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被查封了, 粮商田广帛被羁押。曾在慈幼院管事的差役奴仆,都被抓起来了。
百姓们要看到的是主管的官员会不会受牵连,要看到的是这件事会怎么去解决。
这也是桐桐第一次以储妃的身份站在九龙壁之上。
凡是有大事, 皇后才会跟圣上一起上大殿。皇后要去,且叫人叫桐桐准备,储妃自然也该出现在大殿之上。
圣上和皇后端坐在龙椅之上,四爷站在圣上的侧面,桐桐得站在皇后的侧面。还别说,这种感觉……其实有点熟悉的。
大殿之上,米青云据理力争, “臣以为此事的罪魁便是那走脱的伍小妹,他贿赂臣身边之人, 将证据呈送上来。臣知此事必为真,可事有轻重缓急。缓着去办, 也不能造成更大的危害。可急着去办,臣顾虑朝廷的名声, 因此……臣以为放在科举之后严加查办方是亦无不可。可谁知这伍小妹胆大包天, 竟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放出各种流言之后, 不是她,那必是她身后之人。此等人, 不得纵容。”说着, 就看向邓绥,“邓大人在未曾捉拿到罪魁之前, 却擅自公布案情,居心何在?”
邓绥忙道:“启禀圣上, 此事里确实牵扯到了一个叫伍小妹的女差役。此人不曾寻到,案子就存在疑点, 这一点臣不否认。然,一则,臣以为以流言攻流言,可破!坊间流言为假,朝廷引导的流言为真,只要一对比,之前的流言便可不攻自破。二则,臣承认这伍小妹跟此案一定有关,但并不觉得此人有害社稷之心。此事便真是她做的,那么臣便要问了,是什么理由叫她不得不行此计策!无他耳,盖因此事得不到主管官员的重视,仅此而已。”
米青云面色铁青,对邓绥怒目而视。
文昭帝轻笑一声,“伍小妹?需得找到此人,可对?”说着就扬声道:“那就带伍小妹进来。”
小五就站在大殿之外,身穿一身差役的衣裳。
等被带进来的时候,最后的小官一时没认出来,这真的就是一个长的极其普通,还有些瘦弱的小女娘而已。难怪米大人未曾在意,还真就是其貌不扬,很不打眼的一个孩子而已。
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胆量不错,气度不错,这大殿之上,她也是昂首阔步,面无异色。
可等到了前面了,见公主见的多的,还是能认出来:这不是五公主吗?
有些人面露恍然,有些人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桐桐站在上面,把
恍然的是少数,皱眉的却是多数。为何?因为他们觉得,身为女子,以帝姬的身份去外面搅动风雨,此作为——必有所图。
能为什么呢?无外乎是两个字——权利。
文昭帝抬手,便道:“米大人,你说的伍小妹可是此女。”
小五起身,面对米青云:“米大人,又见面了。”
米青云听出这个声音了,再一抬头,可不正是那个大胆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差役。他点头:“不错,正是此女。是他贿赂臣身边的师爷,递了账本。”
“米大人,我不是有心贿赂,实在是身穿这一身进不了你的大门。花几两银子而已,只当打赏了。”小五就笑,“米大人,还没认出来吗?我未曾单独接触过大人,但曾经替母后去府里给老夫人贺过寿。国遇大事,我以帝姬之身,也曾上过大朝。你们同殿而立,我想着,见了面了,你该能认出我才是。却不想,大人不屑一顾,看了一眼,听了一言,起身拂袖而去……”
米青云听着这一句一句的话,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五……五公主?”
他噗通一声往下一跪:“臣……臣知罪!当时,若是殿下将身份如实相告……”
“会如何?”小五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会听从我的建议吗?”
米青云沉默了。
小五却知道,“你不会!因为我刚被父皇斥责,且剥夺了公主身份。你会客气的接待,而后告诉我其中的厉害关系,说服我,暂时就这样吧!你甚至会进宫,跟陛下好好的告一状,告皇家这不知所谓的公主,四处添乱,可对?”
米青云还未曾说话,萧大人就先站出来了,“那么敢问女君,又为何关注慈幼院。”
小五皱眉,这话怎么说呢?
桐桐站在上面,问了萧蕴一句:“那敢问萧大人,是帝姬无端的关注慈幼院的事重要呢?还是慈幼院之事更重要呢?”
小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不错!春上之时,昭王迎娶了昭王妃。而昭王妃乃是孤女,在大婚之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念叨了一句,说是一样是孤女,有人成了王妃,有人落入尘埃。我就想,谁家的孤女又遭难了?谁家的孤女又被苛待了?于是,这便想起了慈幼院。之前叫人打听,只说情况很糟糕。我曾想着,叫人送些钱财粮食菜蔬布匹,可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皇恩浩汤,也不过如此。我父皇施恩于子民,此乃仁德之举。身为帝姬,既知此事,焉能装作不知?去了只是照看一些孤儿,有何去不得的。却不想,这一去,才当真是心凉。事不复杂,可心凉的却是事摆在了父母官面前,而无人去管。”
说着,她就看米大人:“大人可去过慈幼院?”
不曾。
“诸位谁去过慈幼院?”
无人说话,想来都不曾。
小五这才道:“我去过,我在慈幼院呆了四个月了。低矮潮湿的土坯房,炕上铺着干草,有几床看不出来颜色的被褥,被褥下塞着光溜溜脏兮兮的孩子。大的管小的,大些的有蔽体之衣,也仅仅能蔽体而已。小些的,一件衣物也无。用的饭食一天两顿,一锅水,一把米,还有淘洗不干净的野菜,一点盐。日日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商家要来选人,孩子们争先恐后,感激涕零,视这些卖了她们的人为恩人,一生都死心塌地。这些孩子,每月都有死去的,病了从不看大夫,从不吃药。一个孩子病了,就放在柴房里,自生自灭。怕染了病给其他的孩子,于是,这个病了的就自生自灭。这还是在京城,在天子脚下。敢问大陈这么大疆域,有多少慈幼院,又有多少这样的孤儿。那么,每月因为这些慢待苛责而夭折的婴孩又有多少。”
问完,她看米青云:“大人,敢问这是小事吗?”
米青云跪在地上朝上首叩首,却一言不发。
一地父母官,要管之事极多。尤其是京城这地方!与之相比,这个慈幼院当真算不得大事!可一旦牵扯人命,米青云知道,这事不能再辩驳了。
外面民情沸腾,根源就在于,底层人和上层人考量的东西从来都不一样。
灾难降临到最下层的一小撮人身上,对最底层的人来说,他们更能感同身受,更能共情。
可站在上面了人,考量的从来不止是那一小撮人会如何。得统筹全局的人若是恨不能照顾到每个个人,或是每个极小的群体,那便是不合格。
因此,半晌之后,他才道:“臣领罪!”
领罪,却不认罪。
程翰程阁老便站出来,“米青云确有失职之处,但臣以为可降级留用,三年不许升迁……”
四爷打断了程阁老的话,“程大人,处罚官员,什么时候都可以。而今,急需解决的是慈幼院之事。此事不解决,民怨依旧沸腾。可此事该怎么从根子上解决呢?孤以为,该议一议才是。”程翰皱眉,这事怎么解决都是个难。想要一劳永逸,要是好办,不早办了吗?官员的品性不一,能力不一,且此时不叫差役去管,那叫谁去管呢?只要叫差役去管,就少不了这些事端。怎么办?
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时无人说话。
其实文昭帝也好奇,小五和桐桐到底想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但既然把事都闹到这一步了,那必是有完全之策的。
皇后就道:“这自来男主外女主内,孩子的照管抚育,该是女子之责。”
这话一说,朝臣们口喊千岁,他们觉得这是皇后给各地的官员求情呢。
米青云的处置上很多人不说话,其原因就在于,只要任职地方,就都可能在慈幼院这个地方有过失误。若是处罚米青云处罚的狠了,那这岂不是人人都有黑历史?
而今皇后这么一句话,上上下下一致觉得:对嘛!大男人怎么能想的那么细致呢?
皇后又道:“前儿还听储妃说,里面多为被弃女婴。”
是啊!我们这些当官的,老去那地方,这毕竟男女大防嘛!有些人就是有些禽兽之念,不要觉得孩子们年纪小就不妨碍,不是这个样的。
所以,不能亲自去,这也是有缘由的。谁知道皇后话音一转,问起了储妃:“可这女子之责,该叫哪些女子去管呢?”
话直接就递过来了!
桐桐看了小五一眼,便道:“儿臣以为,各地都有父母官,父母官的家中亦有朝廷敕封的诰命敕命夫人。夫人们夫唱妇随,为夫君分忧,为朝廷解难,为天下行善,各个都为女子楷模。此事难道夫人们管不得?”
这话一出,不少人瞬间便抬起头来:这话初一听没毛病,可其实呢?这有多少官员,就会有多少女官。所谓的诰命夫人,以前依赖于丈夫,依赖于儿子。可往后,需要吗?
这比太|祖提出的那一套东西可厉害多了!
太|祖只说理论,一说便无数人来反驳。
可这位储妃,她没有理论。她是先干,干完了……就完了!再也无法挽回了!压根就没留下反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