菜蔬, 也在寻找各式的耐寒的作物。”
说着,就继续往前走, “这里种的是青稞,一直试种, 一直也不成,产量极低。原以为在吐蕃那般酷寒之地能种,换个地方也能耐寒,却不想,平原地带种植,竟是不如有些高的地方种的产量更高。连着种了这么些年了,办法想尽了,可惜,还是不成。”
四爷就说,“还有一种黑麦,该是在西域能找到种子。此物亦是耐寒耐旱,儿曾有听闻,可尝试。”
文昭帝就笑了,“看!就是这样,这就是朕选你的原因。”说着,拉着四爷继续往里面走,里面暖意融融,不大的屋子,简陋的布置,四爷是第三次进这里开。
“上来!”文昭帝坐在炕上,叫四爷也盘腿坐在炕上。
然后文昭帝指了指两张木板,“看见那是什么了吗?”
四爷一扫,那是一张包含了北国、中原和江南的巨大的版图。他的手伸过去,顺着起伏的曲线挪动,长长的叹了一声。
视线挪回来,看到一张王朝更迭的曲线图。
文昭帝知道,这孩子是看懂了。他叹气,“一边是太|祖渴望实现的广袤疆域的江山图,一张是这天下眼下的难。江山图很远,眼下的难很近。近处的难解决不了,何谈其他。这是太|祖留给后人的期盼!度过眼下的难关,治理好这么广袤的江山。咱们金家继承了这江山,但谁都知道,这江山是陈姓得来的。若是不能叫太|祖的愿景得以视线,儿啊,伯父他日到了那边,何有颜面面对我寄以厚望的舅父呀。”
文昭帝就说,“你说的对,这天下最苦的差事就是做皇帝,天下最难的差事就是做储君。既然是苦难,朕得选一个能扛得住这份苦难的继任者来。你有韧劲,你有此心性,德堪其位,此乃天下之幸。德若不配位,那才是灾难。朕叫你做这个储君,要你做这个储君,你就要开东宫,将这个储君给做的扎扎实实的。”
四爷去跟文昭帝说什么,桐桐也不知道。
暖房里的各色花卉开了,芍药、牡丹竟是在这个季节错开季节开放了。
桐桐虽不会造型,但怎么能把这些东西伺弄的好,还是会的。她拿了剪刀,帮着皇后将一盆一盆花上不该存的枝条修剪了,有些花剪下来才会更好的开花。
她就一一都剪下来,而后放在托盘里。
皇后坐在边上插瓶,把伺候的都远远的打发了,这才道:“东宫储妃,虽不是皇后,但却得处处以皇后的要求约束自己。我也知道那个位置之难,不能当家做主,却人人都以君王之要求要求你们。君王若是越界了,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大臣是不敢说的。可做储君,稍微有些差池,弹劾的折子就冒出来了。朝堂是个复杂的地方,本就得小心谨慎。更何况自此之后,东宫的周围必回绕着心怀各种鬼胎的人……东宫之难,翻开史书,就已然尽知了。”
桐桐就笑,“母后既然知道,何不拦着皇伯父?雍王府都布置好了,不能去住,当真是可惜的很。”
皇后将白芍药插好,这才叹了一声,“此六子中,唯有四郎有雄主之资,这是你皇伯父亲口说的。他说大郎是明主,然不是雄主。大陈需要雄主方能度过难关!他说,太|祖选了他,他若以私心选储,便对不住故人呀。”
这倒是叫桐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只得道:“回头我会跟四郎说的!皇伯父期望如此之高,他怕是要诚惶诚恐的。”
皇后摇头,“那是他跟你皇伯父要谈的事。我是担心你。”
“皇后的位子没你想的那么好做!”皇后看着手里的花,“就如同手里这朵牡丹,风来了,得不摇不摆;雨来了,得摘了花瓣出来,给别人遮风挡雨。等风雨过去,你得小心的将缺了花瓣的地方偷偷隐藏起来,叫人看着,皇后还是那朵富丽堂皇的牡丹。”
桐桐就笑,“有您这朵牡丹在,我不怕!您和皇伯父的寿数且长着呢,有您在我上面遮风挡雨,我怕什么?”
皇后摇头,看着这孩子,却没再说其他。
玩了半日,等送桐桐走了之后,皇后站在宫里,目送桐桐很久很久。
郭道生低声道:“娘娘,郡主以后会常住东宫,相伴的日子在后头呢。”
皇后不是看这个,是觉得——有些不忍。将一个自由自在的孩子,关在东宫,过板板正正的日子,有些心疼罢了。
林克用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这婚事再不想想了?许是除了四郎,还有更好的少年?”
“天下的太子只一个,想来找不到第二个能做太子的少年了,换不了了。”
桐桐就嘟嘴,“那您当初干嘛不拦着?”
林克用难得的严肃了表情,“儿啊,为父私心里,也想将太|祖打下的江山,交托到一个能继承太|祖意志的人手里。”
桐桐就纳闷,“爹爹何以觉得四郎便是这个人呢?”
林克用看着桐桐便笑了,“不仅四郎是这般之人,我儿亦是这般之人。”
桐桐心里一跳,还想着,莫不是林克用看出了什么。
林克用却说,“每次谈及太|祖,你和四郎的神情都跟别人都不一样。每次谈及太|祖定下的规矩,也只你和四郎眼里的神情叫人知道,你们有多认同。你看似散漫随意,但其骨子里却倔强执拗;你淡看世事,可其实将有些东西看的极重;你口口声声不理朝堂事,但为父知道,看天时,查雨量,你从来就没间断过。”
不是,我看那些东西,不是那个意思。
“可你忧心了,发自内心的忧心了。”林克用看着她,“下雪了,雪大了,要遭灾了。你连着茹素多日,为何?”“我……”
林克用看着桐桐,“我儿胸藏天下,悲悯众生。我儿待人以宽,有情有义。那么,我儿看重的四郎,一定心底有一块地方是软的。为父常忧心,一忧这天下传承;二忧德高者却屈居人下。”
桐桐被说的,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林克用,“爹爹,我……其实是更忧心你。”
忧心为父甚?
“我若住王府,则把爹爹带在身边。可我若住东宫,爹爹何处安身?祖父母回京城之后,府中定是人多事多,您久不与人共居,日子可怎么过?”桐桐就道,“爹爹,儿不放心你一个人呀。”
林克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莫担心,这事爹爹去办。”
能怎么办呢?
林克用去找文昭帝,“自有大陈以来,还未曾设有东宫。”
对!朕这不是正想着,东宫该把哪里辟出来吗?
林克用朝东边一指,“东盛宫,那地方就不错。”
文昭帝在图纸上点东盛宫,“是不是有些空旷了?”
当时规划的地方很大,但是后来没银子盖了,地方够用之后,那边的房舍最多只盖了一半,剩下的挖成了湖泊,挖出来的土成了土山,这些年只是简单的打理着。因着紧挨着前朝,后宫都少有过去看景色的。
把那里规划出来?
林克用就说,“只那里需要改动的最小,要扩充还有充足的地方。”然后又从两个地方点了点,“从这个开个门,与内宫便不远了。从正门而入,又独立于内宫,见外臣也方便。宫中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那倒也是。
林克用也道:“您再叫我给太子做先生,敦促太子念书。”
为何要做这个官?
“只有做了这个官了,臣弟才能想住东宫便住东宫。岳父跟着女婿住,不合适。可先生跟着弟子住,却是合适的。臣弟不想回了,就住前面。夜里想找兄长喝酒长谈了,我们兄弟见面岂不方便?”
文昭帝便笑,“舍得桐桐做储妃了?”
林克用又叹气,“她做储妃……合适!那小嫩肩膀,舍不得她扛事,但她其实能扛事、敢扛事。”说着,嘴一瘪,“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她舍得离开我这个爹爹,却舍不得离开四郎。四郎能换个储妃,可臣弟又换不得女儿。不依着,又能如何?”
你要答应,那朕可就赐婚了?
嗯!赐婚吧!至于什么时候成婚,那就得看他这个太子什么时候把麻烦给清理了,定下西南韩家的回来时间了。只要时间定了,再定婚期。我家大兄回京城之后,再给完婚便是了。
然后四爷便懂了,婚期不在别人手里,而在自己手里。
所以,那些老臣留着过年吗?
不用了!
做了太子之后,身边没了桐桐还就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