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吵吵嚷嚷, 韩嗣源的眼里一片幽暗。
他今儿没去上大朝,而是在一间隐秘的地牢之中。
韩夜守在外面,一脸忧色的看韩嗣源:“世子, 不能再对他用刑了。”
韩嗣源面无表情,看着紧锁的牢门,吐出两个字:“打开。”
韩夜攥着手心里的钥匙,还是将牢门打开了。
韩嗣源一把推开大门进去了,说韩夜:“守在外面。”
韩嗣源看着绑在刑架上的人,抬手将烙铁放在烧着的火里,又从盐水里取了泡在里面的鞭子在手上甩了甩, “田广帛,想好了吗?还是不说吗?”
田广帛掀开眼皮又无力的合上了, 一语不发。
韩嗣源轻笑一声,“一个商人, 竟是这般硬气!说实话,你的表现叫我很意外。”
田广帛嘴角扯了一下, 还是一言不发。韩嗣源看着自己的手, “上次之后, 我就发誓,大刑用遍了都不肯开口的人, 不管是敌是友, 我都该给你足够的尊重。在我眼里,你是一条汉子。可是不行呀, 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呀!有人生事,偏拿我义妹说事。欺负到我义妹头上了, 我这做兄长的岂能坐视不理。”
田广帛这次睁开了眼睛,意外的看韩嗣源。
韩嗣源靠在边上的墙上, 无聊的在虚空里甩着手里的鞭子,“你在京城消息灵通,且一直在搜集消息,这些消息传递给谁,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更不敢猜。但以你的消息渠道,你该知道,我义妹乃是东宫储妃!这次的事为何会牵扯她呢?是因着,我家大伯在外面养外室,祖父觉得他不配为世子,朝廷便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田广帛蹭的一下朝韩嗣源看了过来。
韩嗣源一颗心结结实实的往下沉,面上却当什么也没发现,只盯着慢慢烧红的烙铁说话:“如今,册封我三叔做了王府的世子,我大伯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我家大堂兄自然也就做不得世孙,不过好在要娶长公主之女为妻,子孙好歹算是有个爵位……”
他说着话,余光看着田广帛。他分明看见在说到大伯被送去养病的时候,他眼里闪过关切。在说到三叔做了世子的时候,脸上带出了一丝不屑。等听到堂兄娶长公主之女为妻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沉思。
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跟大伯真的有关!且关系非同一般。竟是打的遍体鳞伤,受尽酷刑,都不曾张嘴吐出一个字来。
韩嗣源就说,“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只觉得大伯这世子之位,丢的冤枉。因此,那些文官叽叽歪歪的,又说东宫该纳侧妃。我家义妹大婚不足半年,焉知生不出子嗣来?一个个的,当太子非陛下亲子就能在其中挑事,简直岂有此理?!”
田广帛眼睛一闭,脸上再无多余的表情。
韩嗣源这次没动刑,他觉得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重新将鞭子放回盐水里,而后转身走了。
人一走,田广帛的目光就分外的复杂,看着铁门的方向,半晌才收回视线。
而离开的韩嗣源指了指隔壁的牢房,“打开门。”
里面用锁链锁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很健壮。
韩嗣源一进去,此人就跪下了,不住的叩头。
“田大?”韩嗣源看他,“跑的挺快,躲的也不错,找你找的爷好苦。”
田大不住的叩首,“世子爷,小的就是一下人,什么也不知道呀。”
韩嗣源看他:“看来,你是想叫你那小妾和孩子都进来陪你吧!”
别!别!别呀世子,“小的实不知世子想要知道什么。”
韩嗣源就问说,“你家不贩卖消息?”
“贩……卖!贩卖。”田大就说,“但在京城中做这个营生的人多了!哪个大人有什么喜好,派遣哪个御史去哪里巡查,搜集这样消息的人多了,各地官员会买,回京述职想巴结上司的官员也会买,想求人办事的商人也买……这就是一门生意。”
韩嗣源缓缓点头,“那么你的东家田广帛,都将手里的消息卖给谁?”
“有没有什么神秘的客人?”韩嗣源问说,“或者说,你的东家有没有什么神秘的举动?你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了,你会不知道?”
田大皱眉,好半晌才道:“有吧……我家老爷好似有一位结义兄弟……”
不曾!田大皱眉,“那都是老爷年轻时候的事了,后来也没见怎么来往。但有一次,我曾抱怨,说是云台结义如何如何,又说有些人结义不诚心云云,老爷将我好一顿骂……”
“这个结义兄弟是多大年纪结拜的?”
田大就道:“我家老爷还是个十几岁的小郎君的时候。说起来,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家的老太爷还在世,做生意得巡查铺子,郎君第一次出门办差,去的云滇……”
是!是西南:“粮商要在各地收粮食,也有粮食铺子。家里的郎君要学着做营生,自然要去的……”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候他有了结义兄弟?”
田大就道:“就是从西南走的时候,郎君要去跟什么人告别。当时那人在船上,只郎君上去了,我在岸边等着呢。等船靠岸了,我隐隐约约的听到郎君跟谁告别,叫的好似就是‘义兄’,可后来我问了,郎君又否认了。”
“这些年,你们家与西南的生意频繁吗?”
“频繁呀!尤其是食盐……”
韩嗣源眸光微动,从里面出来了,叫韩夜将这件牢房锁起来,“此人秘密关押,不许任何人接触。”
是!
韩嗣源重新推开田广帛那边的大门,田广帛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次韩嗣源没问他什么,只是将此人的手心掰开,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必是在身上的什么地方有差不多一样的伤疤才对!
他蹭的一下拔出匕首,将田广帛的袖子给划破了,然后整个给削下来。这才看见在左臂的臂弯处,有一条横贯的伤疤,异常的狰狞。
韩嗣源看向田广帛,“这是什么?”
田广帛看了一眼,就淡然的道:“行商之人,翻了马车摔了马,是正常的事。年轻的时候走夜路,马车翻到沟里了。爬出来的时候被一根压断的枯木木杈所伤,留下了这个疤,有甚惊奇的?”
韩嗣源抬手将田广帛给放下来,“随后会有人给你上药,给你衣裳。”
“将死之人,怎么都行。”
韩嗣源看浑身瘫软,躺在地上都不能动的人,眸色越发的复杂,“你……是个有义气的人!宁死不张嘴,为了什么的,我已然知道了。跟你有相似伤疤的人,是你的义兄。你们结义为兄弟,这些年,你一直心甘情愿受人驱使,可对?”
田广帛呵呵呵的笑:“世子在说什么,小的不懂!小的是商人,重利忘义,哪里有什么义气可言?你说的,小的一概不知。”
“我找到了田大!你有义兄之事,瞒的好紧。你将这人保护的滴水不漏!但这世上终是无不透风之墙。田大说,二十多年前,在西南,在一条船上,他听见你叫某人义兄。”
“他一个下人,知道什么呀!”田广帛闭上眼睛,“世子去吧,不要在这里跟我费心机了。罪名小的认了,要杀要剐,小的都等着。”韩嗣源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的时候吩咐韩夜:“给他一张榻,铺上被褥。再给他上药,拿几身衣裳,鞋袜靴子,都给他备上……火别灭了,烧暖和,再给拿饭菜。”
是!
交代好了,韩嗣源走了。
他直奔城外庄子,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大伯。
“你小子怎么有工夫过来了?”韩宗敏指了指边上的凳子,“是路过呀?还是专为了瞧瞧我这个大伯呀?你父亲怕是快回来了吧。我这回来这么久,他倒是离京了。年前怎么着也该回来吧。”
“是啊!快了。”韩嗣源问说,“大伯身子可好了?儿学了推拿之术,要不,给您揉揉。”
好啊!“要揉哪啊?”
“经络走全身,而今天冷,退了衣裳再给您着凉了。”说着就道:“手臂吧!推手臂也行。”
韩宗敏笑了,“手臂呀?还第一次听说。”他说着就往上撸袖子,“哪边呀?”
“左右都要!”
韩宗敏便伸出右边的胳膊来,韩嗣源推拿了一番,“换左边吧!儿劲儿大,再揉搓会损伤皮肤的。”
“揉搓的怕什么呀?你大伯呀,经过更疼的。”说着话,就将左臂露了出来。
韩嗣源一愣,眼前这条左臂不是没疤痕,恰恰相反,这条手臂全是疤痕。
韩宗敏就笑:“吓一跳吧!没事,老伤了,早好了。”
韩嗣源问说:“怎么没听过大伯伤了臂膀?”
“嗐!这有什么要说的!这是早年叛乱不断,我带着你祖母还有家中的女眷和城中的百姓去山中避祸。结果人家放火烧山,给烧伤了。”
“怎么能只烧了胳膊呢?”
杨夫人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你大伯本是能走的,可我跟你祖母在山洞里,你大伯愣是用胳膊挡住烧着的大木头,而后推开。当时右臂脱臼了,只左臂能用力。他硬是忍着火烧之痛,也没叫我跟你祖母在山洞里被烟熏死。这才烧成这个样子的。”
“跟孩子说这个干什么?”韩宗敏就道,“跟你父亲说这个,不过叫他白担心罢了!再说了,等信到了,伤也就好了。伤都好了,还提什么?又不是救了别人,还要夸耀一番。”
韩嗣源点头称是。
在这边消磨了一个时辰才告辞,他觉得流言的事不是无缘无故起来的,可追查到这里,得到的答案竟是这个。
正踟蹰呢,韩夜急匆匆的追来了,“世子爷。”
怎么了?
韩夜低声道:“田广帛在牢中自缢了。”
死了?
韩嗣源愣了一下,就狠狠的闭上眼,回望身后的庄子:是你吗?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可知,你义弟为了保守你的秘密,自缢了!你可知,这些年他不曾把你跟他的关系告知过任何人!你可知,他在生前受尽酷刑,却未曾背叛你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