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递给孟十娘一杯茶, 将火盆往对方跟前推了推,静静的听对方说话。
孟十娘抿了茶,突然问了一句:“储妃为何会觉得我会是知情者?”
桐桐转着手里的杯子, 叹了一声,“只要做事,就必得要联络。连田大都不知道的事,他过的是谁的手?关系排查了一遍,最不可能的,便是最可能的。都说,戏子无情, 婊|子无义。而你这个老鸨叫谁瞧着,都不过是个中人罢了。不算出色的长相, 经营着一家不怎么大的妓馆,馆子里有一些不是特别惊艳的女子, 生意不好也不坏,一切都平平无奇。可能把收进门的女郎调|教的那般好, 没一个人露出过跟慈幼局有关, 这还不足以说明不的本事吗?你做事缜密, 是个好人选。”
说着就看他:“这样的事,连妻儿都瞒着, 那过手之人, 一定是一个可托付生死之人。因此,你跟他的关系, 绝对不简单。”
孟十娘点点头,“我早年确实出嫁了, 可家里人都被杀了之后,夫家便把我休弃了。在我流离颠沛, 为了一口吃的,要饿死的时候,田家施粥,我便去了。可挤着讨要那一碗粥的人太多了,人挤人,踩踏了。我都被拉到车上要被运到乱葬岗子去了,却被小郎君看到了,他当时才几岁大,追着骡车跑,喊着还有人活着。我便被这么救下来了。老夫人知我命硬,又恰好郎君身子不好,总也生病,就将我放在郎君屋里伺候郎君。他心善,待我如长姐。后来,我遇到一家家中的故旧,鬼迷心窍,竟是嫁于他为妻……可惜,又一次所托非人,乱世里他抛下我,为了筹够盘缠,将我卖了,我才入了娼门。直到粮铺的掌柜的无意中瞧见我了,给家里去了信,郎君才知道的。后来,便盘下醉春楼,我不再接客了,做了鸨母……”
桐桐点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醉春楼是要干什么的?”
“我只以为是搜集消息。那时候还有南唐,田家的生意很大,消息若是不灵通,稍有差池可就把一家子的命搭上了。我以为他是私下跟南唐有往来。”
“直到这一两年,南唐后人几乎都死绝了,可消息还是会传递出去。可我不知道,他是后来又找了什么靠山了,还是从一开始我就猜错了。”
林雨桐点头:“消息怎么传递?他有生意要照顾,跟你有书信来往。但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久呆。所以,京城的消息,你怎么送出去。”搜集消息,但不负责甄别。那就是说,消息传递很频繁。虽不至于一日一次,但三五一次还是需要的。而这些消息甄别之后,快速安全的传递到田广帛的手里她却做不到。妓馆太杂,谨慎的人是不会这么办事的。
孟十娘低声道:“醉春楼每日天亮之前,都会有人来清理秽物。只要将信放在恭桶的暗格里,然后给恭桶里倒上些草木灰和水就行了。至于拉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孟十娘想了想就道:“还有便是,没到月中,各个铺子都会催账。醉春楼倒是没被催过,不过京城的粮铺被催过,掌柜的找我,希望我能给东家求情,宽限些日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好似生意不是很好做,催款催的很紧。我曾问过,我说若是生意上银钱周转不灵,我手里还有,另外,我可以搭桥介绍几个人……但是郎君拒绝了,只说了一句,‘不是生意上的事’。”说着就道:“您刚才一说金钱呀,时间呀,我就想到了,田家的银子好似被抽调走了……”
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蠢!真蠢呀!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孟十娘抬起头,“储妃,到底是谁坑了他?”
桐桐站住了,“我只知道,那人是他的义兄。可这个义兄到底是谁,我还在追查。等我追查到了,一定个告诉你。”
孟十娘不可置信的看桐桐,“他说他有义兄?”
“他什么都没说!不管怎么逼都不肯说,但是……他身边的田大偶然听见他管一个神秘人叫义兄。”
孟十娘问说,“所以,他说的可以为我报家仇,是真的?”
“他以为是真的,到底他都是这么想的。”桐桐就道,“可惜,你信他,他信他义兄,可他义兄信奉什么,你们知道吗?”所以,被人家给涮了?
韩嗣源道:“已经叫人去查倒夜香的人去了。”
桐桐摇头:“没戏,孟十娘一进来,人家走了。查去吧,一准不是消失了,就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死了。”
果然!午饭还没吃完了,消息传来了,说是负责那一片倒夜香的人,洗涮恭桶的时候掉池子里淹死了,人都埋了。
韩嗣源就问说:“这就完了?”
桐桐就笑:“消息甄别了,肯定还是会传递的!那就是个中转站,验证里确实有送消息就成了。专人跑不可能,那只能走这几个途径。其一,驿站。查驿站三五天就往出寄信的;其二,查运河船只,看有什么固定的人常去捎带货物或是信件。田家虽是粮商,但更多则是当地收当地卖……每年稻米进京,但只集中在稻米收获之后,传递不了这样的消息;其三,查京城以及周边,所有养鸽子或是曾经养鸽子的人……”说着,就顿了一下,“排查韩家从西南回来的所有人等。”
韩嗣源沉吟了片刻便懂了:“是先期跟着祖父祖母回来的人。”
桐桐没言语,只看韩嗣源。
韩嗣源心里激灵一下,“重点查祖父身边之人。”
桐桐只叹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人必然是老王爷身边之人,且极为信任。要不然,世子的这些猫腻,就瞒不住。
一定有一双手遮住了老王爷的眼睛。
他那般精明之人,除非非常信任的人,否则,谁能瞒得住。所以,这个人闹不好跟老王爷有过命的交情,情分非比寻常。
她就说:“找的时候,其一,不要惊动老人;其二,找到了别急着处置,我给你一味药,叫他‘暴毙’吧。随后将人关了,慢慢的审问吧。”
我知道了!我会谨慎的。
桐桐一出来,便看见这洋洋洒洒的大雪,将整个城都铺满了。
她一步一步的踩在雪上,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响声。深吸一口凉气,招手叫刘云近前。
刘云走过去,桐桐低声道:“去见陈掌柜,叫他马上去办一件事。”
您说!
“叫他手松一松,故意放个消息叫韩家庄子里的人知道……”
刘云听着,一字一句都听清楚了,这才转身去了。
桐桐冷笑一声,将这些事抛诸脑后,坐在马车上,见路边有卖糍粑的,这东西在京城可不多见,尤其是做糍粑怪麻烦的,如今瞧见了,她便喊青芽:“出去买几个,多买几个……”回去做霜糖糍粑,吃口新鲜的。
回来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四爷一抬头就看见桐桐的笑脸。
多少麻烦事在看见这张笑脸的时候都不觉得麻烦了。他问说:“出去一趟,还行?”
还行,“我买了糍粑!要不要炸一下,放些糖?”
要!
“那你等着,一会子就好了。”说着,就要走了。
四爷就问说,“事处理完了?”
桐桐沉吟了一瞬,低声道:“有些人留着太危险了……也没那么大的意义!就不如……叫他死吧。”
死?叫谁死?
“韩冒允!”
韩嗣源念叨这个名字,而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韩冒允是谁呢?是韩家的族人,跟祖父是一辈的。自从祖父跟着太|祖起事起,他就跟在祖父的身边了。只是他运道不好,打了一场仗,就负伤了,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能用,其他的手指都被刀给削掉了。
从此之后,便一直跟在祖父身边!他早年也曾娶妻,也曾生子,只可惜,命硬,娶了三次都是妻死子亡!因着他跟着祖父在战场上来来去去的,救过祖父的命,所以,家里人都拿他当长辈。他也很低调,只当时个管事一般,家里的琐事倒是他处理的。
便是而今,他都陪着祖父在皇陵呢。
怎么才能将人带出来的悄无声息呢?
韩嗣源决定去皇陵一趟,先见见这个人。
可这个人没见到,说是出门去了。
去见了谁了?
没说。
韩嗣源不知道的是,他去见的人被韩宗敏请去了。
“请叔父吧!”韩宗敏将棋子落在棋盘上,看了杨氏一眼,“就说要过年了,看怎么安排。”
好!这就叫老夫人身边的婢女跑一趟,给公爹送些吃食。
嗯!
韩冒允来的极快,“养着便是,怎么还起身了?”
韩宗敏朝外指了指,“叔父,咱们爷俩出去转转。”
好!
韩冒允扶着韩宗敏,韩宗敏叹气,“叔父呀,咱们爷俩投缘!我跟您相处的时间比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多的多……”
“怎的说起这个了。不要多思多想,你容叔父想想办法。”
“叔父呀,原以为儿能为您披麻戴孝,可如今怕是不成了。”韩宗敏就道,“嗣源那孩子昨儿来了一趟,这孩子很灵性……怕是闻到什么味儿了。儿刚得的消息,说是那位储妃才从监狱出来,嗣源就去皇陵了,你们是走到两岔里了,才没能碰面。你说,嗣源这孩子是去皇陵是去找谁的?一找到叔父,侄儿的命休矣!再想想那储妃弑杀了亲生母亲,那一个侄儿杀了伯父,又有什么奇怪的?儿等着呢,不定哪一日,就被侄儿一把刀给杀了。一想起这个,侄儿就想见见您。见一面,少一面,许是今儿一别,便是永别。”
这说的是什么话?莫要胡思乱想。
韩宗敏便不说了,爷俩又去书房了下了棋,临走了韩宗敏取了一瓶药,“这是止疼的,才配好,您拿回去用吧!方子我记不住,回头叫人给您送去,若是儿不在了,您得记得提前叫人配药……”
这孩子,竟是说些不吉利的话。韩冒允接了,说了许多话才告辞,“回头叔父就回来看你!”
好!
依依惜别,韩宗敏临行前还暖袖套在韩冒允的手上,“叔父一路慢行。”
嗯!回去吧,多冷呀。
韩冒允上了马走远了,一拐弯看见庄子门口,侄儿还在那里跪着呢,一直不起身。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就不由的伸向怀里了,然后将药瓶取出来打开闻了闻,味道跟以往的有些不同。
这一刻,他懂了!
他攥着瓶子,怅然了许久,苦笑了一声。前面便是河流了,他下了马,叫亲随看着马:“我去方便方便。”
亲随不放心,“小的跟着吧。”
跟着做什么?你跟着爷小解不出来。等着吧!一刻钟之后,爷不出来,你再进去找。
是!
韩冒允走进了林子,用匕首砸开了冰面,将药倒进水里,而后将瓷瓶也扔进去:敏儿啊!叔父若是死于你给的药,你父亲会杀了你的。
他站在河边,看着鱼顺着冰面蹦出来,于是,便折了枝条将鱼给串起来,放在边上。这才狠狠的闭上眼,纵身跳进了冰窟窿。
一个钟之后,亲随找到了串起来的鱼,再一看那冰窟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弄鲜鱼的时候掉冰窟窿里了。
这冰天雪地的,也没有行人,赶紧骑马去报信,找了人来打捞,尸身都被冲到冰面下几里之外了。
结论就是——死于意外!
韩宗敏的得到消息的时候愣住了,而后直直的朝后倒去:“叔父啊——叔父啊——你要疼死儿啊——你要生生疼死儿呀——”
杨氏扶住韩宗敏:“爷,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呀!”
韩宗敏大口的喘息着,“看不出来吗?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怀疑了,却跟猫戏耗子一般,在戏弄我!他们不杀我,留着我有用!但却逼着我,要叫我自己动手,亲自砍断我的臂膀!狠呀!毒呀!那林家女,果然是非同一般的恶……”
杨氏皱眉,“爷,别这样。”
“叔父……为我而死!义弟……为我而死!”韩宗敏眼泪长流:“不值呀!不值呀!我恨不能代他们而死呀!”
刘先生站在外面,心里泛起一股股寒意。
那瓶药,他知道!
主公原就是要杀韩冒允的,是韩冒允临死都在保主公。
这次是韩冒允,那下次是谁?
他不由的朝皇宫的方向看去:主公比之林家女郎,手段尚且都欠缺……筹备的再好,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